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幾天謝清歡仍不見醒來的動靜,刑淵忍不住去問醫生,醫生說除了本身受到衝擊外,仍然不醒也有心理原因。醫生建議說些美好往事,引導刺激他求生欲而醒來。
一聽到這,刑淵不由麵露愁容,關於謝清歡的往事,他一點也不了解。
說不定通過這次謝清歡就能想起什麼呢。刑淵苦中作樂想著。
於是刑淵隻日日坐在謝清歡床邊,絮叨些家長裡短的廢話。到了實在沒話可說的時候,就從手機上翻本小說讀,等口乾舌燥了,又在聽書軟件上搜本聽。
距離那場爆炸,已經過去了七天了。營養液維持著謝清歡的基本需求,但刑淵看來,總覺得他本就瘦削的身體一日比一日薄弱,也更加蒼白。
伸手輕車熟路地捏捏謝清歡小臂上的肉,刑淵眉頭皺著:“怎麼感覺比昨天又少了點。”
過來換輸水瓶的小護士聞言悄悄翻了個白眼,“先生,你昨天也是這麼說的。”
“這不每日都來感覺一下麼。”刑淵眼睛一彎,樂嗬一笑:“等會能不能幫我再問問大夫,看他啥時候能醒啊?你看我這都念了好幾天的書了。”
聞言,護士目光瞥向正播著霸總嬌妻文學的手機,露出些許懷疑。
刑淵目光也跟著看向手機,內心覺得些許尷尬,但還是沒給關掉。
說不定再聽聽,謝清歡覺得好聽就醒了。覺得不好聽也沒關係,他萬一被刺激到想直接坐起來關掉呢。
這樣想著,刑淵在護士狐疑目光中突然詭異地搓了搓手。
小護士:……
昏迷這幾日,謝清歡陷入了一個莫名的場景裡,沒頭沒尾,連因為什麼去夢見也不知曉。
夢裡他成為了一個可憐小孩,被家人拋棄,扔在了某處山林裡。
傾盆大雨給小小個體打濕,荒山野嶺處見不到一絲人煙,偶爾還有幾聲野獸的遙遠嚎叫。對於小孩來說,大山裡一切都足以致命,更何況是暴雨天。
謝清歡完全不認識那個男人,但夢裡的他就十分明確,那是這個小孩的師父。
那人瀟灑自如,像是世間的一縷清風,不被世事所牽。
雨水在將觸及男人的時候被覆蓋周身的靈氣阻擋,不濕半分。他像是接渡的神明般出現在了謝清歡眼前。
男人挑眉看著麵前狼狽的小孩,一眼便看透了那雙天生的玄目,他勾出抹笑,像是驚喜足了。颯爽的聲音自雨幕中傳來,“喲,是天生玄目?這可是做玄師的好苗子。”
小孩目光戒備卻又隱隱被吸引,小手抹去臉上的水,並不答話。
男人也並不在乎,他輕一招手,靈氣在小孩頭頂形成了層阻擋,將大半雨水隔去。
然後他緩緩踏前幾步,目光清明帶著善意的笑,“你看你這麼狼狽了,不如跟我走?”
男人俯身伸出手:“你願意做我的弟子嗎?我保證,隻有你一個。”
小孩咬緊了唇,像是隻被拋下剛不久的狼崽,一邊暗暗警惕,一邊又想要個家。
他謹慎地問道:“你會扔掉我,賣掉我嗎?”
男人失笑一聲:“自然不會。”
或許是被話語中的承諾打動,又或是被神明般的男人吸引。想活下去的小孩緊緊盯著那隻手,然後牢牢握住了從玄界拋來的善意。
隨著最後一句話落下,畫麵像是被擊碎的玻璃,散落了一地,被淤泥吞噬,入目便隻剩下黑暗。
謝清歡從那個夢裡出來,獨自站在黑暗裡。他清晰地知道此時還在夢裡,逆流而上的湖河,彙聚到最頂又降下雨霧到地麵,周遭電閃,在黑暗中劈出一道道光弧的痕跡。
相比於那些有內容的場景,這才是他最常做的夢境。
謝清歡背手獨身立於無限寂靜之地,垂下眼皮,腳下在電光間閃現出自己此時的倒影。
他仿佛站在冰麵之上,陰魂不散的白影指尖搭上那層阻擋,分不清麵龐的臉如一張薄紙貼上平麵。
“彆相信任何……彆信。”
又是相同的一句。
然而後麵緊接著的另一句倒是引得謝清歡掀開了眼皮。
那道白影說:“不是彆人,做你自己。你要向前,你要搏得‘它’的關注。你要學會懷疑,保持警惕。”
那就是從未說出的下一句。謝清歡唇角勾起,嗤笑一聲,麵上儘是“獨我”的自傲。
他第一次認真看向那道白影,帶著居高臨下的桀驁不馴:
“無需多言,我自會辨認,自會前行。”
他的指尖憑空出現一道符咒,心念一閃間,末端燃起火焰。
謝清歡闔眸,泛白的嘴唇翕動,抬臂高揚,隨著一道驚天的破空聲,符咒像把利刃將所過之處一一割裂,不論是過往還是黑夜,都頃刻間煙消雲散。
“不論你們是什麼,休要阻我!”
風自無數裂口穿襲而來,無數淒厲悲慘的叫喊、咒罵隨風來去,回蕩在周圍。
謝清歡麵目冷淡,猶如神佛臨視,他一步步踏前,踩在地上浮起的惡毒麵孔上,向著最大的風口堅定走去。
在最接近出口處,一道激動的聲音敲破那層隔膜,將離落的人帶回人間。
“醒了醒了!醫生他醒了!”
隨著外界嘈雜的聲響湧入腦海,謝清歡的睫毛微顫,時隔數日,他再次睜開了眼。
光的突然刺入,讓謝清歡不由眯起眼。生理原因下,他眼中有些濕潤。
刑淵靈敏地察覺,探手伸到謝清歡眼前,擋了些光。
之後一係列的檢查,謝清歡緩慢修複的身體數據在他醒來後,出乎意料地朝著正確方向迅速恢複。這樣的狀態讓醫生不由稱奇,再觀察幾天沒什麼問題就能出院了。
刑淵退了隔壁的病房,觀察的幾日也跟之前一樣,每天都來報道,從早坐到晚,打飯接水,沒事再偷偷搞來幾個巧克力蛋糕,一副病患家屬的做派。
謝清歡一口一口吃著黑森林小蛋糕,結束後,舌尖習慣性舔過唇瓣,卷下沾黏的甜膩碎屑入肚。隨即感受到旁邊熱烈的眼神,他才意識到這不是自己一個人的時候。
刑淵撐著下巴盯著謝清歡沒舔到的那片巧克力碎屑,身體動作比意識更快,他抽了紙巾直起身就向那處擦去。
謝清歡霎那間就僵直了身子,看著已經超過安全距離的那張臉,一時間任由那隻手在臉上動作。
紙巾碰到碎屑後,刑淵才神智清醒,心裡直呼糟糕。
昏迷時類似的事做得太多,現在都要成下意識反應了。刑淵腦子亂亂地想。
“那個,你那沒舔乾淨,我就。”刑淵開口試圖解釋幾句,發現自己的話算是越描越黑,尷尬的腳趾止不住摳地。
“嗯……那謝謝你?”謝清歡著實不知道該說什麼,順著那人話道。
刑淵也嘴快,腦子沒反應,嘴上一句“不客氣。”就出來了。
空氣中一時寂靜無聲,兩雙眼睛對視著,詭異的氣氛在周遭生長。
忽而一聲笑在沉默氣氛裡炸開,他們相視笑著。
總算到了出院那日,辦手續、整理東西的事來來回回忙活了快一個上午,兩人走出醫院大門時,也到了吃飯的點。
去街邊店裡隨便吃了點,加辣特辣,兩人將醫囑忘得乾乾淨淨。結賬時,謝清歡隨手拿了瓶酸奶扔給正吐著舌頭的刑淵。
“你怎麼知道我愛喝酸奶?我太喜歡了!”刑淵餓狼撲食般揭開蓋吸食著,解著燙辣感。
謝清歡見人這副樣子,不由一笑:“順手。”
他確實是順手,沒想到正好挑到刑淵喜歡的。
誰也沒開車,天氣又剛好,也沒什麼事。兩人在短暫的商量後,就有了散步回去的決定。
飯後走在大街上,兩人並排行著,不同類型的帥哥同行,一時間引來不少目光紛紛側目。
刑淵還是舉著那瓶酸奶,初喝時覺得壓下不少的辣意,等勁上來後又開始造反,眼淚被辣得在眼眶裡直打轉。
趁著淚沒注意,刑淵舉起手飛快眨出來給淚擦掉,又吸了口酸奶。他的目光看著仍是清冷冷的謝清歡身上,吃了那麼多辣椒,他卻像是沒有味覺般,蒼白脖頸上連汗都不出。
再瞧瞧自己,怕是要辣著火竄天。刑淵的腦子感覺要被辣化了,現在看著謝清歡垂下的手,隻想拉起來摸摸,看看是不是還是跟以前一樣涼。
刑淵沒發現自己的腦袋在看向謝清歡手的時候,已經漸漸低下去了,那心思顯而易見。
謝清歡偏頭看了他一眼,又順著刑淵毫不掩飾的目光移到了自己的手上。
刑淵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掌心癢癢的,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見人這副樣子,謝清歡也鬼迷心竅了般,五指張開對著刑淵抬起了手。刑淵被嚇了一跳,眼睛睜大抬頭看向還是一臉冷淡的謝清歡,又低下頭看向那隻對自己伸來的手。
“不是你盯著看嗎?”謝清歡嗓音清冷,淺色眸子淡淡的,摸不出其中的喜惡。
於是刑淵也不琢磨謝清歡究竟是什麼意思了,全當是謝清歡讚成,一探手就直接握了上去。
入手是一片冰涼,像是在冬天的沒有任何保暖措施,又長時間處於室外的手。握上去的瞬間,刑淵覺得身上的體溫都好像被吞噬了去,那隻手正貪婪地汲取著暖意。
刑淵問道:“我其實早都想問了,你的體溫好低,平常不覺得冷嗎?”
“有嗎?還好吧。”謝清歡一怔,他平日早習慣了這種感覺,又不跟人牽手,還沒意識到自己體溫的問題。
他下意識想抽回手,被卻刑淵緊緊拉著。
謝清歡搖搖頭,回答道:“體質原因吧,我不冷。”
刑淵嘟囔道:“好奇怪的體質啊,怎麼暖不熱。”
這樣的話語說得順理成章,曖昧也跟著探出的繩往上爬。
謝清歡舌尖抵住上顎,似乎想說些什麼,又全給咽了回去。
他清晰感覺到刑淵緩慢動作的手指,那人正試探著一根一根手指的移著位置,插進謝清歡的指縫間。
兩人之間的距離緩緩拉近,肩逐漸靠在了一起,胳膊也相貼著,兩隻手十指相扣,掌心相對。
於是兩手緊緊相握,十指連心,竟給了兩人一種連靈魂也連在一起的感覺。
陽光灑在身上,謝清歡突然覺得身子暖了起來,從身旁人身上傳來的熱度汩汩如清泉般流到自己這裡。
刑淵感覺到謝清歡的手掌突兀地用力了些許,他雖不明,但也同樣加大了力道,緊緊握住。
“謝清歡。”刑淵叫了聲他的名字,像是沒有話下隨意找來的話題:“你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謝清歡調整好思緒:“上班,接任務。”
組織的事情還沒有弄清楚,他需要時間清理線索,並迎接著下一次黑手的出現。
“我也是上班,接任務。有什麼任務,我們可以一起。”刑淵一聽頓時更開心了,相同的規劃說明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了。
謝清歡“嗯”了一聲。
氣氛又安靜了下來。兩人牽著手,並肩而行,心中各自飄著各自的心思。
回彆墅的路不是很久,成年男子的步伐本就大而快,很快兩人便看到了小區的門欄。
進了彆墅,幾日不來,好不容易攢出的人氣又消散了大半。屋內陰冷冷的,客廳的窗簾也都拉著。
謝清歡正準備抬手把燈打開,卻見刑淵先一步握住自己的手,然後咧出個“看我”的笑,幾步走到落地窗邊,給黑色遮光的窗簾全拉開。
頃刻間大把陽光灑入彆墅,灰塵在光線中飄著,清晰可見。
光傾注在刑淵身上,細細打量著他,謝清歡不得不再次承認,在光乍現的那一刻,刑淵扭頭看向他時挑起的眉眼,確實有當男模的資本。
“為什麼沒把我的事情告訴CMB?”
在刑淵準備上樓拿充電器的台階上,安然坐在沙發上的謝清歡緩緩開口,將目光投向了那個背景,藏了一路的問題終於問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