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落心中驚怕 四戴稍最終決定把這件事……(1 / 1)

一小片 Hovering 4325 字 12個月前

戴稍最終決定把這件事向遲鈞說說,其實是因為和宜寒照去看電影時偶然遇見了他。而上一次見麵他們算是不歡而散。

那天他不知道第幾次下定決心改變,不管是頹廢、還是為情所困的生活後,打電話給宜寒照,問他是否有興趣一起看他剛來中國時拍的那部電影。最近剛好上映,連他自己也沒來得及去看。

他不是沒想過可能會很丟人,但是最終的效果還是讓他散場後尷尬得說不出話來。

“你覺得怎麼樣?”他決定勇敢麵對。

“不太好。”宜寒照說。

戴稍本來以為他說出來之前起碼會感到為難。為什麼這些人說會得罪人的真話這麼容易。

他無精打采地說沒事,我在學校第一次參加戲劇表演時特地讓席琳和阿比來看。她們看完直接說你演得很差。

據他所知常見的家庭教育有兩種,起碼他身邊多數屬於溫和中產家庭的鼓勵教育,即便孩子很差,哪怕不欺騙式說些好話起碼也會安慰一下。或者委婉地告知你不適合。另一種則是父母嚴厲,即便成果不算差也覺得不滿意。

但他家兩者都不是。席琳說,做人應當求真。她們發表的意見是因為事實在她們的認知中原本如此,而建議則是沒有。

“你自己知道該做什麼。”她說。沒有任何偏向和引申意義。

從某種方麵來說很好。但他內心真實的感受是,她並不是很在乎。比起席琳他更親近阿比,不僅因為代際的溝通問題,事實上這倒並不存在。而是阿比起碼會表現得為他所困擾,她有時候煩他,有時候很凶。阿比起碼會罵他。而席琳如果在兩個孩子裡有稍微在意的那個,一定是阿比。

遲鈞就在這種時候禍不單行地出現在他們麵前,而且穿著得很放鬆,像是跑完步順便來看,而不是參加什麼約會。

“我記得你說你討厭看電影。”戴稍說。

“我討厭中上品質的電影,”遲鈞麵不改色,“但是很喜歡看爛片。”

“你等朋友嗎?”他說話根本不會讓戴稍失望,因為本來就沒有一點期待。曾經他對遲鈞表達過這個意思,遲鈞說這叫狗嘴吐不出象牙。他為了好為人師願意自認狗嘴還挺讓人感動的。

“本來有的等,但是他看到一半就逃走了。”遲鈞的刻薄一般來說都不會點到為止,很顯然他的樂趣就在於讓人難堪。如果對方領略不到或者不給反應,他就不失其時地再強調一次。

說完他就走了,大概和宜寒照兩個人隻是略點了一下頭。他不太明白中國人之間應該是什麼樣的見麵禮儀,但讓他介紹也有點為難。

“我不是說你很差。”宜寒照說,“我隻是覺得電影本身不太好。但也很平常。就好像一些質量不好的新編戲,很多時候也要被迫去演,甚至還要去競爭角色。我想人總要為了想做的事情受些挫折。”

戴稍想他是在說安慰的話了,但是他的臉上卻沒有平常那種似笑非笑的好看神情。他覺得格外性感的那種神情。

“你不高興嗎?”他說。

“你選男友的眼光很彆致。”宜寒照說。

“他不是!”戴稍卡殼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然後他想到宜寒照那天大概是真的看見了他。也許不是看見他們在車裡,因為上車之前他們還在隔壁的巷子裡親了一陣。

“我們隻是偶爾在一起。”他搞不清楚怎麼解釋不會更糟糕。“他其實算我的校友,那個時候在美國讀商學碩士。他回國後我們就沒有見麵了,直到我也來了這裡。恰好他還在同一個城市。”

再深的細節就很難說出口了。

“我在這裡沒什麼認識的人。”戴稍說,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意要顯得可憐,“他英語很好,交流起來容易,還算尊重人而且不要求過多。作為……來說,符合我的標準。”

宜寒照知道的關於他的第一個標準竟然是他挑選炮友的標準,他其實覺得很荒謬。但是比起這個他更不希望他誤解甚至討厭他。

“不好意思,我不應該那樣說。”宜寒照說。

他震驚之下已經忽略了宜寒照話裡的尖酸,事後才覺得他確實一般不那樣說話。

他不知道宜寒照對於不同的生活作風是一種什麼樣的態度。作為一個關係相當普通的朋友,他確實不該有什麼意見。有些人可能會介意,戴稍通常也不在意被這類人介意。他有一種隻為他自己所知的道德焦慮,但宜寒照又不知道他喜歡他。

總之他請宜寒照去他家坐坐的時候他也沒有拒絕。

戴稍家的陳設真的很簡單,床,沙發,很小的木製茶幾,衣櫥,還有一些電器,幾乎都是必需品。他來時隻帶了一周內的換洗衣物,這些都是來之後迅速去家具城購置的。裝飾幾乎沒有,隻有一張他和阿比一起的相片,嵌在簡單的相框裡。那個相框是席琳自己做的。

戴稍恨自己不是英國人,沒有在家裡準備茶點的習慣。他翻箱倒櫃找速溶咖啡的時候,宜寒照就站在相框前。它本來就擺在客廳的顯眼位置,又是孤零零的一個。

“你媽媽不在上麵。”宜寒照說。

“是的。席琳很討厭拍照。”

戴稍找到了咖啡才發現沒有熱水,隻好先從冰箱裡拿了可樂過來。

“她現在應該生活在西班牙。我經常害怕下一次聽到她的消息,是警察通知我們她在野外遠足時吃到有毒的蘑菇或者土豆根之類的東西死掉了。而且她連照片都沒有,如果她死了,簡直像一個我們編造出來的人物。仿佛從來沒有真實存在過。”

“我有時候可以感受到她其實不想要我們。但很巧,我爸爸也不想要我,他想要再婚,有一個全新的家庭。而阿比的爸爸酗酒。你看,席琳的眼光很差。”

他直覺不小心把話題引向了沉重的部分,才又打岔:“我小時候,一直以為中國人都像席琳一樣。因為席琳其實很喜歡古代的東西。你知道我姐姐的中文名字叫什麼嗎,戴折留。但是對我就沒有那麼重視,隻是一個跟我英文名差不多讀音的漢字。後來才發現不是這樣,她好像太自由了,尤其對她的孩子來說。我以前簡直以為中國人和吉卜賽人一樣。”

宜寒照終於忍不住笑了。

戴稍覺得還是應該問他:“寒照,你會不喜歡我這樣的朋友嗎?”

“不會。”宜寒照說,“但是我覺得你有一點怕我。”

他說話的節奏不算緩慢,但大概因為語氣淡淡的,聽的時候總能讓人放下心來。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個詞叫做文質彬彬。強調人本性同外在的平衡性。但往往大家都做不到那麼理想。我見過的文勝質的人一向很多,有時候我會覺得另一種類型也許更好。比起一些虛偽矯飾的人,我更喜歡你。”

他講得複雜,但戴稍大致也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不是說宜寒照欣賞他的某些特質讓他不高興,可是他這麼坦誠,簡直好像無懈可擊。

戴稍是一個沒法把苦悶壓在心裡的人,正要找人說說這件事。而遲鈞剛見過了宜寒照,與其以後還要向他說一遍,還不如直接找他一舉兩得。

遲鈞自己住很大一間房子,他說他父母不在這個城市。他說起自己的事情總是很簡潔,不像是出於防備心理,而僅僅是一種沒什麼好說的不耐煩。他隻知道遲鈞應該是某個外企的中層管理,從住宿條件和日常的消費來看他無疑是生活富足的那一批人。

戴稍去找他的時候,他在大得顯得空蕩的廚房裡做果醬。

“我以為我見不到你的時候你都在夜店裡。”

“早玩膩了。”遲鈞說。“不是你來,我很久都不去了。這叫地主之誼。”

他在煮糖漿,隨手給他做了一個冰糖草莓。他咬破糖殼的時候聽見清脆的聲響,才意識到他家是這麼安靜。糖漿咕嘟咕嘟冒泡,他們誰也沒說話。

他覺得今天的遲鈞跟他認識的有點不大一樣。

他和遲鈞從認識起關係就很簡單。他在舊金山的一間酒吧裡坐著時遲鈞向他走過來。他走過來時戴稍就知道他要做什麼。

遲鈞有一種直白的自信,讓他看起來很有魅力。他過來問他是否是某部劇集裡的演員。很不幸就是他在其中扮演女主角炮友之一的那部。戴稍聽完,本來不太想理他。

“那個片子裡你有些表情很像梅格·瑞恩。”

“當然,我悉心模仿過很久。”戴稍說。

遲鈞看了他一會兒:“你在胡扯對吧?”

“什麼?”

“你模仿梅格·瑞恩。”

“這有什麼關係?你是在胡扯,我也是在胡扯。”

“嗯,不過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歡梅格·瑞恩。”說話的時候,遲鈞的目光沒有離開過他的臉。

“你當然喜歡。”戴稍看著他笑了。

同遲鈞在一起總是感覺很好,不需要做作,無論做什麼事情都順暢而且自然。之後他們依然保持聯係,也因為戴稍覺得在尖刻的外表下他人其實不錯。

戴稍直到把人家做果醬的草莓吃光都沒想到應該怎麼開口。

“怎麼認識的?”最後還是遲鈞主動問他。

“我去看昆曲……”

“你去看昆曲?”遲鈞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我都不看,我一句都聽不下去。小時候我媽帶我去過一次,西廂還是什麼,上來第三句我就睡著了。”

“其實是半年前我去騎車。”

“嗯,認識半年。”遲鈞說。

“乾嘛?”戴稍突然希望他記性不要那麼好。

“沒事。”遲鈞冷笑,“我本來就覺得那次你很反常。你乾嘛不跟他睡?”

“彆胡扯了。”戴稍覺得很疲倦,“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跟彆人我可能隨便就問了,但是不敢問他。我靠近他總是很緊張。”

“他身上有股死味。”遲鈞說,“不是那種人和動物的死味,像是枯草,滿是灰塵放久了的紙張的那種死味。你見過那種放了很久的書畫嗎?我媽的書房裡有一堆,那種東西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比其他的物品更容易收集灰塵,拿過之後手上就是那種灰而澀的感覺,跟用粉筆寫完字一樣難受。我小時候最討厭的兩件事情,一件是被叫到黑板上寫字,另一件就是替我媽翻找她那些畫。”

“太誇張了。”戴稍說,“他看起來明顯衛生習慣上佳。”

“彆裝的好像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讓他有點驚訝的是遲鈞明明隻見過宜寒照一麵,不知怎麼就對他這麼有意見。

他們一起吃了飯,遲鈞說他自己也很少做飯,如果覺得難以下咽大可以倒掉然後出去吃。但其實味道很好。

“所以你的打算是什麼?單方麵同他進行柏拉圖戀愛?說實話聽起來像是追星或者某種戀物癖。”

“我也不知道。”戴稍說。“比起他怎麼想,好像連我自己都很怕再進一步。”

遲鈞好像被逗笑了:“我不信你不想。”

戴稍想到這件事有點愁眉苦臉。

“我當然想。從很早開始就想,我想碰他,想讓他離我很近,近得不能再近。”

“你還真是純情得可怕。”遲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