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鶴歸跟著也回了王子濤家,他們回去時三人仍在昏睡。戚鶴歸就是一個行走的優雅分子,他拎了把椅子坐在謝善旁邊,指尖在謝善連線的那張地圖上遊走。
謝善拿了紙筆將剛剛的想法做了個框架,尋找突破點。
謝善放下筆,看向戚鶴歸:“如果找到玄根,你會怎麼做?”
“你把玄根找出來,交給我。我帶你們出去,如何?”戚鶴歸有意無意地掃了眼昏死的三人,又用那種目光看向謝善。
謝善:“你這招空手套白狼可真妙。”
“謬讚。”戚鶴歸全當誇讚:“你覺得如何?”
“首先,你本來就會救陸澤出去。你是為他而來的。”謝善直直看著戚鶴歸的眼睛,試圖以此給他增加壓力:“你出去必然要開一條路,我們自然也能出去。戚醫生,你提的這個條件不成立。”
“嗯,你自然是能出去,但你的剩下兩個朋友可不一定。況且,你也沒辦法帶走活的玄根。”戚鶴歸順著謝善的話說,麵上擺出了十足的誠意:“關於使用權的問題,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立契。”
謝善深吸一口氣:“還有一個問題,你要玄根做什麼?如果你這麼強大,玄根又為何需要我去找。”
“因為我很喜歡你,小朋友。我是很真心實意跟你交個朋友的。”鏡子裡倒映出戚鶴歸笑意盈盈又居心叵測的半張臉。
謝善仿佛被雷劈了一遍,麵上冷硬一點也不get:“戚醫生,請說真話。”
戚鶴歸一副麵對小朋友不信任的無奈,轉而又噙著笑道:“是這樣,我有一些業務,各方麵都涉及一點。等出去後如果你感興趣,說不定我們還可以合作。你的天生玄目可是整個玄界的瑰寶。”
被一眼看出最大的秘密,謝善心裡雖早有意料,還是為之吃驚。這種人過於可怕,若不是被困在這個空間,謝善必定第一時間離開,跑得越遠越好。
謝善將目光轉移,又回到那張地圖上:“根據你的提示,我大概能推出玄根的位置。”
戚鶴歸的動作雖暴力殘忍,但確實如他所說,給了謝善最關鍵的一個提示。
王村村民不是活人,是依據玄根而生的幻象。玄根的生存需要從外界吸取“氣”,經過自身淨化供養自身,而排出的帶著雜質的“氣”就形成了王村。
省流版:村民是外界刻板印象的產物。
“第二日最瘋狂,因為誕生日的孩童與死亡日老人是受刻板印象較少的,而在人的青中年時期,與社會接觸最大,也受控製最厲害。無論是男女衣服顏色,性格,還是其他什麼。”
“你很厲害。”戚鶴歸麵上帶著股詭異的欣慰,這讓謝善渾身起雞皮疙瘩,不自在。
戚鶴歸:“那我們就等這一循環的死亡日吧。”
那天晚上,謝善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日升日落,陽光透過密葉枝杈,村子裡人們過著自己的生活。他們知道自己非人的身份,卻依然樂得其中,珍惜靈魂尚在的每一日。
他們不需要進食,他們燃香祭拜自己,以此來使自己有意識地活下去。而當有外人來村裡時,他們會將規矩告訴外來人,他們熱情好客,同時每一個人都不想那些外麵世界的來客困在這樣一個小山村裡。
而遵守規矩的人總會安然出去,卻依然有不以為然的人對此毫不在意,所以他們就留在這裡,□□死亡抹去記憶,被同化成村民。
順利出去的人說村民熱情好客,沒出去的人也沒了向外界開口的機會,一傳十,十傳百。這便是幸存者偏差。
“你要抹除這一切嗎?他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空靈的聲音縹緲虛無,似乎從無儘的高空傳來。
“他們是人,活生生的人。而你是殺人凶手。”
謝善猛然從夢中驚醒,不住倒氣,手掌緊抓住床單,夢的餘震久久不息。
戚鶴歸的黑霧彌漫在整個屋子,維持著自昨日就一直不醒的三人的生命。
“做噩夢了?”
謝善聞聲向那邊看去,背後冷汗侵濕,顫抖地手抓了把頭發:“如果將玄根帶走,這個村子會怎麼樣?”
戚鶴歸臉上滿是“你怎麼會問這個問題?”的神色,這明顯是個理所當然,一眼就能看出來的答案:“自然是會消失,它們本就是依靠玄根才長生不死。早該消失的人,苟延殘喘罷了。”
謝善下意識道:“但是如果沒有我們的到來,他們就會這樣繼續下去。最開始是我們沒遵守他們的規矩。”
“所以你覺得這樣活著是算活著?事情已經發生,你如此執著這些有什麼意義呢?”戚鶴歸麵上一副慈悲模樣,像穩坐高天的神佛對人類垂下的第一縷憐愛。
“謝善,你無需負罪,你隻是解脫一些殘念,而這樣會使你的同伴——真正的人類得救,會使你來此的目的達成,也會使往後不再有誤入其中的可憐人產生。”
謝善一時呼吸凝滯,渾身肌肉僵直,他直愣愣看向如此說著的男人,黑白分明的眼將其倒映。
那是與師父教導相衝相背的理念,如山崩裂般的混惡泥漿,如蟻食堤壩,頭一次開始漫長地侵蝕。
謝善倏地壓下眼皮,不去看戚鶴歸極具蠱惑力的臉。他牙關輕顫,細聲喘氣幾聲,像心中的天平有哪一側傾斜。
“目標在廟裡。玄根的中心位於廟下,延伸至整個村子。”
第五日平安度過,第六日來臨。
如全叔所說的,離村也要放掛炮,但現下實在找不到炮。謝善帶著戚鶴歸去廟中轉了一圈,方法很快便敲定下來。
謝善:“放火燒山?不行。”
十八歲禮貌素質好青年認為自己絕乾不出這樣違法亂紀的事情。
戚鶴歸低聲笑了:“假的就是假的,你的玄火恰好能克製妖物,玄火不燒凡人,你是知曉的。這有什麼呢。”
“沒有彆的方法?”
“沒有呢。”
這場對話就這樣走向終點。謝善沒有正麵回應,戚鶴歸也不著急,垂著手緩緩走在村裡。他知道,很快就會有結果。
明火自一點躥出,又附著黑霧向四周飛速蔓延,就像頭是饑餓已久,倉皇出倉的龐大野獸,將所見一切都卷入腹間。一時火光衝天,淒厲叫喊無數。
“玄火不燒凡人。”謝善失神看著大火,一句話來來回回地念叨,像是撐著他的最後一口氣,似乎這樣就能抹平他加給自身的諸多罪孽。
青年不知道這樣做是否正確,這樣的屠戮,即使對方非人,也著實過於慘烈。
“謝善來抬頭看,門開了。”
戚鶴歸永遠帶笑的聲線敲碎了謝善的龜殼,這一方空間逐漸走向破碎,露出盤桓鼓脹的虯根。
那就是玄根。
他夢寐以求的東西。謝善的瞳孔仿佛凝固,在他目光中,戚鶴歸的黑霧毫不停歇地啃噬上玄根,將其徹底扭轉包裹。
哀嚎怒吼來自樹根的每一寸凹凸,在此等烈獄中,煎熬而不到儘頭的地步,玄根進行了反撲,它自斷半身,威勢衝著謝善與仍然昏迷的三人而去!
缺少實戰經驗的謝善,此時動作在同輩中已算是佼佼,但對於此次仍是不夠。他兜裡的符咒隻來得及用上半數,隨後便靈氣阻塞告竭,這隻攔下那來勢洶湧的餘波片刻。
而與此同時,玄根被黑霧徹底俘獲,空間在轟隆巨響中徹底崩潰。謝善身形向前,死命拽住了捆綁在一起的三人,一同重重摔在地麵。
清醒過來的謝善第一時間去查看朋友的情況,他一個個地探鼻息、摸脈搏……神情愈發凝滯。
戚鶴歸在此時也慢慢站在謝善身後,俯下的視線隻在三具屍體上停過一秒,便用打量的視線掃著謝善,話語意味不明:“他們死了,這有點麻煩啊。”
謝善犬齒緊咬,喉結滾動,從喉腔中擠出幾個沙啞的字:“彆在這兒說風涼話。”
低悶的笑自身後傳來,戚鶴歸掌心抬起,前臂搭上謝善瘦削的肩膀,兩人的距離幾乎相貼,黑霧凝聚將三人包裹。
幾乎顛倒常理的,三人停止躍動的胸膛開始有了動靜,謝善心裡打著拍,從最初的緩慢到正常,隻用了短短十七秒。
簡直駭人聽聞,卻又如此讓人心動。
“你看,這不就活了嗎?如此簡單。”肩膀上的力道壓著謝善向下,屈起的雙膝,他緩緩蹲在朋友們麵前。修長的手指在另一雙手的引導下探向友人的鼻息,感受到漸漸上升的體溫。
死亡與鮮活,頃刻被顛覆。
CMB接手了這個案子,昏迷的三人也醒來。錄口供時,謝善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看向負責的人,無言的半晌或隻是片刻。
謝善最後選擇了與友人相同的經曆作為結點,他隱瞞了自己的做法,也隱瞞了戚鶴歸這個人的存在。
王村自此徹底在現實世界消失,這也成了樁無頭懸案,在CMB的疑案簿上掛了名。
將行李推進自己的屋中,謝善突然盯著某處空氣出了神,他的瞳孔仿佛凝固,走時與戚鶴歸的對話慢悠悠從腦中鑽出,晃在耳際不斷泛著回響。
“你知道幸存者偏差嗎?”
謝善不記得當時第一句是如何回的了,死而複生的衝擊對他就像往一泊靜潭中投下的石塊,泛起陣陣波瀾。
但他清晰記得自己問了句也怪異的話:“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那你自己是遇難者,還是幸存者呢?謝善。”
在以戚鶴歸為名的陷阱中,在那場隻能獨身赴會的深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