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身高問題,謝善隻能仰頭瞧著看不出什麼情緒的謝清歡,這並不影響謝善滿肚子的話往外吐。
“不人不妖,滿身戾氣,連身體內部都出了問題,你到底是怎麼搞成這麼個樣子的。”隨著謝善的話,男人的臉色愈發冷冽難看,淺色眸像簷下結滿的冰錐,冰冷鋒銳。
“你現在是叫謝清歡?你竟連原來的身份名姓一並放棄。要是師父看見,”謝善的話還沒說完,身影就被一道布滿殺意的符穿過,連帶著將後麵的話一齊吞吐了肚子裡。
好在他本來就是虛體,被擊散也能再聚起來。
這話中的信息可謂是爆炸,謝清歡估摸著以謝善的姿態,做出一副離經叛道之人的模樣。這小孩看上去不是很機靈,好好利用,說不定能詐出什麼。
對於動動嘴皮子的事情,謝清歡樂此不疲。
“……謝善?你算什麼東西?又什麼資格評判我?”他嗓音淡漠,腳下緩緩踏前幾步,身後無數靈氣凝成的咒術展著迫人的威勢,直指才聚起身形的謝善。
謝善以符成劍,腳下被靈氣托起,浮在與謝清歡平視的位置:“我隻是覺得你可悲,活成這樣,至少我從沒想到過未來的謝善是這副樣子!”
一刹,符與符轟然相撞,年長者的靈氣總要更加充足,很快便將對方吞噬,化作更大的氣團直接將虛體攪碎。
“一個殘片,依托幻境才勉強化型。我怎不知,你何時也能代表過去的‘謝善’了。”
攪碎再成型,如此反複多遍,謝清歡才停下凝符的動作,冷眼看著成型慢了許多的虛體。
謝善臉色蒼白,剩餘的靈氣堪堪支撐化型,但少年仍不懼對麵的威勢,抬起透亮的眼,直盯著男人:“你是發泄夠了?”
謝善清楚,謝清歡沒有下殺招,不然早在第一波攻勢裡,他可能便要沒了蹤影。
“謝清歡,那就到我說了。”
謝善撐起身子,少年的嗓音一字一句道:“師父曾教誨:世間事,人分善惡,妖亦無異。修行於世,講究修心,道之一字,因人而異,但殘害生靈之道,絕非善道,不可往,不可行。”
“你說得沒錯,我隻是你幼時殘片,記憶也隻到分離那日,之後所有我都未經曆,也不明白你為何會放縱自己如此。”
“於最初的你我而言,你非,我非。”
謝善招劍耍了個劍花,看向沉默不語的謝清歡:“我受劍修影響,如今使得也是劍的本事,與最初的以符入道早已不同。”
對於謝清歡的狀態,謝善一眼便道破:“而你,如今雖修符道,體內卻妖力縱橫,竟能與自幼修行的靈氣分庭抗禮。而除此之外,那股非靈非妖的怪異。”
“但你才是謝善,即使你現在叫謝清歡。”謝善抬眼與謝清歡對視,少年人的眼清澈明朗,不事雕琢。
那一刻,像載著晦澀的信跨過光陰,將兩個相距甚遠的終點連在一處裡。
“我不想承認,但你的選擇才是謝善會做的,也隻有你才是最初的我們會行向的終點,就算那個終點背離一切。”謝善緩緩抬起掌,握成拳,胳膊筆直伸向謝清歡。
謝清歡垂眸看著少年,隻覺得這個動作有些熟悉,而後乍然想起,電視劇裡倒是有不少這般的動作。
“所以你放心,我會將這些事情都封死嘴裡,直到你願意向他們脫出,由你親口說。”
在堅定目光中,謝清歡慢慢有了動作,他最終上前幾步,也伸出了手。
大拳頭與小拳頭輕輕在胸前相碰。
謝清歡:“……多謝。”
謝善:“我可不要未來又是病號又是啞巴。”
謝清歡半晌輕笑了聲,抬掌按上謝善的頭頂,狠狠壓了少年一個趔趄。
“睡你的覺去吧,小鬼。等你有機會再醒的時候,一切都會變好。”
被他騙到了都不知道,果然是小鬼。
謝善向前好幾步才穩住身形,扭頭撇嘴道:“果然人長大了就會騙小孩,不過你可要說話算數的。”
“師父是叫江頌春,是嗎?”
小孩消失的最後,對著謝清歡的問話,疑惑卻堅定地點了點頭。
……
光線透過並不厚實的窗簾,照在酒店床上。夢裡又浮起那段對話,謝清歡睜開眼,刑淵還正在另一張床上休息。
這次他從那個自稱為“謝善”的劍靈那裡,可詐出來不少東西。
謝善這個人,西城謝家人,符修,師承引起洪潮之變的大能江頌春,玄劍宗人士,與刑淵年少相識,大學時是戀人,知道謝清歡,現疑似死亡。
總執行官那裡的“謝善”記憶,他還沒有讀取。讀取之後,或許會對現在的情況更加明朗,但讀取後的風險也更加大。
從幻境出來後,那片他們消失的地方已經被樓揀寒帶著CMB眾人封鎖,周圍虎視眈眈的妖族也沒了蹤影。
宋皎被帶回CMB,刑淵、謝清歡則被安頓在CMB附近的酒店中休息,樓揀寒大手一揮,讓二人等次日整頓好後,再去CMB做相關彙報。
“來了!這幾日辛苦了謝顧問跟刑小哥了。樓隊在休息室呢,他忙了一晚上,剛眯了一會兒。”
刑淵笑著回道:“好嘞謝謝。”
兩人推開門,就見樓揀寒正縮著身子擠在單人沙發裡,身上披著件看起來像副隊溫五常穿的大衣。
推門聲顯然驚醒了本就睡得不深的樓揀寒,男人帶著睡意的眼斜瞧了來的兩人幾下,翻身坐起洋洋伸個懶腰。
“來了?走吧去找老溫,他正在那處理著呢。”晃了晃還有些沉的頭,樓揀寒站起身領著兩人出了休息室。
刑淵撓撓頭,頗為擔心自家師兄的身體狀況:“要不師兄你再睡會兒?我跟謝清歡自己去找溫隊就行。”
“不用,這不算啥。況且有些對接的事還是我在場更方便些。”樓揀寒擺擺手拒絕了師弟的好意,又偏頭看向一旁沉默寡言的謝清歡:“昨晚你聯係我說有什麼東西要交給CMB?”
謝清歡點頭:“剛給助理交代了,稍等就到。”
“行,那我就等著謝顧問說的大禮了。”樓揀寒心情頗為不錯地笑了兩聲,腳下領著兩人,手指跟著某個音樂劃著圈圈點點。
謝清歡對上一旁刑淵疑惑的目光,開口跟刑淵說道:“我沒說是大禮,隻是有個東西。”
刑淵半懂地點頭,似乎意識到是什麼東西。那個高總送來的配飾,謝清歡跟他說過。
在最裡麵的辦公室裡,溫五正捧著文件夾逐字逐句問著一臉“生無可戀”的宋皎,每問一個問題就在本上畫上一個對號。
溫五一板一眼道:“請再複述一遍,你所知曉的關於‘組織’的相關信息。”
這個問題顯然已經問了很多遍,宋皎木著臉張嘴就來,給提前對好的答案一溜全部道出。
刑淵透過窗戶看著裡麵情景。
“上麵要嚴查,吳玄前輩要保,沒辦法,隻能做做樣子。”樓揀寒看到刑淵神情,解釋了句:“確認沒問題後,有吳玄前輩擔保,送到他身邊自然沒問題。”
樓揀寒推開再裡麵的門,進到室內,跟溫五點頭示意,關掉室內監控後又招呼兩人進來。
溫五像是對兩人的到來感到疑惑:“二位辛苦,是來交謝顧問的報告?”
CMB人員行動後都需提交行動報告,雖然有些疑問,但溫五也自然而然認為他們是來交報告的。
“沒事,不是,先不提報告的事。”樓揀寒連忙探頭出來,給這個話題岔開:“這次來是有些事情需要幾位,幻境以及組織相關的消息如今有了進展,需要再確認一番。”
確實隻是幾個簡單的問題,都是些半有定論的事情。謝清歡斂眸聽著,偶爾補充一二,也將CMB的進度摸了清。
跟意料中差不多,相關實驗室被端,溫蒂妮在國內的項目幾乎全軍覆沒。“替命”項目所剩產品流通地下市場,CMB全力追捕。
單以此看,確實是CMB的一場大勝。
思及此,謝清歡的眉眼微不可察地微彎幾下。
拋去所謂立場,他內心是希望刑淵贏的。希望CMB可以乾得再大一些,逼得那些幕後操控的家夥隻能出來拋頭露麵,而不是這般藏頭露尾的讓他去找。
訊問隨著幾聲敲門聲終止,三隊隊員報告門外謝顧問的助理有要上交的危險物品,提前已與樓隊聯係。
樓揀寒親自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帶著的如他所意料,正是高爭鳴送上的裝有“替命”的盒子。
看見盒子內的東西,溫五目光一凝,素來喪氣的臉顯出嚴肅:“謝顧問方便講述一下,為什麼你的助理會有這個東西嗎?”
被打斷了思緒,謝清歡抬眼看了對麵的樓揀寒跟溫五:“不清楚,有人送禮,我讓助理轉交給樓隊,僅此而已。”
除此之外任何事情,都跟他無關。
樓揀寒輕而易舉就悟出了謝清歡的言下之意,一時再推測,不知是這人行事過於謹慎,還是早已知曉高爭鳴身邊有CMB暗線的事。
但不論是哪種,他都為此心驚。
果然還是看不慣老謀深算的家夥,真不知道刑淵那小子怎麼這麼死心塌地。樓揀寒內心狠狠吐槽,又順道用眼神刮了一旁老實站著不吭聲的刑淵身上。
刑淵給了自家師兄一個格外無辜的表情,做了個撓頭的經典動作。
坐著等訊的宋皎忍不住捂嘴發出聲笑,他實在是覺得眼前畫麵美好而溫馨。
摧毀“替命”相關基地之後,他身上的束縛像是解了大半,他身上的“替命”效果,吳玄前輩也答應會幫助一二。
突兀的,看著貼得極近的兩人,宋皎想起與其中一個人關係甚大的那個人。
也就是幾年前那樣,他還在為宋拜月複仇而奔波,也是那樣一個清風明月,烏雲散儘的夜裡。
男人嗓音不管問起什麼,總是很淡薄:“你對複活她,似乎沒有念想。”
“怎麼想到複活?”對於男人不明不白的一句話,宋皎有些摸不清頭腦,但他還是依言回道:“事實上,拜月她已經轉世了很多年,很多輩子。”
他找過她無數次。
大妖多妖力強悍,他的“替命”並不足以讓其魂飛魄散,此世的死亡已是它能做到的極限。於是宋皎一世一世地找去,有時找得到,有時找不到,他也從不出現在宋拜月麵前。
“緣分這詞難說難解,那世緣分已解,如今隻能說,莫強求。”宋皎笑著說這話時,眼中分明含著下意識的些微不甘,但他仍然勸說著:“她一直在,我也一直在。如果有緣,自會再見。”
那之後那個男人什麼都沒說,隻眼中的陰沉像積鬱多年的暴雨,淹沒著枯樹斷枝的倒影,格外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