確係未有差 七五年前,大概我二十六七……(1 / 1)

一小片 Hovering 3335 字 12個月前

五年前,大概我二十六七歲的時候,覺得自己在世界上漸漸失去了小孩的位置。我不知道當代人是不是都像我這麼晚熟。青春期的時候我反而沒什麼感覺,也沒有叛逆過,唯一忤逆我爸媽的事就是後來去拍電影。但是二十幾歲的時候反而過回頭了,總覺得自己還不應該就這麼大了。

我跟你講了我弟弟的事情,他討厭我也很合理。我家三個小孩,我是最受偏愛的那個。比如我媽做了一桌菜,我喜歡吃什麼就可以吃什麼,想不吃什麼就不吃什麼。但我哥我弟就不是,他們挑食的話,爸媽就會不太高興。

那個階段我事業發展也差不多到了尷尬期,電影是拍了一些,總也沒有起色。後來工作也少了,時間長了,覺得周圍對我的容忍度都在慢慢變低。

過年我回家的時候,我媽在飯桌上委婉地說,前幾天看你上鏡,大概胖了。

我低頭看著那碗飯,不知道該不該動筷子。從前她才不這樣,每年恨不得我早回家來,被她喂肥幾斤。我覺得可能是她太久沒在電視上看見我。她說的節目是都是一個月前錄好的了,節目上宣傳的電影是我兩年前拍的。

我本來想生氣,但是已經失去了生氣的資格,在飯桌上逐漸縮小了。

年後我回去就開始夜跑,在古城牆下麵的公園。當時新區剛發展起來,老城區住的人就少了,大冬天也沒什麼人出來。何況本來認識我的人就不多。

大概七八點鐘,但是天已經很黑了。老遠聽見一聲,我以為野貓叫呢。走近了是一個人,背對著我。我近的時候他就不作聲了。等我跑遠了,背後又吊了清亮的一聲。我才知道應該是唱戲的人在吊嗓子,他們這的地方戲,從古時就很有名。但我不懂這些,也不知道到底是票友還是演員。

我覺得是我打擾了人家,再跑過來也沒敢停下望望。但那背影瘦得很,又高,筆直的一個,戴著頂帽子。應該是演員,因為天挺冷的,我感慨人家用功,我這個現代戲子就懶多了,不是因為胖了連親媽都嫌棄,絕不會在這天氣出來。

當時我不知道那是宜寒照,還是後來認識了他之後才曉得原來那會就見過他。

大概到快夏天的時候,我終於進了組。說實話那個戲很爛,但是有的拍就還好吧。爛歸爛,但他們還裝模作樣地找了戲曲指導。我不是說這個態度不好。但是就拍出來的效果而言,我覺得宜寒照的名字掛在上麵也不大給他增光。

那時候他也挺年輕的,比我大幾個月吧,不過人看起來穩重多了。他當時理了一個寸頭,為了戴行頭方便。其實很俊朗。成劇組的人都老師老師地叫。我也叫老師。到跟他熟了之後他才說,彆叫,聽了煩。

我也不知道老師這個稱呼是什麼時候流行起來的,但是那幾年人人都是老師。我都沒去上大學,一天也遇見一百個人叫我老師。但我不像宜寒照這麼討厭,不拿人的尊重當好。

我在這個城市也不是沒有朋友。不過那幾年,同齡的人結婚的結婚,堅持不下去的回老家。好像這個年紀就是做出人生重大決定的最後期限。因為快三十歲了,三十而立,三十還立不起來就會被歸類為人生的失敗者。老朋友裡隻剩下一個搖滾歌手。到我拍完那部戲他也要走,因為他們樂隊就剩下他一個人了。我認識他還是因為我第一部電影買了他們的歌當片尾曲。

他走的時候我去送他,去他們家路上有一家很好吃的炸酥肉。我買了一袋。去的時候他都快收拾好了。他東西本來也不多,但房子更小,打包起來都堆在門口,沒個能站的地方,我們就站在樓梯口吃酥肉。他住的地方樓道是半開放的,隻有一麵有屋子,像老式的職工宿舍。鐵欄杆到腰,外麵沒什麼景色,直對著商場的玻璃外壁,欄杆上全落的是灰。

我記得很清楚。因為他回去之後我們就沒再聯係過了。他本來為了唱歌戒了煙,那個下午光我們說話的光景他就抽了五支。我問他不想堅持了嗎。他說堅持也乾不到老啊,轉行不如趁年輕。

這人可能在彆人眼裡也是傻瓜。大學是個挺不錯的重本,他畢業了家裡首先是希望他接著讀研,其次找收入穩定的工作。他一個也不願意,就要搞樂隊。他不怎麼說這些事,不過聽了沒有不懂的。

他說應該吃頓飯的,但我下午的票。等會房東來看完就得走了。我說客氣什麼,以後我去你家那記得請我吃飯吧。

那天說話的時候就已經覺得很生疏,我們本來是會在夜裡蹲馬路牙子上一起喝酒的關係。但是當他決定要走的時候,就已經變了一個人。

後來我還真去過他家在的城市,我想過聯係他,又覺得很不合適。

人跟人的關係就是挺脆弱的,一旦斷開就很難再續。我老家也有中學時候的幾個朋友,直到我當演員的前幾年都還保持聯係,回家的時候會聚。有一年我過年在劇組沒回去,後來再也沒能照舊。慢慢的也不知道以什麼借口再聯係,聯係了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反正莫名奇妙,宜寒照就變成我那段時間唯一的朋友了。沒事的時候就去找他玩。他那工作你也知道哈,雖然是演員但是性質上跟在單位上班沒差,沒巡演的時候也不太忙。

對於他,忘記的事已經比記得的多了。

我很感激的是,宜寒照那時候一直堅持說我很有才華。其實我都想過不要做演員了。跟我高考前那段時間一樣,做大貨司機就是我精神上的救命稻草,我一覺得生活上很難繼續就夢想去做大貨司機。可是很不現實。我父母都退休了,哥哥也不再做原先的工作。

那時候,連宗世敏導演,就是挖掘我拍電影的伯樂,都放棄我了。

我沒什麼情感經曆,拍戲時要啟發自己多半要靠想家裡的事或者小說電影的情節來獲得通感。我二十三歲的時候最後一次演他的戲,拍完最後一個鏡頭我就知道他再也不會找我了。那一天結束的時候工作人員散得七七八八,導演還坐在那。我走過去說對不起,我不了解的事情太多,做不了好演員。

導演搖頭說不是你的問題。要接著往下說什麼,又抿起嘴,沒再理我。隻是皺眉對著監視器想事情。

如果說我在電影上沒有一點抱負,也並非如此。但我一直不想考究我是不是真的熱愛這項事業,免得叢生出一些既然我這麼熱愛,為什麼它不肯善待我此類的怨念。

但是宜寒照說,有才華的人不出頭,隻會把世界讓給庸人去占領。你想這樣嗎,岑揚。

我覺得這個人怎麼這麼高傲的。但是他說話總是很鼓舞人心。我在他麵前總覺得自己挺笨,沒人知道如何在見識遠比你多的人麵前不表現得笨拙。那時候總覺得他有一種使命感,而且不憚於坦誠這點。讓我覺得很佩服。

好笑的是,因為我事業上沒進展,我父母說,不如你先結婚吧。結完婚,如果不想再演戲,拿錢去做點生意也挺好。先成家,再立業。

可能因為那時候我弟弟也已經結婚了。大哥的小孩已經四五歲。過年的時候桌上一看,就我是一個人。父母就是總有件事非要替你發愁。但我覺得是不是太滑稽了一點。我連女朋友也沒有,就要我結婚了。

此前我不是沒談過戀愛,但我感情上開竅真的很晚。戀愛的時候是覺得互相有好感,但是繼續著慢慢就覺得沒有意思。直到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真正愛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但我也沒太懷疑過自己其實是喜歡同性。

所以一開始我說我是同性戀的時候,隻是為了氣他們,是我覺得荒謬之下的一點反擊。

但我爸連夜跑過來找我,說我媽被我氣病了。回去一看我媽好好的,隻是要我回來執行家法。我爸把我帶去鄉下老家的祠堂,讓我跪下。

我說你彆胡扯了。

他說我們家怎麼會有你這種人,不肖子,沒有一件事情順我們的心。

然後他哭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我爸哭,但是我一點也不覺得內疚還是什麼的。我隻覺得整件事情都太荒謬了。我不知道如果我真跪了他會不會打我,但當時幾乎全家都靠我養。我想他也是知道這點,最後才哭了。他因為不好打我才哭。因為這點我後來甚至還覺得我爸算是個講道理的人。

我跟他們解釋清楚我隻是瞎說而已,其實沒有這樣的事。

但是等我回去再看見宜寒照。

我回去是被我爸用車帶走,回來隻好自己坐高鐵。我跟宜寒照說了這一堆破事,他大概出於一個朋友的好心過來接我。

我出站的時候看見他站在路邊。很少看見他站得那麼隨意,衣服套在他身上有點鬆鬆的。偶爾踢一下水泥台階。

我突然就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隻是在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