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愛我···”
音樂旋律平穩舒緩,年輕的聲音再次響起,“所有人都會拋棄我。”
醫生溫柔道“為什麼有這樣的想法?你有家人,有朋友,他們都愛你。”
“不,”青年緊閉雙眼,像是陷入了沉睡“不是的,他們總會離開···我留不住他們。”
醫生問:“你在哪裡?”
青年像個乖巧的木偶人,問什麼答什麼
“我不知道,這裡很亮,很空,無邊無際···”
“你看到其他人了嗎?”
“沒有,隻有我。”
亞瑟在本子上記錄了幾筆,開始引導他進入下一階段:“好,你現在選一個方向,選一個讓你覺得安心的方向···慢慢地,慢慢的,一直往前走···”
“然後你發現光亮開始減弱了,路開始變窄了,地方變小了···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青年說:“一扇門。”
“怎麼樣的門?”
“黑色的,木頭門···”
“好,現在推開門,告訴我,門裡有什麼。”
小少年推開油漆斑駁的木門,一陣風撲麵而來,吹起了他額前的落發,吹眯了他的眼睛。
他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睜開眼,院子裡白雪皚皚,臘梅迎著暖陽悄然綻放。
頭發花白的老人站在簷下,衝天井這頭的少年喊:“小白,好吃飯啦。”
“誒···”少年應了聲,跑進去,爬上條凳坐好。
桌子上擺著一碗蒸菜乾和兩碗白米飯。
老人從廚房裡出來,把一碗湯放在少年麵前,笑著說:“給你燒了紅豆湯,快吃吧,放了好多糖,可甜哩。”
少年脆生生地道了聲謝,高興地吃了起來。
老人在桌邊坐下,她笑眯眯地看著眼前的小孫子,眼神裡滿是溫柔與疼愛.
紅豆湯一勺接一勺地送進嘴裡,甜味卻慢慢變成了腥味。
低頭一看,碗裡盛的不是紅豆湯,是殷紅的鮮/血。
那道聲音還在催促他:“吃啊,快吃···”
少年抬頭,看到了一具麵目全非的屍/體。
老人皮膚慘白、潰爛的身體爬滿蛆/蟲,‘她’咧著嘴,說:“吃啊,快吃。”
“啊——”
蛆蟲蠕/動著啃/食腐肉,露出裡麵的森森白/骨,慈祥的老人化為厲/鬼,獰笑著撲向尖叫的少年。
小少年猛地驚醒,發現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場夢,他鬆了口氣,翻身抱住睡在身側的奶奶。
但平時溫暖的身軀此時冰涼一片,他爬起來,搖晃早已沒了呼吸的老人,可不論他如何痛哭哀求,都不會再有人幫他抹掉眼淚,從兜裡掏出糖果哄他了。
這一幕被定格成畫,泛黃的紙張輕輕翻轉,切換到了故事的另一幕。
“你爸你賭鬼!”
“你爸是賴皮鬼!”
“唐白的爸爸借錢不還!”
少年背著書包走在路上,他身前身後圍了一群同齡的孩子,異口同聲喊著:“唐白的爸爸是老賴,光會賭錢不乾活!”
小石子雨點似的砸在少年身上臉上,但他就跟感覺不到疼一樣,一句話都不說,隻是低頭走路。
一個胖男孩見狀,變本加厲地嚷起來:“唐白爸爸是賭鬼,唐白媽媽是爛/貨,你們一家都是壞胚子!”
小少年猛地抬頭,漂亮的眼睛死死盯著小胖墩:“你再說一遍。”
他的目光很凶,胖男孩瑟縮了一下,又覺得自己沒錯,大著膽子說“我說的是實話,你媽媽不要臉,跟彆人睡覺,給彆人做媳婦!”
“不許你這樣說我媽媽!”
少年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我媽媽不是壞女人!”
“你媽媽就是壞女人!”
“你們全家都是壞胚子!你媽媽不正經,你長大了也不正經!”
“你們給我閉嘴!”
“就說,就說,”小胖子嚷道“我不但說,我還要教訓你!你這麼壞這麼臟,不配和我們一起上學!”
“來啊!大家一起把他趕到臭水溝裡去!
少年倔強地跟他們爭辯:“我不臟!你們不許說我媽媽!”
“把他推下去!”
男孩們同仇敵愾,把少年推進泥潭,站在岸上大聲哄笑。
“唐白爸爸是賭鬼,唐白媽媽不正經,一家都是壞胚子!”
少年兩腳陷進爛/泥,伸手去夠被丟下來的書包,但不論怎麼努力都站不起來,腳下的泥巴像磁鐵一樣緊緊地吸著他,不讓他有掙脫的可能。
“——唐白是個小乞丐,又臟又臭討人厭!”
“唐白媽媽不正經,總往家裡勾男人!”
小少年蹲下//身,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
——不是的。
我媽媽是個好女人。
他的眼淚洇入泥中,無聲無息,就像雪消融在冬季。
他沉默著,承受著,停止了反駁。
因為他知道,自己解釋再多,都不會有人聽,哭的再委屈,也沒有人會在乎。
嘲笑聲變成了一重又一重的塑料膜,將他一層一層包裹。
他喘不過氣,他即將窒息。
誰來救救我。
少年小小的身軀縮成一團,忍受著泥潭的臟汙和刺骨的冰冷。
——沒有人會來救你。
心底有一道聲音對他說
——沒有人可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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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你躲!我他媽讓你躲!”
“給我出來!看我不打死你!”
皮帶一下下抽打,脊背上火辣辣地疼,少年抱著弟弟縮在牆角,嬰兒的哭聲和男人暴怒的罵聲響徹整間屋子。
“唐立強!”
女人一進門就瘋了,衝上去和男人扭打在一起:“你還是不是人!他是你兒子!”
“臭女人——”男人一巴掌扇在女人臉上“這兩小崽子身上的新衣服誰買的?啊?是不是在外頭找姘頭了?想給我戴綠帽子是不是?”
“那是我自己的錢!我自己賺的錢!”女人痛哭著罵道,
“唐立強你不得好死啊!”
男人一聽火更大了:“天天跟我說沒錢沒錢,原來都自己藏著呢!錢呢!把錢給我!”
“我哪兒還有錢,都被你拿去賭了呀——啊!”
女人被推倒在地上。
少年喊了聲媽媽,抱著弟弟跑了過去,女人摟著兩個孩子放聲大哭。
男人一把扯過少年,不顧他的掙紮叫喊,惡狠狠道:“不給我錢是吧,那我今天先宰了大的,明兒再宰了小的,咱們一家一起下地獄!”
女人尖叫著撲上去,被男人一腳踹開。
“媽媽——媽媽!你放開我!”
“錢呢!快把錢拿出來!耽誤了老子贏錢的運道我可饒不了你!”
“給你!我給你!”女人狼狽不堪,從包裡翻出僅剩的錢 “都在這了,你把孩子還給我——”
男人一看到錢眼睛都亮了,搶過來一數,臉上的笑立馬消失:“才這麼點?其他的藏哪了?”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女人把兩個孩子緊緊護在懷裡,隻會重複這一句話,“真的沒有了···”
男人冷哼一聲:“行吧,我先拿去玩幾/把小的···以後要是再敢藏錢,老子就打死你!”
門砰地被甩上,屋內的哭聲卻久久未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