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啊··”青年臉上淚痕斑駁,蜷縮在躺椅裡輕聲呢喃“顧爵···我好痛。”
醫生先是一愣,隨即搖頭長歎。
這半個月來,他給唐白進行了六次心理治療,他一點點了解他,走近他,取得他的信任,挖出他藏在心裡的傷痛。
也漸漸的,明白了顧爵的執著和不易。
一條獅子愛上了小鹿,一條鯊魚愛上了小魚。
一個桀驁恣意,一個含蓄謙卑。
後者的退縮不是因為不愛,是因為‘心病’。
不幸的童年讓他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他畏懼,不安,恐慌的從來不是彆人,是他自己。
所以在這場感情的較量裡,顧爵要打敗的和追求的,是同一個人。
他要讓唐白愛他,必須先治好唐白的‘心病’。
“好,放鬆自己···”亞瑟安撫著他的情緒,要帶他脫離應激狀態
“——對,就是這樣,放輕鬆···很好,現在我開始數數,數完三聲,你就會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新的地方···”
“一、二、三···”響指聲層層回蕩,像上古渺遠的鐘聲,將所有痛苦滌蕩一清。
青年眉頭舒展,整個人漸漸鬆弛下來,陷入了更深層的類夢遊催眠階段。
純淨的水緩緩沒過腹部,胸口,頭頂···唐白感覺自己正漂浮在大海中,隨著波浪起起伏伏,四周沒有嘈雜的噪音,也沒有他人的注視,有的隻是全身心的放鬆和···什麼都不需要思考的平靜喜悅。
“你現在是什麼感覺?”
“很舒服。”
“好···能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嗎?”
“···液體,我被水一樣的液體包圍了。”
“那你害怕嗎?”
“不,我覺得很安心。”
“為什麼?”
“我身邊什麼都沒有,這些液體很友好,‘它們’不會傷害我。”
亞瑟在紙上快速書寫,問:“那你覺得什麼會傷害你?”
“···我不知道,”唐白說“可能是人吧。”
“人為什麼會傷害你?”
“因為···人善變,虛偽,貪婪,狡詐,自私,他們會給你帶來各種各樣無法預料的‘變化’,”唐白說“我討厭‘變化’,變化讓我有失控感,失控···很糟糕。”
“能具體說說嗎?”
唐白說 :“我曾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正常入睡···”
那時候他一閉眼,腦海裡湧現的全是痛苦不堪的回憶,鐵棍在地上拖曳著發出刺耳的刮擦聲,女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嘴角被打的開裂,鮮血混合著眼淚從下頷滴落,瘦弱的身軀蜷縮在牆角,邊朝‘他們’磕頭邊死死護著身後兩個年幼的孩子,嬰兒撕心裂肺的哭聲像一把尖利的刀,一下下剮著唐白的耳膜。
那一張張或猙獰或凶惡的臉湊到他麵前,嘴裡叫嚷著還錢!還錢!
“還錢!他娘的再不給錢就賣了你兒子!”
“還不還?還不還?!問你話呢,小娘皮,你男人跑了知道嗎,老子拿不著錢怎麼跟上頭交代?”
“什麼?彆搞/你兒子?你tm要是再年輕個十幾歲還值點兒錢,現在?賣了你們三個都填不上你男人的窟窿!”
“從明天起,每個月交這個數,交不上就先剁了這個大的!”
“MD才這麼點?下個月再拖可得漲利息了啊!”
“打發叫花子呢!這麼點錢連利息都頂不上!臭娘們找打是不是!”
唐白猛地抓住兩側扶手,指關節用力到泛白:“每個夜晚都是煉獄,它困住我,它想吃掉我,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躲在被子裡,聽風聲,雨聲,車子碾過窨井蓋的聲音···我數著掛鐘的滴答聲,數著自己的心跳聲,直到天亮,我又披上了那層皮,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但是你知道嗎?我裡麵已經爛透了···”
青年似乎對這一段回憶很抗拒,從感情上來講,亞瑟並不希望他的患者再經曆一遍‘記憶淩遲’,可是作為行業內權威的心理學專家,他清楚地知道,揭開傷疤是為了更好的治療,隻有把長在心裡的那顆‘瘤’挖出來,血淋淋的擺在眼前,才能讓患者真正走出陰影,獲得‘重生’。
亞瑟又問:“那後來呢?”
“後來···”唐白低低的重複了一遍,像是在整理自己腦中的記憶,片刻後才慢慢道,“後來我們就跑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藏著多少個日夜裡,那不為人知的心驚膽戰和孤注一擲的決心。
“那時候你幾歲?”
“···記不清了,大概是十五歲吧。”
亞瑟問:“你覺得現實生活中的一切都有可能傷害到你,所以害怕所有不在自己掌控中的情況發生,對不對?”
唐白點點頭,但很快臉上又浮現了一絲猶豫。
亞瑟自然沒有忽略這點變化,立馬溫聲引導:“你想到了什麼都可以說,我是環繞在你身邊的‘水’,我是柔軟的,安全的,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傷害,你可以信任我。”
唐白被他安撫下來,輕聲道:“有時候不會···有時候我覺得很安心。”
亞瑟來了精神:“什麼時候?”
“····”唐白又陷入了沉默,很久亞瑟才聽他道“他在的時候。”
亞瑟不由地放輕了呼吸,問“為什麼他讓你覺得安心?”
唐白像是有點不好意思,過了會才小聲說:“有他在,我就可以犯錯了。”
可以說錯話,可以做錯事,可以不用去擔心“萬一”和“後果”,他站在他身後,從此他有了退路,也可以回頭。
“可是···”他突然蹙起眉,像是很為難。
亞瑟問“可是什麼?”
“···他要我的一樣東西,”唐白說 “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那你願意給他嗎?”
“···我不知道。”
“所以你困擾?”
唐白說:“是的。”
“好,那我們來做一個很簡單的分析題,”亞瑟溫柔地說
“如果你把這件很重要的‘東西’交出去,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那是很珍貴的‘東西’,他如果不珍惜,我會非常傷心。”
亞瑟又問:“那如果你不給呢?”
眉心漸漸擰起來,良久他才歎息似的道:“那,我可能再也遇不到一個讓我這麼安心的人了。”
亞瑟繼續引導他:“ok……下麵是一道概率題,他讓你傷心的概率是多少?”
“大概……一半吧。”
“你再遇到一個能讓你如此‘安心’的人,概率是多少?”
唐白沒有回答,但腦海裡卻浮現了一個數字——0.
亞瑟放下紙幣: “那麼,你有答案了嗎?”
“我想,”唐白懵懵懂懂道,“我想,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