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直覺他說的‘利息’不是什麼正經事,於是不動聲色地後撤一步。
他退一步,顧爵追一步,直到唐白後背撞到書架。
“你怕什麼,”顧爵奇怪道“我餓了,想吃麵。”
唐白原本戒備的神色一下變得相當複雜。
“青菜麵加蛋,”顧爵站直身體,笑著用手裡的冰水貼了貼他微微發燙的臉頰,然後在唐白宛若看智障一般的目光下粲然一笑“單麵熟的太陽蛋喲。”
唐白站在小彆墅的廚房內,看著全套國外進口的廚具以及某知名奢侈品牌旗下‘一套抵年薪’係列精品餐具,再打開雙開門大冰箱粗粗掃了眼裡麵足以直接拉去酒店做席的豐富食材,突然萌生出了‘看來這位顧少不止有錢熱愛藝術,還是個精通廚藝享受生活的人呢’這樣的感慨。
然而十秒鐘後,當他走到爐灶前掀開湯鍋打算煮水下麵的時候,終於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麼不切實際——那湯鍋裡赫然躺著一份乘坐飛機跨越千山萬水從原產地被運送到這裡的——合格證&產品說明,還是純英文的。
唐白麵無表情的望著灶台上價值不菲的鍋子以及手邊一排連包裝盒都沒拆的油鹽醬醋,無奈的搖了搖頭。
唐白煮麵的速度相當快,十分鐘後,用料簡單但賣相口味俱佳的湯麵就被盛入了漂亮的大湯碗。
“能吃蔥嗎?”
唐白邊往自己的麵碗裡撒蔥花邊朝顧爵看了眼。
“吃吃吃,什麼都吃。”
顧二少趴在島台上眼巴巴的望著唐白手邊的那碗青菜麵,眼神饑//渴仿佛幾個月沒吃過飽飯的難民。
這場景要是被那些曾被二少以‘太油太鹹太淡食材不新鮮’亦或是 “這是什麼也敢拿給我吃”“這廚師你們哪兒招的?確定畢業了嗎?”等各種理由進行語言諷刺,人身攻擊的餐廳大廚看到,都會忍不住流下心酸委屈敢怒不敢言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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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爵吃了一口麵,又喝了一大口湯,然後若有所思道:“你這湯···”
唐白正在咬荷包蛋,聞言抬頭看向顧爵,以為這位顧少終於覺出‘用價值四位數的碗吃連碗的零頭都抵不上的麵’這件事背後的槽點,誰知顧爵下一句話竟是:
“放了什麼這麼鮮?”
按理說全程他都在旁邊看著,並沒有看到唐白吊高湯,況且十分鐘時間也來不及熬雞湯骨頭湯海鮮湯啊···顧爵疑惑的想著,端著碗
又喝了一口,試圖猜測:“是雞湯嗎?”
是雞精。唐白暗暗想。
不過看在那些貼著頂級logo的鍋碗瓢盆最後的尊嚴上,唐白還是沒有給出如此簡單粗暴的答案:“不是雞湯,就是尋常的調味料按比例兌的。”
顧爵挑眉,顯然是對這個答案充滿了懷疑,隨即他想到了一年前那家隻有兩張桌子,自己至今還欠著一碗麵錢的小館子,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祖傳秘方?”
唐白想起最初教自己煮麵的奶奶,以及打工時偷師過的一二三家館子四五六家餐廳七八九家酒店,覺得這麼說也沒錯,遂艱難的點了點頭:“···算是吧。”
顧爵了然的哦了聲,終於為自己找到了對這碗青菜麵魂牽夢縈整整一年的理由——原來是祖傳秘方,怪不得自己吃過一次之後就怎麼也忘不掉,總想再吃一次。
唐白飯量趕不上顧爵的一半,吃飯的速度卻比顧爵慢了一倍不止。
顧爵兩口解決半碗麵的時候唐白在咬荷包蛋,顧爵呼嚕呼嚕連湯帶料吃了個乾淨的時候,唐白還在咬荷包蛋。
顧爵也不催他,就這麼安靜地趴桌上,看他小口小口的吃麵。
他身邊不乏家教嚴格的朋友,這些人說話做事有禮有節,吃飯喝茶,坐、走、站都有講究,而他們端莊大方的舉止背後,無一不是優渥的物質條件和底蘊深厚的家庭環境在做支撐。
但唐白不是,顧爵手上握著他和他家人的所有資料,自然知道他的成長環境並不怎麼儘如人意,甚至連最基本的‘安穩’都稱不上。
那麼,是什麼讓他長成了如今的樣子?
他難道不怨,不恨,不曾不自暴自棄嗎。
垃圾堆裡隻能翻出垃圾,
被命運拋棄的人會爛在汙泥裡。
墮落的理由多充分啊,他卻偏要這麼辛苦地活著。
“顧少···”
唐白皺眉,提高音量又喊了一遍“顧少!”
顧爵的思緒猛地回籠: “怎麼了?”
唐白道:“我想知道沈濛和紀秦現在在哪,如果方便的話我想把他們接回去。”
“接回去···”顧爵重複一遍他的話,問“把他們接回去之後,你呢?”
唐白道:“回家。”
“回家然後被李紹坤的人綁去喂魚?”
唐白說:“我可以暫時住在朋友那裡。”
“朋友?”顧爵語氣玩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朋友一個被打成重傷至今還在醫院臥床//不起,另一個先是嗑藥過度,後又打了神經類舒緩劑,現在還躺在床//上暈乎呢,一個兩個都是病殘孕,你跟哪個住?”
唐白剛想反駁就被顧爵堵了回去:“是,就算你還有其他去處,也不過就是給老李多送個人喂魚而已···”
顧爵微微眯起眼睛,風流的桃花眼頓時生出了點咄咄逼人的鋒利味道:“你難道還指望我去海裡撈你們一次?”
唐白看著顧爵良久沒有說話,眼前這個男人仿佛天生有兩副麵孔,能隨時隨地在‘嬉皮笑臉沙雕歡脫’與‘精明嚴謹狡猾善辯’之間無縫切換,甚至叫人分不清什麼時候是真心,什麼時候是假意。
“我不可能一直躲著你這裡。”
顧爵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唐白,直截了當擺明態度:“我不同意。”
“顧少,”唐白起身攔在顧爵前麵,“你放心,我昨天答應你的事不會反悔,你···不用這樣。”
顧爵索性靠在桌沿上,“你以為我怕你反悔?”
他勾起唇角,眼底卻再無半點吊兒郎當的痕跡,“信不信今天你踏出這棟彆墅,明天就有人把你送到我跟前討賞?”
唐白沒有說話,緊閉的嘴唇抿的幾乎成了一條直線。
顧爵推開椅子往樓梯方向走去:
“這個話題等你晚上回來再說,我上樓換個衣服,十分鐘後送你去見你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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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某私人療養院
“···紀先生隻是皮外傷,並沒有什麼大礙,但是保險起見還是建議留院觀察一周,”說到這醫生扶了扶眼鏡,客氣地問“您還有其他要了解的嗎?”
唐白問:“請問我需要交多少費用?”
醫生笑了下:“費用的事情您不用操心,我們是會員製療養院,入院的時候登記在哪張會員卡上,費用就會自動從那個賬戶裡扣除。”
唐白在心裡歎氣,這債是越欠越多了。
醫生說:“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去忙了。”
“謝謝您。”
送走醫生,唐白走進病房。
這家環境優美、費用昂貴的療養院不論是服務質量還是配套設施都是國內一流水準,不但每個病房都配備客廳浴室小型廚房,家具裝潢更是不輸星級酒店,不論走到哪都能聞到一股淡雅的香氛氣息,讓人恍若置身中央商業區那些bilingbiling閃瞎狗眼的奢侈品商店。
唐白走進臥室,就見穿著病號服的沈濛正坐在床//沿上跟紀秦說話,手裡還拿著一隻削了一半的蘋果。
紀秦則盤腿坐在床//上,他頭上纏著繃帶,臉上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但精神狀態很好,一點看不出是經曆了‘以一挑十落敗慘遭群毆’之後被醫生診斷為需要‘留院觀察’的人。
“你瞧你,連個蘋果都不會削,這坑坑窪窪的也太寒磣了···”
“得了吧,有的吃就不錯了,哎這車厘子是小白給我買的你彆全給吃了!”
“沈小萌我可是你救命恩人,救!命!恩!人!懂嗎?哥可是為了你才被打成這個熊樣的,這叫什麼,兩肋//插//刀!連點車厘子都不給吃算怎麼回事?”
“行了行了,給你吃給你吃···”沈濛表情嫌棄,但還是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塊裝進盤子裡遞給紀秦,“喏,救命恩人您點的蘋果。”
紀秦笑嗬嗬的接過盤子用牙簽戳蘋果吃,看到走進來的唐白,問“你跟醫生談好了?我什麼時候能出院啊,哥們才待了一天就要閒出鳥來了。”
唐白在病床//旁的單人沙發裡坐下:“醫生說你還需要留院觀察一段時間,”他接過沈濛替他剝好的橘子,繼續道“小濛的話,三天後再做一次血檢,沒什麼大問題就能出院了。”
“什麼?”紀秦滿臉遭受重大打擊的表情,語氣激動的連手裡裝著蘋果的盤子都跟著震動,“你知道這鬼地方一天收多少錢嗎?”
他朝唐白伸出一隻手,“4位數,4位數啊唐小白——我這就擦破點皮,連輕微腦震蕩都沒有,照這樣下去等觀察完我也不用走了,直接賣給醫院做長工得了,醫生呢,醫生在哪我自己跟他說···”
紀秦說著就要起身下床//,被坐在床//沿的沈濛一巴掌推了回去:“坐好!”
唐白哭笑不得的看著兩個活寶:“費用你彆擔心,顧···我朋友會暫時幫忙承擔費用。”
紀秦敏銳的捕捉到了他一瞬間的停頓,“就是昨天幫忙那哥們?”
唐白沉默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紀秦還記得昨天把他帶出‘盛世’的那幾人,清一色的黑衣,說話做事一板一眼,一看就知道受過專業訓練,與那些被富二代、明星雇來充門麵的‘保鏢’有著天壤之彆。
幾個替人辦事的尚且如此,他們背後那個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震懾住李紹申的人,又是個怎樣的存在?
紀秦問:“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個這麼厲害的朋友?”
沈濛對昨晚的事記得不大清楚,但隱約記得那些人有提到一個稱呼,他仔細想了想,問“···他們好像喊他‘顧少’,是他嗎?”
唐白掰了一瓣橘子放進嘴裡,沒有說話。
紀秦一看他這樣就知道有事: “他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幫你?”
一旁沈濛也緊張起來,伸手一把抓住唐白的胳膊,小聲喊他:“小白···”
沈濛的心理情況其實遠沒有看上去恢複的那麼好,他心思單純,膽子也沒有紀秦大,雖說在娛樂圈混了兩三年了,但並沒有經曆過什麼大事,昨晚那件事給他帶來的陰影實在太大了,他不但自己中圈套,還差點把唐白和紀秦搭進去,每每想到這裡,他就控製不住的渾身發冷。
然而現在,他在愧疚和後怕之餘,終於意識到這件事並沒有就此結束。
紀秦急道:“到底怎麼回事,你倒是說句話啊!”
唐白在兩人的注視下將最後一瓣橘子吃完,“我也不知道,”
他扯了張紙巾擦手,語氣平淡“我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幫我,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沈濛被他這麼一說就更不放心了:“怎麼會不重要,你看我,血淋淋的前車之鑒啊,新鮮熱乎假一賠十好嘛!”
紀秦附和:“就是就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該不會想那啥你吧?”
唐白無奈的搖了搖頭,“你會為了睡一個三十六線開外的小藝人去得罪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前輩?”
想了想,又說: “可能是我比較合他眼緣吧,誰知道呢。”
沈濛點點頭,這麼說好像也說得過去。
紀秦卻沒這麼好糊弄:“人心難測,現在變態那麼多,誰知道那些有錢人在想些什麼,”他話鋒一轉,問“你怎麼認識他的?”
唐白私心不想他們與顧爵有過多牽扯,因此刻意隱瞞了他和顧爵之間的諸多糾纏,可他沒想到紀秦會對這件事會這麼執著,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好吧,”唐白看著他們,一副‘被你們識破了’的樣子,“本來想確定之後再告訴你們的。”
紀秦和唐白好奇臉。
“其實我最近在接洽一家新公司,他們很想挖我過去,所以才願意出麵幫我跟李紹申調停,那個‘顧少’就是新公司的一個高層,療養院也是他安排的,事情就這麼簡單。”
紀秦狐疑的眯眼:“我怎麼覺得有點扯···”
沈濛似懂非懂的摸下巴:“我也覺得。”
紀秦說:“哪家公司啊?姓顧的全名叫什麼?你又沒什麼名氣,人家為什麼要挖你?”
唐白說:“你十萬個為什麼嗎,這麼多問題。”
紀秦:········
唐白強行終結這個話題:“小濛,這次的事算是有驚無險,但如果你繼續回到星輝在費曼手底下工作,他會不會給你好臉色另說,類似的事情肯定還會再發生。”
紀秦簡直就是‘轉臉忘’的典範,立馬將‘拷問唐白’的事丟到了腦後,讚同道:“是啊是啊,我覺得咱兩的八字跟娛樂圈都不太合,要不然這樣,跟哥合夥去‘鳳凰路’支個攤兒賣烤串吧,聽說賣得好一個月也有萬八千呢!”
沈濛抓著頭上的卷毛仔細考慮了一下,登時覺得有戲,“行啊哥···”
他一巴掌拍在紀秦後背上,差點把抗過了群毆的紀秦拍吐血,“你烤羊肉串,我賣手抓餅,指不定過幾年就能開店啦!”
紀秦嘿嘿一笑:“再過幾年就連鎖啦!”
沈濛:“到時候咱們連鎖店到底名字就叫——情(秦)深深雨蒙(濛)蒙小吃店!”
“不行這名太長叫著不上口,我看就叫‘大嬸記’!(諧音大沈紀)”
唐白看著眼前已經在暢想未來第108家分店開在哪的兩人,頭疼的揉了揉眉心。
這時,一道弱弱的女聲在臥房門口響起,
“不好意思打擾了,”三人同時抬頭望去,隻見推著餐車的護士小姐笑容僵硬,“我剛剛在外麵敲門,但是好像沒人聽到。”
唐白:···
紀秦:···
沈濛:···
護士小姐姐指了指餐車上的飯菜:“到午餐時間了。”
唐白不知道這位護士小姐聽到了多少,但相信她此時的內心世界肯定比跑過一萬隻草泥馬還要淩亂,於是他站起身,打破了病房內尬穿地心的氣氛,對幾乎要把頭塞進被子裡的‘大嬸記’二人組道,“你們先吃飯吧,我改天再來看你們。”
“請等一下。”
護士小姐憑借多年應對各類離奇場麵的經驗,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重新換上親切動人的笑容,對唐白道:“唐先生,我們給您準備了午餐,請您用完再走。”
唐白停下腳步:“你是說我嗎?”
“是的呢,唐先生,”護士小姐從餐車下層取出一個兩層的食盒,“顧少特地吩咐,如果您留到飯點,那麼請一定要留您用完午餐再離開。”
····兩分鐘後
紀秦和沈濛咬著筷子兩雙眼睛四隻眼珠直勾勾的盯著擺在唐白麵前的清蒸銀鱈魚、金銀兩色素絲卷和海參火腿鮮菇湯
紀秦:“我突然覺得自己嘴裡的排骨不香了。”
沈濛:“我也是。”
然後兩人齊刷刷抬眼看唐白
紀秦:“我怎麼越來越覺得那位‘顧少’對你‘居心不良’呢···”
沈濛:“我也是。”
唐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