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錯落,頭頂柔和的暖光打在身上,硬要將人拖進光怪陸離的維度。一時恍惚間,周遭扭曲變幻。
那次回來後,謝善因為複活的事情,跟吳玄大吵了一架。隨後兩人便將這個話題就此封緘,不再談及。
吳玄十分反對“死而複生”,僅僅是謝善提及一嘴,他也會當機立斷地判下對錯。
複活江頌春,多偉大的一個癡心妄想。
謝清歡輕抿口茶水,他如今坐在當年謝善最愛抱著枕頭看書的位置上。隻是時過境遷,人非事變。真的沒再回來,假的反而借著身份招搖過市。
那雙淺色的眼,像薄冰下千丈的深潭,靜靜看向吳玄。
屋門被宋皎輕輕帶上,留給他們兩人完全的獨處。吳玄坐在謝清歡的對麵,有些遮擋的視線碎發被皮筋隨意紮在腦後。
謝清歡倒是有點摸不準吳玄的態度,他仍然按著來之前的劇本道:“你似乎一點不驚訝我的到來,我是說,謝善的回來。”
吳玄:“我一直知道你是謝善。”
你知道個屁,我都不知道自己就是謝善。謝清歡強行壓著上翹的嘴角,將那股譏誚味狠勁壓下。
“你是我領回的第一個孩子,我不理解一個年輕人的心緒,以至於後來吵了那麼多次架。再到後來分道揚鑣。”
謝清歡搖頭,情緒淺薄的,像在談論段無關你我的閒言:“你說笑了,當年謝善確實是個很難相處的孩子,太過倔強,不懂變通,給你造成不少麻煩。”
謝清歡雙手合攏,腰背壓低,刹那鋒銳狠戾的目光自半闔的眼裡刺向吳玄:“我今日來也不是為了這些。以前我問起師父的事,你總說時間不到。吳玄,你不會告訴我,我不聽假話。”
風雪驟大,雪作冰粒顆顆撞擊窗戶,狂風過境狠命衝撞著那層阻礙。枯枝被風撼動,擠壓剮蹭過滑麵留下痕跡。
吳玄輕輕問:“既然你都知道那是因為什麼?真的是來祝我除夕愉快?”
這樣不行,吳玄的情緒就像死井,掀不起一絲波瀾。謝清歡眉頭輕蹙,很快就舒展開來。他的玄目飛快尋找著漏洞,在吳玄情緒動蕩的某個瞬間,隻需要那一瞬間。
他的目光直視著吳玄,步步緊逼:“我死而複生,你當真不驚訝嗎?”
吳玄看上去格外頭疼:“但江頌春已經死了。就此收手,把所有都放棄掉,你活著,讓死人死去,就這樣不好嗎?”
而也就是這樣,他找到了,在某個點上。
在年久智者身上,他窺見了命運的提線。
謝清歡被這樣的話逗笑了,他順勢收回外露的鋒芒,肌肉放鬆再次縮回沙發中,斂眉垂首,如柄回鞘的利刃。
“
沒關係,你不能說,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那種糾纏已久,追查已久的事情,不論是謝善還是謝清歡都應該為此努力掙紮的苦域,總算在此曇花一現。
謝清歡此刻有種捧腹大笑的衝動,想淚水躍出眼眶,想將笑的嘴角咧上最大弧度。
他猛然用手捂住自己的臉,但這擋不住那撲麵而來的笑意。謝清歡分不清這究竟是屬於誰的情感,屬於謝善的情緒瘋狂翻湧著,而謝清歡的那一部分竟也在雀躍。
“謝善。謝善!”連著兩聲的叫喊拉回了謝清歡的理智,手掌後布滿血絲的眼正掉著淚,透過指縫回應吳玄。
“我在。”謝清歡胸腔不斷鼓動,抬手抽了幾張放在茶幾上的紙巾,抹去掛著的淚痕。
他的心情看起來好極了:“多謝今日的解答,吳玄。”
吳玄目光一瞬凝滯:“你知道了什麼?”
謝清歡話裡帶著刺:“預言一下不就知道了嗎?大預言者。放心,那個命運,你們逃不開的東西,我會走到的。”
“謝善,我們都不想。”
吳玄的話被謝清歡的“噓——”聲打斷,他豎起食指抵在唇邊,指尖向上,微不可查指了指天。
“吳玄,我正是為此而生。”
那是一種詭異的即視感。吳玄是見過戚鶴歸的人,而此刻他與謝清歡麵對麵,卻像在與那個詭物相搏。
“……你現在還是為戚鶴歸做事,是嗎?”
謝清歡手臂撐起身體,行走幾步站在窗前,手掌擦過霧氣,露出外界的風景。他的目光褪去瘋狂後,淺色的眼倒影出窗外的冰雪,倒也加上層淡泊的外衣。
“不對。”謝清歡回過身:“我是為自己,吳玄。”
腳步聲響起,他的手掌握上冰冷的門柄,推開了那道離開的門。
謝清歡背著身子抬起手,向著吳玄的方向揮了揮:“除夕快樂,今年我就不留下吃年夜飯了。”
玄劍宗山上。
山門處處掛上了大紅燈籠,雪積了厚厚一層,不少外門弟子拿著掃帚鏟子,清理出一條連通的路。
白日裡,刑淵也在自家門口乾著,大師姐餘玨霜正指揮著自己的靈器在廚房裡忙活,而師兄樓揀寒還正在趕來的路上。
今夜除夕與往前也沒什麼區彆,四人八菜,往桌上一擺,屋內火爐蒸騰著暖氣,也算年味十足。
屋內眾人正圍著那台老舊的電視各做各的事情,餘玨霜手裡追著劇,刑淵正滿臉笑容的跟謝清歡打字聊天,隻有向來認真的師尊一本正經看著春晚,偶爾有幾句交流。
他們在等剩下那個人的到來。
“喲吼!大家除夕快樂!”樓揀寒帶著滿身寒意跳窗進來,手上拎著滿滿當當的東西,笑容燦爛。
他的視線掃視一圈,熟悉的師姐、熟悉的師弟、熟悉的師尊:“呃?怎麼回事,今年還是咱們幾個,刑淵你沒給你對象帶來?”
師兄一進來就爆料的大瓜讓刑淵的笑容直接僵在臉上。剩下兩人的目光直直聚焦在他的臉上。
“好呀,回來這麼多天,看你天天抱著手機傻樂我就覺得不對。”餘玨霜抱臂向後靠著沙發,似笑非笑地看著刑淵,一副嚴刑逼供的模樣。
一張嘴開了大口的樓揀寒在一旁猛烈點頭:“是啊是啊師弟,咱師門也不是什麼老古董,你就算帶個哥斯拉回來,也沒人說你啥啊。”
餘玨霜一聽,伸手就揪起了樓揀寒的耳朵:“還有你,你小子知道也不往回說。”
刑淵舉手弱弱解釋道:“主要是他公司有事,就沒跟我回來。”
師尊板著臉看足了戲,吵吵鬨鬨的,也更有年味。他默默站起給自己的白瓷茶缸灌滿熱水,待風波平息後平穩來了句:“等何時有空了帶回家,隨時都可以。”
餘玨霜眼角斜了師尊一眼,又轉回兩位師弟身上,嘴一咧:“還不趕快介紹一下。”
“他叫謝清歡,也是玄師,是符修,但是體術也很好。我現在住在他家,他有一個公司,是富二代,人很好,性子看上去冷但是很溫和。很在乎我包容我,我們一起經曆了好多……”刑淵扳著手指頭一點一點往外吐著。
姓謝,符修。師尊眼皮掀起,看向還在一個勁誇的弟子。那是一種難言的感覺,像有什麼在悄然發生了。
樓揀寒抱臂站在一邊,欲言又止,明顯想要給這通濾鏡拉滿的介紹補充什麼。他拚命向餘玨霜使眼色。
餘玨霜明顯接收到了,在一個恰好的停頓,她清清嗓子:“刑淵,你去給飯菜熱一下,該吃飯了。我們飯桌上再繼續。”
刑淵意猶未儘地住嘴,乖乖去了廚房。
餘玨霜:“你有什麼補充,說吧。”
樓揀寒深吸一口氣,腦中飛快整理前後。他這次回來本來就要說這件事:“謝清歡對師弟確實如他所說那樣,從最開始我跟他的接觸,以及CMB案件追蹤檔案上,我們本來懷疑他與組織或許關係密切。”
組織作為跨度極廣的龐大存在,早也上了玄劍宗的名單。洪潮之變後的玄界玄妖兩族不再呈對立關係,而在科技飛速進步的當下,他們的生活也逐漸融合一起。
也因此,當眾人翻閱資料時,就愈發能感受到從古至今,總有一雙“黑手”在推動。在無數人士的追查下,組織漸漸走進眼下。
“但是在一些案件中,我發現他可能確實對組織並不如何知情,但我認為這些也是了解他這個人的一種方式。他自從跟刑淵一起後,所經曆的所有案子都與組織有關。”樓揀寒手掌抬起,掌心向下使勁按壓自己的大腦,用肢體動作生動表現。
“靈魂、大腦、死而複生,每一個都喪心病狂,我懷疑他或者刑淵可能已經被組織盯上了。”
“我是怕有心之人。”樓揀寒嚴肅道。
刑淵的直覺在對人待物上一向有著精妙的準確。他們都相信刑淵的這個能力,因此也對謝清歡的立場深信不疑。
餘玨霜作為玄劍宗主脈的大師姐,她的嚴厲起來時每個動作都帶著師長的威勢。她坐下時的腰背挺得筆直,抱起的雙臂,眼皮掀起後流露的真情。
“行,我知道,你也叮囑刑淵注意安全,宗門也會提起戒備。”
師尊晃悠悠點頭,拿起茶缸又放下,安然做著尊石像,什麼都不管,完全將自己當成三不管的退休人士。
熱菜上桌,剛剛略顯沉悶的氣氛在飯桌上成了個小插曲。師門四人吃吃笑笑,聊起過去一年對方不知道的趣事,再往前回憶從前。
刑淵夾了筷子愛吃的菜,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了一直忘了給師門說的事情。
他放下筷子,右手握拳猛然捶擊左手掌心,發出“啪”的一聲悶響:“對!忘了說了,上次被溫蒂妮代入幻境,我的本命劍生出了靈智!但那次為了救我們它耗儘力量,陷入沉睡。”
不像CMB那邊得到的刪減版,他將期間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信任的家人。在座三人都是知曉刑淵的本命劍變得活躍的,也對其可能生出靈智有了心理準備。
“……謝善?你是說你的劍靈自稱謝善?你怎麼上次彙報時候沒跟我說!”樓揀寒撐著額角的手掌揉過自己有些僵硬的臉頰,內心掀起驚濤駭浪。
這個沉默多年的名字,失蹤多年的小師弟,在若乾年後竟以這種方式被再次提起。
是一種跟刑淵預想中完全不同的反應,場麵突然變得寂靜,連帶著電視機裡春晚的喝彩聲也變大幾分。
麵前三人的表情各不相同,連自從他們長大後便逐漸放手的師尊也正式凝起了眉頭,有力地指節扣在桌麵。
刑淵懷疑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三人,帶著試探地問:“這個名字……有什麼問題嗎?”
另外三人互相對視一眼,都心知肚明的話在眼神中輾轉。最後兩人的目光盯在餘玨霜身上。
餘玨霜左右瞪過兩人,將目光定在刑淵身上,經過短暫的組織語言後,她嫣紅的唇開合間,一個將刑淵驚裂的消息脫口而出。
“你其實有個師弟,就叫謝善。”
自攝像青年謝善、大學戀人謝善、本命劍靈謝善之後,是得恭喜刑淵又喜提一位小師弟謝善。
刑淵:怎麼這麼多謝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