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飯後唐白獨自來到了療養院樓下的露天花園。
這家療養院定位高端,選址也非常獨到,依山傍水環境清幽,露天花園大而美麗,坐在裡麵休息的人抬眼就能望到外麵山水秀麗的自然風光。
此時正值飯後活動時間,許多老人都在護士的陪伴下出來散步消食,又或者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喝茶聊天。
唐白在僻靜的角落隨便找了張長椅坐下,望著遠處碧藍的人工湖漸漸出神。
這次的事表麵上看已經過去了,但實際上還有很多細節等著處理。
首先就是沈濛和華美簽下的拍攝協議,雖說昨晚上顧爵出麵穩住了李紹申,但協議白紙黑字握在華美手裡,就等於在沈濛脖子上套了根繩索,是緊是鬆,要你死還是要你活,全看對方的心情,顧爵幫了他們這一次,卻不會幫他們一世。
最好的辦法就是和星輝解除經紀約,從此淡出娛樂圈,遠離這些是是非非。
可解約說得容易,操作起來卻難如登天。
先不說公司願不願意放人,單單是那七位數的巨額違約金,就不是他們能負擔得起的。
指尖敲擊手背,唐白盯著碧藍湖泊上金色的光點,無數零碎錯雜的信息和糾纏其中的人物在他大腦中閃現,又被思維快速分析整理,擺放在各個關鍵位置,最終構成了一張脈絡分明的利益關係網。
沈濛,紀秦,方明,李紹申,星輝,華美···
點與點之間都存在牽製關係,那麼,淩駕在這張利益網之上,完全不受牽製,可以任意操控局麵的,是誰呢?
幾乎不需要任何反應時間,在冒出這個問題的同時,一張眉眼帶笑的英俊麵孔就闖入了腦海。
顧爵。
要想讓沈濛全身而退,還是得從顧爵入手。
唐白呼出一口氣,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顯然這個結論讓他很是頭疼。
這時手機響了,唐白拿起來一看,是一串未知號碼,他劃開接聽鍵
“喂?”
“唐,唐先生?”電話那頭傳來男人忐忑的聲音“我是焦四啊,就是
前天晚上帶人,不不,跟朋友一起去您家拜訪的那個···嘿嘿,您還記得不?”
焦四?唐白頓時反應過來:“焦哥?”
“不敢不敢,”男人咽了口唾沫,語氣畏縮“唐先生,那天的事都是我的錯,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當我是個屁,您放了我吧,您看兄弟們出來混口飯吃不容易···”
唐白往後輕輕靠上椅背,“我想我可能不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您指的是那筆欠款的話···”
“不不,不是錢,不是這個,”
他的話被焦四打斷,哪怕隔著手機唐白都能感受到他的恐慌“那筆錢是我搞錯了,根本就沒有欠款,對對,是我們記錯了···那天嚇到了您和您弟弟實在不好意思,改天我一定//親//自登門賠罪。”
“還有···你脖子上的傷,你要是願意也可以還回來,你可以直接給我兩刀,不不,你喜歡劃幾刀就劃幾刀,給我留口氣就行···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吧。”
唐白皺眉,實在想不通兩天前還在他家耍橫的‘滾刀肉’為什麼兩天後態度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焦哥,我想你可能弄錯了,我並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焦四一聽還以為他是故意裝傻不想幫忙,急道
“怎麼可能弄錯,上頭來人放話了,說要是您不開口饒我,明天一大
早就要綁我到緬甸去,唐先生您行行好,緬北那地方不是//毒//販就是搞軍/火的,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兒,我去了那肯定活不了啊···”
“上頭?”唐白突然從他的話裡抓住了關鍵信息,問“‘上頭’是指···?”
“還能是誰,”唐白聽焦四咽了口口水,仿佛隻是提到那個存在就已經脊背發寒
“顧家,在S市說一不二的···顧家。”
*****
唐白掛掉電話,盯著腳下的石子路陷入了沉思。
在剛剛那通長達半小時的通話中,從焦四磕磕絆絆的敘述中,他對
顧爵,對顧爵背後的顧家,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
怪不得他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就心生戒備,原來不是錯覺,而是源自生物本能的,趨利避害的反應。
顧爵這個人,溫雅俊朗的皮囊包裹著危險的本質,就像一顆裹著糖衣的毒藥,外殼甜蜜誘人,內裡見血封喉。
唐白閉上眼,生出了點被命運作弄的無奈感:他隻求安穩度日,最怕的便是危險。
走出療養院大門,唐白正想打車去公司探探費曼的口風,今天下午的第二個電話就進來了。
這次是一個本市的座機號,唐白接起來,那聲‘喂’還未出口,就聽那頭——
“哥?媽這邊有點情況,你趕緊來一趟醫院···”
唐白一驚,快步走到路邊: “出什麼事了?是哪裡不舒服嗎?醫生怎麼說?”
那頭唐末忙解釋:“不是不是,媽媽身體情況很好,是醫院突然給換了病房,還來了很多醫生···”
唐白一愣:“我知道了,現在馬上過去。”
說完掛掉電話,隨便攔了輛出租坐進去,對司機道
“師傅,市醫院,麻煩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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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程車在市醫院門前停下,唐白下車反手關上車門,幾大步跑上台階,根據唐末給出的信息乘電梯到了位於住院部五樓的vip病房區。
“到底怎麼回事?”唐白看著病房裡烏泱泱的人,問唐末“為什麼沒征求家屬意見就換病房了?”
唐末搖頭“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我來送午飯的時候媽媽已經不在原來的病房了,還是護士領我過來的。”
兩人正說著,旁邊一道聲音//插//了進來
“您就是患者蘇女士的兒子,唐先生吧?”
唐白轉頭,就見說話的是一位四十來歲戴銀邊眼鏡的醫生,
“小唐先生您好,我是腎病科主任,我姓陸,”中年醫生熱情的上來跟他握手,然後側身讓出後麵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朝唐白介紹“這位是我們市醫院的宣院長,他今天是特地來醫院看望您的母親//蘇女士的。”
唐白禮貌地向院長打招呼。
宣院長大概六十出頭的年紀,看著精神抖擻,很有一派儒雅氣度,他笑著朝唐白道
“其實我一直都想來看望蘇女士,隻是工作太忙實在抽不出時間,還請見諒,見諒啊···”
唐白不太明白堂堂市醫院的院長為什麼要為不能及時探望一位普通病患而感到抱歉,不等他問,就聽老院長繼續道
“蘇女士的情況我已經知道了,”
他微微偏頭向唐白示意了下//身後的醫生們“這幾位都是腎病科經驗豐富的專家,哦,還有一位在國外進修的吳醫生,已經讓人聯係他了,估計今晚就能到S市,你儘管放心。”
宣院長笑眯眯的拍了拍唐白的肩膀,然後領著後麵目測人均年齡超五十的幾位專家離開了病房。
留下來的陸主任對唐白道
“之前是我們沒了解到位,有怠慢的地方還請見諒,”他扶了扶眼鏡“你放心,您母親的治療方案已經由幾位專家重新研究製定,腎/源也已經到位,明天立馬開始術前檢查和身體調理,大概需要半個月時間,主刀醫生就是剛才宣院長提到的吳醫生,他在腎/臟移植方麵的手術經驗在整個Z國都是首屈一指的,手術成功率方麵您大可放心。”
唐白才反應過來,“您的意思是我母親//下個月就能動手術了?”
“是的,”陸主任點頭“如果您覺得太倉促的話,我們也可以重新安排時間。”
唐白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心不在焉地搖搖頭“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好,”陸醫生道“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們提,我們一定儘最大努力滿足。”
“好的,謝謝。”
··
“媽,”唐白關上病房門,問坐在病床//上的中年女人
“今天感覺怎麼樣?”
“我很好,”唐媽憔悴的臉上微微露出點笑意,她拍了拍床//沿,“來,坐下。”
如果說唐白房間裡那張照片上的女人還能依稀看出年輕時的美貌與風韻,那麼此時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就是個徹徹底底的病人,坎坷的歲月和病痛的折磨摧毀了她美麗的皮相,但那種骨子裡的溫柔和與生俱來的氣質卻還在。
“你和小末彆老是往醫院跑,顧好自己的身體才是真的,我瞧著你們都瘦了。”
唐媽拉過唐白的手攏在掌心,又朝一旁唐末道
“昨晚上又熬夜看書了吧,眼睛都紅了。”
“您彆操心這些,”唐末盛了碗湯,說“醫生都說了,讓您養好身體準備手術,這段時間您就負責吃好睡好,其他一律彆管。”
“對了,”唐媽被他這麼一提醒才想起來,問“怎麼突然就能手術了?幾天前不是還說沒有合適的腎源嗎?還有這個病房,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換到這兒來,這得花多少錢哪。”
“您彆擔心,”唐白接過唐末手上的湯碗,道“是我一個朋友,家裡跟醫院有點關係,這病房還有腎源都是他幫忙安排的。”
唐媽說:“這麼有來路的朋友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工作上認識的,”唐白麵不改色的將早就準備好的說辭講給唐媽聽:“他是個熱心腸,朋友多路子也多,我怕再這麼拖下去錯過手術的最佳時期,所以拜托他想想辦法。”
“原來是這樣,”唐媽信以為真,鄭重的叮囑他“那你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唐白垂眼攪拌碗裡的雞湯,密匝的睫毛掩去了眼中情緒,半晌才低聲應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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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一瓶礦泉水。”
“找零八塊,您收好。”
唐白道了聲謝接過零錢放進錢夾,然後拿過礦泉水走到花壇邊坐下,搭在瓶蓋上的拇指無意識的來回摩挲,之前被暫時壓下的紛亂思緒再次占領了大腦。
唐白這個人是這樣的,他性格溫順卻並不怯懦,平日話少但謹慎多思,幼時坎坷的經曆迫使他高度自律,做出的每一個選擇和決定都必定經曆了深思熟慮,唯恐稍有錯漏,就會發生難以預料的事情從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這種行事方式變態而嚴苛,說好聽了叫完美主義,說難聽點其實就是強迫症。
從心理學上講,這其實是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他在潛意識裡將外界的人事物都想象成具有攻擊性的存在,將未知的小概率負麵事件無限放大,為了避免‘被攻擊’,為了不讓‘負麵事件’發生在自己身上,他會給自己製定很多‘規則’並嚴格執行。
在彆人看來,這樣的生活很“心累”,但唐白卻早已習以為常。
假如沒有顧爵這個人,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可是天不遂人願,顧爵的出現打破了唐白的“規則”。
他輕而易舉就解決了他所麵臨的一切困境,就像無所不能的魔鬼誘惑困苦不幸的凡人:
“來啊,”魔鬼說“到我身邊來,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荊棘叢生的道路走到一半,突然出現了一條平坦光明的捷徑。
換你,你怎麼選?
唐白唇角浮現冰冷的笑意,但這算怎麼回事呢?
觀音菩薩普度眾生?救世主化解苦難?還是英雄救民於水火?
不,都不是。
有所予必有所圖。
在遠古,向神祈願需要供奉牲畜,與魔鬼做交換,需要獻祭靈魂,那麼顧爵呢,他想要的是什麼?
冬天乾燥,在外邊坐久了嘴唇難免發乾,唐白擰開瓶蓋想喝口水,哪料嘴唇還未沾濕就被一旁突然出現的人攔了下來。
“這天您怎麼能喝冷的呢,”
來人一把抽走了他手裡的礦泉水,然後將一杯燙手的熱飲塞給他“我這兒還有現做的點心,您來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