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歡,我才知道我原來有個小師弟,他叫謝善。”
那句話像血液被摻入了冰,凍得人渾身僵硬。
屋內的燈自剛剛便被關上,兩人躺在同一張柔軟的床,掌心與掌心貼在一起。謝清歡微闔的雙眼驟然睜開,無人知曉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控製住謝善那段記憶帶來的反應。
他的嗓音很輕,又帶著沉重下的沙啞:“嗯,然後呢。”
但掌心的相貼讓所有反應裸露無可避,刑淵偏過頭看他,但還不待他開口說些什麼,便聽見謝清歡平靜的話:“無礙,你繼續說就是。”
其實刑淵也沒說什麼,都是些陳年舊事。餐桌上的時間少而又少,而共同經曆過年少的兩位當事人,一位下落不明,一位早早失憶,那些鬱鬱青蔥的往事自然也隨之消散。
“他還記得嗎?他現在會是什麼樣?如果哪天我在路上遇見他,會認出他嗎?原來我也是師兄。”
刑淵的嘴像是不斷突擊的機關槍,他的手掌也不知覺換成了與下麵掌心緊緊相扣的姿勢:“……原來隻是病痛,就讓忘掉一個人變得這麼容易。”
謝清歡正麵躺著,一隻手交給刑淵,另一隻則死死拽住被單。古井無波的心境像被擲入了巨石,轟然巨響,一時間激起的浪花逃逸四野。
做什麼亂,謝善,你隻是一段記憶了。謝清歡的眼眶乾澀難耐,牙後槽不斷發著顫,心胸中躍動著難言的感覺。
他當時選擇接收記憶前就考慮過這件事。他身邊所有人跟謝善的關聯都太近,近到謝清歡可以用謝善的名頭試探他人,也近到謝善可以輕而易舉在謝清歡的身體裡複活。
另一邊的刑淵完全沉在自己的情緒裡,想到什麼就說些什麼,如此這般說著、說著,他突然發現身旁沒了動靜。刑淵霎時收回嘴,又緩緩小心地試探著用氣音道:“清歡?你是睡了嗎?”
背過去的身子沒有回應。
刑淵靜靜看著,他探出手悄悄伸到謝清歡上麵,將脫落的被子向上提,蓋住露出的肩膀。
刑淵無聲地笑了笑,胳膊撐起身子向那邊移了些許,將兩人間的距離拉近又拉近:“那新年的第一個晚安,我先來說好了。”
在一切塵埃落定後,平穩的呼吸聲中,“熟睡”的謝清歡緩緩掀起了眼皮,望著處無圖案的地板出神很久。他的嘴唇緩緩翕動,也無聲讀出了“晚安”二字。
新年的第一天,謝清歡與刑淵兩人就睡了一半。他們醒來時已到了下午,天光透過窗簾進入房間。
無所事事的兩人都享受著爛在床上的愉悅,常年奔波勞碌命的成年人對於這樣的時光接受良好,偶爾在對視間交換一個頗為甜膩的吻。
“晚上要不要一起去放炮?過年六天不限炮,師兄那裡有不少存貨。”刑淵舉著手機,側過身子屁股挪動幾下,讓自己離謝清歡更近一些。
“有什麼種類?”謝清歡也來了興趣,兩人頭貼著頭,他的指尖滑動屏幕。
今年新炮,部門福利,需要來拿。簡短的十二個字,配上九張圖與一個地址。
樓揀寒發的朋友圈裡炮的種類確實不少,老版新版都有著不少,它們一起紅彤彤孤零零地躺在不知道哪的倉庫裡,頗有股不知何年才能拋售的味道。
刑淵衝勁滿滿:“我等會開車過去都搞點,我們晚上回來放!”
謝清歡在一旁誠懇鼓了兩下掌,見人模樣,唇角忍不住翹著:“好,我很期待。”
而等刑淵衝到樓揀寒發的位置時,他看著手上拎著捆仙女棒,吊兒郎當下來的樓揀寒,頓時目瞪口呆。
樓揀寒右手食指上掛著的鑰匙不停轉著圈,見到自家師弟,手上那捆高高拋起,徑直拋進了刑淵懷裡:“來了?彆的都被預定了。喏,就還剩下捆仙女棒,這東西也挺浪漫的,情調高,拿回去帶你對象玩吧。”
那捆倒是結實,經曆拋物也沒散架。刑淵提著仙女棒,目光不停在樓揀寒與身後倉庫裡滿滿當當的炮打量,神色沉重。
彆以為他剛沒看見,裡麵至少一半都是師兄自己訂下的,這麼多即使他偷偷拿點,也該不知道吧……刑淵的目光開始飄忽,下意識尋找起可以越過障礙直取目標的道路。
就當替師兄分擔炮的重量了。刑淵這麼一想,也頗有忍辱負重的意味。
“你小子想都彆想!”樓揀寒一看師弟這樣就知道這小子沒想好事,他雙臂交叉胸前,狠狠打了個大大的叉號:“那煙花我都有用嘞,少一個都完蛋。下次記得提前預訂!”
“我還以為先到先得呢。”刑淵幽怨地看了樓揀寒一眼,顛顛手中也頗有重量的仙女棒,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現在都實行預約製,我親愛的師弟。”
刑淵回來時,謝清歡搞了點菜,外麵飯店大部分都關門過年去了,他看了眼冰箱還有的東西,兩個人還是夠吃的。
“仙女棒?”
刑淵眨眨眼,臉上泛紅,有些尷尬地撓撓頭:“那個,師兄那裡就剩下這些了,我剛去轉了也沒找到賣彆的炮的。”
“沒事,我也許多年沒玩過這個了。”
放什麼炮,謝清歡其實不是很在意,放與不放也沒什麼區彆。即使什麼都沒有,兩人靠在一起,也足以渡過這些日子。
屋外寒氣襲卷,兩人湊一起吃完了飯,電視裡各個台春晚的回放一輪接一輪,兩人的心思很快就飄到了屋外。
彆墅區的環境仍然不是很吵鬨,偶爾有幾個小孩的嬉笑,用玄師的聽力刻意去聽才能聽清。
外麵實在寒冷,僅僅不經意地吐一口氣,就化作可看見的白霧飄起。
刑淵不停搓著手,全身紅紅的,一時看去,凍得像隻上躥下跳的猴。
拎著一捆仙女棒,用靈氣掃開院子裡案桌上的雪,謝清歡將其放在上麵。
大風一吹,樹上的雪就要往下掉,搖搖晃晃間,被周遭的燈光一照像是碎落下的星子。
大拇指壓在打火機的蓋旁,用力推蓋,再按壓下開關,火苗灼燒著空氣,一下便蕩出了些許波紋。
刑淵一手拿著五根仙女棒,湊到已經拿起打火機準備好的謝清歡身邊,呲牙咧嘴笑著,眼巴巴等著自己的十根煙花都一同點上火花,呲起光火。
隻是一想就彆提有多開心。
“謝清歡,來看我畫龍!”
刑淵手舞足蹈在雪地裡,他一跳得就很高,手臂也很靈活,就是手中十根仙女棒在空中揮著,所有煙花像有著自己的思想,各畫各的,這樣也算勾出了條不念出名字就發現不了的龍。
偏偏謝清歡這個不懂品味的富哥,就是喜歡這人猴子一樣的活蹦亂跳。如果就此取景,他定會將那人貪婪地用框子包住,好像就這樣,就能將一切停在這個節點。
事實上他也這樣做了。
手機的攝像頭定格在刑淵躍起的某個瞬間,即將燃完的煙花綻放著最後的絢爛,照亮了整個畫麵。而其中最吸引人的,還是最中心的人。
那樣璀璨的雙眼與笑臉,勝過千千萬抒情的篇。
“彆看著了,快來一起啊。”
含笑的高聲呼喊,喊醒了有些出神的謝清歡。他眼裡滿是藏不住的笑意,拿了兩根從容地走上去,停在刑淵的麵前。
“借下火。”謝清歡兩根在刑淵剛點了五根的仙女棒前一晃,趁著火還沒熄,不待人同意就湊了進去。
火花碰撞間誕生的流光溢彩,在夜色中綻放,也閃耀在一深一淺的兩雙眼中。
“仙女棒可以許願噢,據說很靈。”
刑淵不知何時已將謝清歡完全攬在了懷裡,他滿足地長哈出一口氣,表達自己的心滿意足。而毛茸茸帶著厚帽子的腦袋緊緊挨著謝清歡同樣厚實的腦袋,吐息間的白霧交織在一起,像是命運的交點。
“而且點得越多越靈驗,你有什麼願望?所有全給你。”謝清歡聽見刑淵在耳邊的低語,隨即手中被塞入一把仙女棒,還沒待他反應,刑淵眼疾手快地摸開打火機,一把全點了。
謝清歡另一隻空閒下來的手拽住刑淵的手:“太多了,一起?”
“好啊,搖起來我們許願。”
這正合刑淵的願,他大咧咧直接將手覆蓋在謝清歡的手上,兩隻手一同朝著同一個方向擺動,帶動煙花扭出一個個圈點與波紋。
“許的什麼?”刑淵好奇問向仍然閉著眼睛的謝清歡,見人不願意說,他湊上去冰冷的臉一個勁蹭另一個同樣冷的臉:“不告訴我,那我來告訴你好不好?”
“世界和平?”謝清歡想刑淵許的願望大抵是那些,他多少能猜到,諸如世界和平、組織覆滅那類,正義少年永遠熱血這話用在刑淵身上一點沒錯。
刑淵想了想:“也算是,那要看你的願望裡有沒有這一項了。”
“我希望謝清歡的願望都能實現,希望你擔憂的事都像好的方向發展。”
那一瞬間,交織的目光裡,刑淵眼裡像閃著星星,竟讓謝清歡覺得比剛剛的煙花還要耀眼。
謝清歡不由打趣道:“那你的願望也太多了。”
刑淵:“那我明天早上起床想要一個吻,不知道這個願望能不能實現?”
謝清歡啞然失笑:“行,你的新年願望批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