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借西廂送藥茶 三戴稍其實有點討厭當……(1 / 1)

一小片 Hovering 3522 字 12個月前

戴稍其實有點討厭當代人對於藝術家的詞彙濫用。他生活上或許很隨便,但是卻有點精神潔癖。他見過很多人因為出名和片場權力而自認為是藝術家,實際上演得很爛,還能受到外界的追捧。

他坐在那,帶著一種新奇和惶恐去看那部戲。看了十分鐘他就確定自己一點也聽不懂,隻能依靠字幕,好消息是他們使用的是雙語,因為即便隻看中文他也覺得陌生。他的中文沒有好到可以理解古文。

席琳曾經給過他一本中英文對照版的《詩經》,他看那些的心情和現在一樣,英文本身也是有韻律的語言,但中國古文翻譯成英文時總是過分直白而且毫無韻律,簡直像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他看著那些字覺得看懂了又覺得不該僅僅如此,有一種無能為力的煩躁感。

不過昆劇畢竟本身是一種表演形式,,還有演員的表演作為理解的輔佐。他漸漸覺得可以領略其中的一點迷人之處,但同時很焦急宜寒照是他們中的哪個。台上的演員都是水彩覆麵,穿粉底靴,他怕自己認不出來。好在主要的女演員都身形嬌小,他起碼可以排除幾位。

奇怪的是宜寒照出來的時候,他一眼就認出了他,甚至覺得可以在水彩下看見他本身的臉。他想是因為宜寒照很高挑,而且舉手投足間實在特彆。

可是漸漸的他覺得既熱且冷,看到一半就想落荒而逃。

結束後宜寒照在戲院外找到他,他在劇院側麵的石頭台階上,和一罐冰可樂坐在一起,而且和冰可樂一樣冷汗涔涔。

“沒關係。”宜寒照安慰他,“第一次就看這樣的小全本是很折磨的。其實這類戲曲的受眾很窄,你看周圍都是老年人和學生居多。”

“不不,”戴稍趕緊解釋,“我能感受到其中的魅力。甚至這個故事也很好,有些情節很有現代性,比如那個女孩是覺醒的主體,而你的角色是……一種模糊的欲望的投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儘量平靜地闡述這些的。事實上他身體上的感受是看了一場宜寒照作為主角的成人電影。

“因為這是《牡丹亭》。”宜寒照說。

他不知道《牡丹亭》對於昆劇是一種什麼樣的意義。但是宜寒照這種平淡中帶著一絲幾乎像是失落的語氣他覺得很熟悉,可能是類似搖滾青年跟你說因為這是皇後,類似影迷跟你說因為這是卓彆林,但又都不太像。

他想起一件事來,席琳在他們小時候花過一段時間,給他們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終於講到結局的那一天,聽完之後他們長久的沉默著。阿比說,媽媽,這真的是一個好故事。

席琳說,因為這是《紅樓夢》。

他們的意思不是,看看,這是最好的。而是,再沒有更好的了。

宜寒照後來同他解釋過,即便同為明代的作品,也有一些極其糟粕的故事情節,比如《繡襦記》中,妓女因為一雙美目使書生分心,為了勉勵他考試,自刺雙目,而且被奉為大義。

這一類戲現在演得不多,《琵琶記》這樣的卻還常演。甚至有些新編戲還在照搬其中的故事內核。

他覺得宜寒照在許多事情上態度溫和而且模糊,但是說起自己的行當卻有一種認真的堅持。他想他一定很明白自己喜歡什麼,不要什麼。

戴稍覺得自己真的要完蛋,他做了整晚的春夢,第二天起來像生過一場大病。他覺得自己肯定不應該在對方談到莊重話題時對他產生□□,但是他對宜寒照的友誼確實比夏天扔進垃圾桶的食物變質得還快還不可逆轉,想回頭已經是萬萬做不到了。

所以他那天去遲鈞家裡待了一晚。第二天醒來反而覺得更不對勁。

於是發消息給阿比。

“通常人們覺得自己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是不應該第一時間去找另外的人睡覺。”

阿比說:“如果哪天你得了艾滋我不會很驚訝。”

一般他們說到這個時戴稍會稍作努力挽回一下自己在姐姐心目中的形象,比如其實我每次都會做好保護措施。

但那樣他們就會陷入一種日常場景的爭執,阿比會說無論怎樣都不應該濫交,人和動物的區彆就在於可以控製自己的欲望。他會解釋說他一段時間內的性伴侶也很固定等等。離他想說的話就會偏題萬裡。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隻是覺得很難過。

“我好像總是做錯事情。”他說。

阿比沒有第一時間回他,他好像聽到她在那一端歎了一口氣。

“多工作。”阿比說,“少想亂七八糟的。”

她都不知道她聽起來多像可惡的資本家。

但是阿比說的話他總是會考慮去做。所以接下來他參加了一個真人秀,旅行類型。陳緬大概為了照顧他,把條件談得很好,報酬竟然比他此前參演的任何影視片酬都要優厚。

那天他去陳緬家時,陳緬正坐沙發上吃拌飯,電視開著。她聚精會神看電視上的親子綜藝,飯好久才吃一口。

“這小孩倒不像她爸。”看完她點評道,幾口吃完剩下的飯,才顧得上跟戴稍說話。

這些人戴稍都不認識,隻好問她是正在播的節目嗎。

陳緬說不是,好幾年前的。在播的時候我不想看。

接著同他聊到此事,意思是如果一時間覺得拍電影不大順暢也不要著急,現在拍真人秀是挺不錯的選擇,維持生計的同時可以拓展社交圈,即便最後交不到朋友也可以了解一些生態雲雲。

“這個節目的嘉賓我都還算熟悉,沒有很難纏的那種。”她說,“有的人還很好。”說的時候她眼皮飛快地眨了一下又低下眼睛。他在阿比臉上見過這種表情,好像經常在性格剛強的女人臉上出現,往往代表著她們有點低落。

戴稍的藝術追求本來很有限,覺得於心不忍,反而想安慰她,意思是不順利也在預料之中,被拒絕的理由也很合理。他沒什麼可抱怨的。

“借口而已。”陳緬不耐煩地說,“我手下也有其他的藝人。我的工作方式是一旦有一個機會會讓有可能的人都去試試,所以每次參加試鏡的不隻是你。但往往他們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的關係。他們更,努力,大概吧。但是這是我的錯,事情太多,我有時候給自己找借口偷懶,其實我應當更幫你一點。”

除了廣告詞多得像生活在楚門秀,他覺得整體的過程都算得上愉快。他漸漸能融入一些,和夜店中醉生夢死的迷幻和假嗨區分外的愉快場景,而且其實並沒有他想象中文化差異的鴻溝。

他也意識到宜寒照即便在現代的中國人中也好像有些格格不入,雖然他並不知道他日常交往的情景,卻覺得很難把他放在自己所經曆的這些之中。

在去看昆劇之前的幾天,宜寒照還帶他去過當地一個博物館。大概他以為他對曆史會有興趣。因為戴稍同他說過他大學讀的是曆史專業。

“一般說起我的學校彆人會不大相信。”他有點心虛地說。

“申請的階段席琳和阿比幫我很多。但我沒有什麼特長,在大學裡隻是混沌度日。兼職也多半是在俱樂部裡調酒什麼的。阿比說我應該做點正經事。後來我就去做了演員。”

他覺得宜寒照笑了一下。他知道他笑什麼。同樣的話他對遲鈞說過,遲鈞說,我不知道演員在我們這裡算不算正經事。

博物館當時正在辦一個地域性的綜合展覽,有字畫,刺繡,也有一些古董器具。

他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實際隻是想和宜寒照待在一起。但宜寒照也說話很少,博物館設計得四麵通明,光線很好。但他覺得好像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壓在宜寒照身上,連他語聲的壓低都不隻是出於禮貌。

走到書畫展覽時,宜寒照就不再說一句話,這一片大概是為了一些書畫特殊的保存條件,光線本來較暗,宜寒照時不時在哪裡停下來等他看完。某刻他一轉頭,宜寒照的位置恰好在一扇巨大的畫框裡,他好像被鑲嵌在那裡,不會動了。一時間他覺得連宜寒照的衣服都微微泛黃。

“寒照,你不真的喜歡這些嗎?”走出去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問他。

“如果是我自己,恐怕不會常來。”宜寒照隻是說。

可惜好景不長,真人秀隻拍了一個月左右,之後他帶著旅行歸來的樂觀生活了一天,兩天,規律而且自以為精神飽滿。到第三天的黃昏他站在陽台上。他就是喜歡這種半開放式的陽台才會選擇這間公寓,圍欄的貼磚是一種向藍色靠近的淺紫,如果這陽台不是這麼好看,他站在這裡的心情也就不會那麼好。隔壁的公寓大多是全封式的落地窗,他在紐約的家也是如此。有安全感但時間長了卻覺得心情壓抑,畢竟沒工作時他待在家裡的時間也還算長。

那幾天他每天晨跑,下午會去健身房。當時剛打掃完整個家,收了快遞又把包裝扔掉,拆了新買的遊戲機的盒子。他向遠方眺望,陽台對著的方向高樓並不那麼多,可以看得很遠,天邊的雲很淡,但夕陽的餘暉卻可以一直映到樓下的道路上。他看著看著,發現自己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因為那天宜寒照就是站在這樣的夕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