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盛跌跌撞撞摔到最底層,呲牙咧嘴地給自己弄起來,他一進門就看見了這副詭異的氛圍。
刑淵抱住謝清歡的腰勸說什麼,一個男人被劍插牢在牆壁上,仍嘴裡叫囂著。
他不敢吭氣站在離蠑螈遠一點的旁邊,目光在兩邊不停移動。
謝清歡垂下的眼,無人注意時瞥了莊盛下,又看著愈發激動的蠑螈若有所思。他拍拍刑淵的手,示意自己已然冷靜下來,握住堅定地將其從自己的腰間拉開。
“你的大腦被移植過吧,至少是半顆。”
他目光冷淡至極,像是冰刀割過般,漫不經心踏前幾步:“你說的後果無非是供體腦部死亡,無法支撐已移植的器官肢體,導致部分受體死亡。”
謝清歡停步在一個安全距離,居高臨下:“但這前提是建立在,你是獨一無二的供體。很可惜,主刀的人顯然料想過這種結果,提前加了道保險。”
蠑螈如此憎恨人類,而在這其中人類受益最大,所以這其中必有人類的參與。而人類自然不會做如此風險之事,如果這件事是人類所為,就必然會有這道保險的存在。
蠑螈像被戳中的痛點,一下就被炸中。他凶狠瞪著謝清歡:“你又怎麼知道那半顆大腦是否活著?從我的體內取出,沒了蠑螈一族的巨噬細胞,那半顆大腦怎麼可能還活著。”
謝清歡無所謂地笑了笑:“那就再取半顆,反正你也會重新長出來,不是嗎?你也知道我的身份,給你做手術的人,你怎麼知道我不認識呢?”
“你不能!你這是助紂為虐!”
謝清歡一腳踏在蠑螈剛剛勉強愈合的胸口上,崩裂出血跡:“搞清楚,放任你做為,才是助紂為虐。”
“即使真的有這個人存在,CMB也不會冒險殺了我。信任一個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的人,他們會更願意看住我。”
待人抬起腳,蠑螈大聲喘氣著,掙紮道:“我的腦子不能再被分割,我的理智意識是跟著初始大腦的,再分割一半就會徹底崩潰,根本不可能再次移植。”
謝清歡垂目看著他,慢悠悠又補上:“而且CMB要找一個人很容易。為了天下大義,他背負著人類的生命,我相信每一個人類,都願意當這樣一個英雄。”
“那個人可要考慮清楚!被CMB抓住很死了有什麼區彆,直到死都要在監視中過活,或者直接囚禁在某個地方,斷絕一切來往,維持基本生命需求。”
說到這,蠑螈譏諷嘲笑:“哈,隻為了子虛烏有的人類大義,憑什麼值得一個無辜的人付出他的一生!”
“明明他隻要藏好,不出聲不做這個出頭鳥,他就能平安健康的渡過餘生,憑什麼當個傻子,要為這些東西放棄自己!”
謝清歡也輕笑聲:“他要是知道這些會做噩夢嗎?對,他不虧欠誰的。但如果是一個年輕的、有血性與高道德感的人,他會覺得自己是在冷眼旁觀,是他自己放棄救下人類的機會。”
“因為他如果放棄這次機會,今後將有千千萬個家庭支離破碎,無數人類變成行屍走肉,滿目瘡痍。”
雖口上這麼說的,謝清歡卻是認可蠑螈說的話的。
畢竟他自認為也不是什麼為了天下蒼生就去放棄自己的大聖人。
刑淵眉頭微擰。聽著兩人的對話,他隻覺得話裡有話,就好像是在專門給誰說的一般。
但現場除了他們四人找不出另外的人,難不成是隱藏有人或是竊聽器之類的電子產品?
刑淵思考著,目光隨著思想不經意間移向沉默握拳、不發一言的莊盛。
“人類窮途末路,他便是神兵。”一個個大獎狀不要錢地向下砸著,真要是個重名的人在這,早被砸得頭暈目眩,隻恨不得這人就是自己。
蠑螈尖叫道:“那些都是名號而已!都是空談!”
“你如此激動,是因為那個人就在這裡嗎?蠑螈。”
謝清歡忍不住發出聲笑,垂下的目光像是對小醜的憐憫。蠑螈一下噤聲,不可思議地盯著對麵這尊仿佛會讀心一般的魔鬼。
謝清歡耳邊聽到腳步聲,止了話頭,抬頭望去。
仍然是一身普通扮頭的莊盛踏前了幾步,麵色躊躇。他還是站的離蠑螈極遠,身上力氣似乎一下就垮了下來,長呼出口氣。
“謝先生,你什麼時候知道那個人是我的。”
蠑螈目眥欲裂,張嘴瞬間卻被謝清歡一腳踩在了嘴上,狠狠撞擊在身後牆壁上。
“好了,你的說話時間結束了。”
蠑螈用著自己那雙通紅的眼睛瞪向謝清歡似輕蔑的冰冷視線,眼球鼓脹著像是要爆炸了般。
靈氣轟爛了蠑螈的嘴,在重新生長的這些時間裡,它暫時說不出話了。
“你站出來,是想好了?”謝清歡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向莊盛拋出了問題。
他確實是在釣魚,沒想到一炸一個準。不光是指有半個蠑螈腦子的莊盛,還有那缺了大半個腦子的蠑螈。
莊盛下意識垂下頭逃避他的目光,又緩緩抬起頭:“對,我想好了。”
“我有一半大腦屬於蠑螈,由我的養父親手移植。因為此,白天時我仍擁有夜晚的記憶,我一直在隱瞞你們,為了不讓我看上去突兀。”
提到這,刑淵想起那天下午在教室外,他抬手對莊盛打招呼時,莊盛顯而易見愣在原地。如今仔細想來,似乎是有著不對的。
不像是久彆後離奇出現的熟人,反而透露著一點心虛與驚慌。
隻不過當時時間太短,他也沒如何注意,倒是錯過了這個細節。
“我自小就是個敏感膽小的人,所以我不會是什麼英雄,也不是為了天下大義雲雲之類。就像謝先生所說的,如果我這次沒站出來,後半生裡,恐怕都會充滿這件事。”
莊盛繼續道:“當年移植過榮、蠑螈的大腦後,我一直為這件事恐懼,甚至晝夜難眠。我養父已經逝世了,關於他的事我會之後全盤告訴CMB,應該會對你們對CMB的搜索有些幫助。”
“很感謝莊先生的配合。對於您的勇敢與擔當,樓某敬佩。”一道禦劍破空聲自幾人身後的門外傳來,轉目看去,浮在半空中的劍上踏著的,卻是掛斷刑淵電話的樓揀寒。
他似乎是剛來,但嘴上的話卻完全不像:“記錄在案後,我會儘量向CMB總局爭取,不過分限製你的人身自由。”
“師兄?你怎麼現在來了?”刑淵對於樓揀寒的到來極為驚訝,身體下意識就向謝清歡那邊動了動,擋在兩人直線距離的中間。
樓揀寒自然看到了自家師弟的小動作,狠狠瞪了他一眼。
收劍落地,樓揀寒掏出響個不停的手機。通話那頭聲音傳來:“隊長,暴動加劇了。上麵說如果無法安全帶回,建議直接銷毀。”
掛斷電話後,樓揀寒麵色凝重:“你們也都聽到了。劍修的劍不能完全殺死蠑螈,這次我不會出手,隻充當CMB記錄員。”
透過刑淵,樓揀寒與站在蠑螈身前的謝清歡對視上,一觸及分。
對於謝清歡這個人的評價,樓揀寒仍保持著否定中立態度。
莊盛:“這些東西,我早該償還的。”
最後這句話,莊盛將目光投向拚命掙紮、一身狼狽的蠑螈,突然就鼻尖酸澀。
憑什麼去決定他的生命?如果蠑螈真的問出這句話,莊盛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
莊盛向著謝清歡俯身鞠躬,闔眸間淚水掉落,這麼多年過去,從始至終他還是那個夜裡因為孤單便蜷縮起身子,不停哭泣的膽小孩子。
“謝先生。請您用玄火,終結了他吧。”但他這次的聲音如此平穩,不顯哭音,若非相處甚久的人,是沒人能看出莊盛哭了。
謝清歡頷首轉身,指尖玄火升起,垂下的眼簾後目光古井無波。
熊熊火焰間,灼熱燒著蠑螈的身體,玄火的威力使得他無法重生,隻能聲嘶力竭呼喊著疼痛。
那張剛長好的嘴裡不再說些什麼詛咒怨言,也沒問什麼話語,他隻是反複叫著他的名字,一聲接著一聲。
“莊盛——!”
“莊盛——”
火燒完了可燃體,也就熄滅了。
留在地麵的CMB人員給樓揀寒報了平安,他轉頭瞥了站在原地刑淵兩人一眼,什麼也沒說帶著莊盛向外走。
從背影去看,刑淵總覺得莊盛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莊盛跟蠑螈是認識的,並且關係匪淺。這個可能性突兀又不意外地出現在刑淵腦海。
刑淵又轉過身看著那抔堆撒在地上的灰燼,直到最後,那隻蠑螈也依舊沒能變回原型。
刑淵出神望著那抔灰燼,嘴上卻向一旁長身鶴立的男人問道:“謝清歡,莊盛的那個問題我也想知道。方便告訴我嗎?”
謝清歡看了刑淵一眼,搖頭回答:“我當時不知道,隻是在單純炸他而已。”
“刑淵,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我知道。”刑淵自然明白。學校內的保了下來,社會上受過移植的也可以存活。
但無法否認的,不論是知情還是不知情,從移植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都是對蠑螈的迫害者。對於謝清歡地麵的問話,刑淵以行為做出了答案。
“刑淵,沒有了它的存在,無數人會獲救,無數幸福的家庭都將繼續存在。從哪方麵來論,這些移植都不完全是壞事。”
刑淵的心裡話不自覺地吐了出來,謝清歡目光看著那張臉,不字後麵頓了頓,還是在最後一句內加上了“完全”兩字。
“人類用妖怪實驗,妖怪報複人類,我們殺死妖怪。這個邏輯環我不認為我們是錯的,我也不是為這個結果。”
刑淵用緩和的話語組織道:“但將生命以利益價值而論,這種觀點我還是無法接受。用妖怪做實驗這件事,它一定是錯的,即使能推動人類社會走向更大的進步。”
“因為一旦開了這個先河,失去該有的底線,人類文明走向隻會越來越糟。一開始是妖怪當實驗品,之後就或許是人類自己。所以人都能說:為了所謂的更大利益。”
“推動人類文明進步不應該成為汙穢肮臟之事的遮羞布。”
“那就不接受,沒人逼你什麼。”
謝清歡若有似無地輕呼出口氣息:“你就是你,刑淵。彆去因為什麼去改變自己。這樣才是你自己。”
謝清歡將這個話題轉了過去,刑淵其實還有問題想要問,但觸及謝清歡目光時便說不出口了。
那種目光裡暗含著的,讓刑淵下意識覺得沉重壓抑。再想去仔細端詳時,又被那種素來的清淡覆蓋,像是人不經意的幻覺。
刑淵偏過頭收拾好心緒:“哈哈,我們上去吧。”
而就在那一刻,兩人各懷心思間,自蠑螈灰燼中一道光影直直鑽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勁直鑽入了謝清歡的腦海。
疼痛攪動著,謝清歡身子猛地顫抖,肌肉緊繃青筋凸起,在承受著莫大痛苦後眼前一黑,便向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