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之梅照例去包子店買了早餐，然後提著去了小區外的大垃圾站。

老小區沒有物業，當然不可能有人收垃圾，隻是在小區外多放了幾個移動的大鐵垃圾箱形成一個垃圾站，平時住戶和商販老板都是自己提溜著垃圾去扔，然後垃圾車按時來收。

早上正是出門順手扔垃圾的好時候，有垃圾箱已被大包小包塞滿，三兩老人在那裡扒拉著，甘之梅的目標是夾在其中的小人。

小人還沒有垃圾箱的口子高，都是撿老人扔下來的水瓶、小紙箱啥的，這會正在用腳將它們踩扁。

瘦瘦小小的模樣裹著洗得有些褪色的棉襖，舊舊的運動鞋踩在塑料瓶上啪啪作響，小臉板正表情認真，頭上翹起的小馬尾隨著動作一跳一跳的，像隻小兔子。正努力的與腳下瓶子搏鬥時，眼前出現了一雙黑白色的運動鞋，啪嘰一腳將拎了瓶蓋的可樂瓶踩扁，小姑娘驚喜的抬起頭。

“姐姐！”

黑黑的眼眸裡閃著光，咧嘴笑出了一口白牙。一旁的老人們隻是瞥了一眼手裡依舊忙著自己的事業。

甘之梅嗯了一聲，三下五除二將小姑娘的戰利品收拾服帖裝進她的蛇皮口袋，然後領著她去不遠處雜草雜花和平共處的花壇邊坐下，小姑娘還貼心的掏出乾淨的紙板墊著。

“吃吧。”甘之梅將手裡沒那麼熱的包子豆漿遞給她。

“嗯，謝謝姐姐！姐姐吃了嗎？”小姑娘接過來認認真真的道了謝，然後在甘之梅點頭後開始小口小口吃著早飯，看來是被投喂習慣了。

可能是早上的一番運動，小姑娘小臉紅撲撲的，眉骨清秀細看長得很是可愛，隻是臉上總臟兮兮的。因為翻垃圾的原因，身上也總有一股味道。

甘之梅沒有給她擦拭臉蛋，也沒有給她講要注意身上的衛生，隻送過一副小手套，有時候肮臟的外表是很好的保護殼。

小姑娘是老小區的住戶，叫陳秋，聽小姑娘自己講因為她是秋天生的所以叫陳秋。家裡的爸爸是個混混酒鬼，經常喝醉酒打媽媽，然後就把媽媽打跑了，爸爸天天喝酒不給她飯吃，沒辦法隻好出來撿垃圾維生，而且她聰明不跑遠，就收老小區的垃圾，還在人多的時候工作，憑著年紀小總能收到一些人的善心給她增添業績，業績這個詞還是她跟吃燒烤的哥哥姐姐們學的。

小姑娘給她講這些的時候並沒有帶著害怕、無助、迷茫的神色，她隻是平靜的像是講了一個故事，最後又故作成熟的歎氣，表示撿垃圾賣不了幾個錢，隻能勉強糊口，希望能快快長大乾點其他活，比如賣燒烤就很有錢途。

甘之梅沒有告訴小姑娘聽到他爸說要等她長大點就去賣的事，隻是囑咐她不要太相信彆人，但小姑娘確說相信姐姐隻是因為姐姐從來沒有覺得她臭，說著這話的時候眼裡滿是閃閃的光。甘之梅沒在說什麼，其實她看到小姑娘總會想起以前的自己，懷著希望，護著燭火，在黑暗中蹣跚的奔向光明。

靜靜的看著小陳秋啃完包子，吸完最後一滴豆漿，甘之梅起身跟她道彆，“去忙吧，我走了。”

“嗯！姐姐慢走！注意安全！”小陳秋的小花臉上揚起笑，對甘之梅揮揮手，瞧著她的背影片刻在收好垃圾，將紙塊重新裝進蛇皮口袋，然後繼續趕往工作的戰場。

甘之梅裹緊外套走向公交站，黑色的羽絨服嚴實的抱住她瘦弱的身體。

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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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兒哇兒哇兒~！”

“哇嗚~！哇嗚~！哇嗚~！”

中午時分 ，老小區交替響起救護車和警車的聲音，沉寂的小區瞬間熱鬨起來，商販、遛彎的老人、起床吃飯的無業遊民們紛紛側目圍觀。

警車上下來4個警察，三男一女，一個年長一些，三個年輕一些。

年長的警察一看現場停滿的車輛，散亂的小攤，吃飯的人群，消食的老人，立刻吩咐道：“小李去讓小攤挪一挪位子彆把大門堵住了，小蔣去讓那些老年人不要湊過來看熱鬨，站遠點，免得磕碰到。”

這時救護車上下來三個醫護人員，拿著簡易擔架和一些醫療器具，為首的醫生看了眼情況喊道：“王警官，咱們走進去吧，堵成這樣救護車也開不進去，可彆耽擱時間了。”

“行。”王警官一口答應，帶頭往小區裡跑，邊跑邊喊。

“小蔣小李，看著點，疏散完在進來。”

“是！”

小攤販些開始在警察的指揮下移動位子，離大門遠點的人就開始湊在一起紛紛議論了。

“誒，咋啦啊？怎麼警察和救護車都來了？”

"不知道啊，這不剛到還沒打聽清楚嗎？"

“哎呀，你們說是不是哪個小年輕想不要開要跳樓啊！”

“有可能，現在的小年輕可扛不起事，談個戀愛都要死要活的，那新聞上不是老報道被甩了後跳樓自殺的嗎，這回指不定就是。”

“嘖嘖嘖！小年輕就是年輕，耍個朋友都折騰這些事，分了在找不就行啦，這女人滿大街都是還能找不到婆娘，想當年老子我..”

“彆想當年了，你老婆來了。”

“死鬼，你想一個試試！！”

“哎呦！老婆我沒想！我就吹個牛！”

“老板娘彆信，這牛可能是真的！”

“哈哈哈！”老夫老妻的商販老板逗得大家一陣歡笑，討論話題都偏了。

旁邊的老年組被囑咐注意安全彆去擠，站得遠遠的也湊在一起琢磨。

“你說，是不是哪個老頭老太不行了！”

“昨天李老頭不是還說最近心慌得緊，是不是他...”

“我在這兒呢，彆瞎咒我！”

“哦哦，那張大媽呢，她說腿不利索，是不是摔沒了？”

“我剛看她出去遛彎了。”

“哦哦，那王大媽..”

“哎呀，你彆在這念啦，跟個閻王爺似的，一會問問警察同誌不就行啦，在這瞎琢磨什麼。”

“那剛剛你咋不問那個小警察？”

“沒看人忙著嗎，瞎添什麼亂！”

“呸！晦氣！誰把條子引來了？”這是混混該溜子些，聽見警車聲音瞅了眼，一邊跟同伴吐槽一邊又不想走留下來看熱鬨。

王警官他們跑進小區沒幾步，就看到一個胖胖的大媽迎上來，揮著手大聲喊著：“警察同誌！這邊這邊！”

等王警官走近，便一把拽緊他的手臂腳步顛顛的跑起來。

“快快快，趕緊救人！”

臉上滿是焦急，又有些哆嗦，嘴裡的話都有些囫圇。

“我沒敢進去，我就把門打開了，哎呦滿屋子的味道，我心裡就一咯噠，趕緊就把窗也開了，我都沒敢看，哎喲我就知道，我今天也是想起來過來看看，誰知道，我敲了門，敲了老半天都沒開，打了電話也沒接，我怕呀，她租房的時候就看著瘦的喲！一看就有病，我都怕租，但是她求著我，她說沒病就是累的，她說有個女兒在讀大學，她要供的，沒幾年就畢業了，我心軟就租給她了，誰知道呀，這才一個月，哎呦，她還有個女兒她女兒怎麼辦喲！造孽喲！”

“沒事沒事，你彆怕，我們先進去看看啊。”王警官安慰道。

跟上的女警員也是趕緊扶住胖大媽，嘴裡安慰著，“阿姨彆怕啊，我們先讓醫生去看看，您一打電話我們就立刻趕來了，也許還有救呢，您彆怕哈。”

“對對對！有得救有得救！”胖大媽連連點頭。

“就前麵轉過去，10號樓，2單元，2樓，2-1。”

一路跑到樓下，胖大媽已是氣喘籲籲，王警官領著醫生先一步上去，女警員扶著胖大媽趕緊跟上。

2-1的房間門大大開著，樓道圍了好些人在觀望，大多是本單元樓的，都是被胖大媽的叫聲驚動才過來看看的。

“讓一讓啊讓一讓，不要圍著，離門口遠一點，小心吸入氣體！”

王警官一邊喊著一邊分開人群擠進去。

聞言有些圍觀群眾捂住口鼻離得稍遠了些，有些不信邪的還杵在那向2-1裡張望。

門戶大開的原因，樓道其實也能稍稍聞到煤碳味，王警官用袖子捂住口鼻踏進房門環視檢查，客廳和臥房的窗都打開了，病人躺在床上，地上的盆裡盛滿了碳，都燒得灰白了，屋裡溫度很低，通風有一陣了。

查探完一腳將還是溫熱的炭盆踢出臥房，同時向外喊道。

“醫生，先把病人抬出來，屋裡不通風。”

“好。”

醫生點點頭，指揮兩個跟隨人員進屋快速將病人移到擔架，期間王警官將溫熱炭盆移到廁所，用水將其淹沒，然後跟醫生一起將病人抬出房間。

外麵的人見有人被抬出來都伸長著脖子看，隻見是一個女人，臉頰消瘦，眼窩凹陷，跟皮包骨沒什麼兩樣。

“瘦成這樣，這是得病了呀！”

“唉，估計是怕拖累兒女才自殺的。”

“誰說不是呢，唉！都是苦命的人！”

群眾已經給這事下了定論，王警官還在喊著：“散開散開，不要圍著，讓空氣流通！”

人群西西索索的移動，擔架被放在了樓梯口，胖大媽站在樓梯轉角處顫巍巍的被女警扶著，看著醫生在那檢查，嘴裡止不住的問，“怎麼樣了？怎麼樣了？醫生，她還有救嗎？”

醫生一番檢查後搖搖頭，“沒有生命特征了。”

啊！胖大媽呆愣住，身體有些發軟，女警員趕緊扶穩她。

“我是不是該早點把她拖出來，我發現的時候就該把她拖出來的”，胖大媽喃喃的道，她從來沒有經曆過身邊人的死亡，更彆談親眼所見，她被嚇到了。

女警員趕緊安慰她，疏導她的情緒，“您做的沒錯，救人要在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救才行，當時屋裡一氧化碳濃度這麼高，您要是在房裡待久了自己都可能中毒，您已經把門窗都打開了，也報了警，已經做了你該做的了，已經做得夠好了。”

“是嗎？”胖大媽緩了緩

“是的，已經做得很對了。”女警員連忙點頭。

醫生在安慰聲中抬手看了表，

“2018年12月3日13點40分，確認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