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淵的攻勢來得出乎意料,不設防的謝清歡隻來得及橫臂抵擋,就被帶有靈氣的一拳轟地倒走幾步。
接二連三的拳腳對著剛站穩的謝清歡而來,這要感謝失憶前的自己修了體修,才讓自己不至於死得狼狽。他一麵提神應對著刑淵,一麵調動靈氣抵禦隨時補刀的草妖。
又一閃身躲過直奔麵門而來的一拳,謝清歡右手順勢握住刑淵手腕,左手指尖形成的淩厲靈氣一把斬斷趁機偷襲的草藤。
謝清歡有意將刑淵往草妖那邊引,既然幻境裡是這樣,倒不如來個裡外一致。在不小心挨了刑淵兩拳後,草妖明顯也察覺到這小子的孬心。
但仔細去看謝清歡,他的攻勢並不淩厲,多為遊走抵擋。換句話說,更像是有了後計的遊刃有餘。
草妖也收起了本以為儘在掌握的傲慢,無數草藤瘋長出尖銳頂端,抓住空隙便狠厲地對著謝清歡渾身上下挖刺下去。
謝清歡的衣服劃破好幾處,卻沒有一滴血流出,一片片突兀生出的黑鱗恰巧地擋住了所有攻擊。這倒是給了他更加的時間,倒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時間飛速前行,他在心中默念了最後幾秒,目光緊緊盯著草妖的一舉一動,腦中算計。
而就在某個結點,謝清歡猛地一把抓住向前撲的刑淵衣領,將他扔到身後滾了好幾圈,沒血色的唇邊卻止不住上翹。
他低聲笑出一句:“時間到。”
與話音同時的,所有草藤都是一瞬的停滯,醞釀已久的一道雷法緊接而至,將妖怪胸口轟裂出一個缺口。
草妖麵色劇痛一口血噴出,身子摔出幾步遠,噴灑的血沾惹在謝清歡的鞋底、鞋麵,連周圍瘋狂抽打的草條也受到主體影響,少了三分之一。
草妖那雙眼睛裡布滿了錯愕,胸腔中由草凝結成的心臟因苦痛而跳躍著,他不甘而怨恨的看著謝清歡。
謝清歡的靈氣飛速運轉,無數道黃紙符咒自身上飛出,隨著口中決念念有聲,它們形成一道道由紙製成的鎖鏈,將草妖緊緊鎖住,鎖鏈尾端紮入地底固定牢固。
然後他才慢悠悠站起身,居高臨下看向鎖在地上無法動彈的草妖:“你可能不知道,我給所有人送了杯水,加了點符灰。狐妖身體很好用吧,那是我送給你的,為了現在這樣。”
草妖的神智在各個身體間輾轉,符灰也隨之一層一層,一絲一縷地將它包裹。而林雅月的這具狐妖身體,也就是為他規劃好的墳場。
然後是用陷入幻覺的刑淵來降低草妖的防備,等待符灰的積累生效。
當它意識到時,林雅月的靈魂會將草妖死死壓在這具身體裡,所有寄生草都被拔除,沒了後顧之憂,最後用玄火將一切畫上句號。
“出來了啊、那麼到你離開的時間了。”
謝清歡偏頭朝著刑淵所在的方向看了看,男人仍躺在地上,還沒有完全醒來。
心裡道了聲來遲的抱歉,謝清歡五指張開探入裂了條縫的口袋,抓起無數張火道符。
抬手向天,靈氣成旋。
烈焰熊熊燃起,自空中的火渦墜下,最後整個狠狠砸在地麵上。被點燃的部分快速蔓延,焦灼著草的每一部分,火舌席卷,又向著周遭每一個事物吞噬而去。
林雅月死死按住草妖掙紮的靈魂,在熊熊火焰中愕然發現,那是由無數的草凝結而成的魂魄,被強行縫合、萬千靈智彙集成的一個個體,這也難怪它的行為癲狂無跡。
無數的呢喃重疊交纏,環繞在眾人耳邊,像是首萬萬人的大合奏,借此慰藉一場生命最後的離場。
“我們連綿不斷,數萬裡,千萬米。”
“我本無意無識,一朝被迫生智,再無自由。”
“人類,我憎恨人。我們憎恨人……”
最終他們四散而去,飛灰混著碎星般的亮點,始終遮蔽著天的黑霧也隨之消失。一輪月牙彎在頂天,灑下的餘暉像潑澆下的澈亮水花,洗去了整室的陰霾。
在濃煙與火焰的交織中,刑淵的眼緩慢卻堅定地睜開一條縫,疲憊與倦意充斥著整個腦海。
長身鶴立的男人站在火海中,黑色似乎將其周身包裹,與烈火如此對衝。但那個人仍如此鮮明的活著。
刑淵張嘴聲音嘶啞:“謝清歡。”
火光裡,謝清歡聞言回過頭,焰色搖曳在淺色眸子中,就這樣與刑淵對視著。
恍惚間,他看見謝清歡身後似乎出現了位穿著道袍的少年,滔天火光也倒映在少年黑色的眼瞳上。
像是來自遙遠過去或未來的泡沫幻影,搖搖欲墜的少年回過頭,淚水覆蓋了臉頰,偏又強自擠出抹笑來。
他在夢裡聲色哽咽:“刑淵,我們都要活下去。”
在那刻裡,經年夢中的影子突然有了臉,但很快刑淵的視野被無邊的黑侵蝕,沉入最深的夢裡。
草坪的另一角。
蹣跚推開彆墅大門的王老爺子,邁著搖晃的步伐一跌三撞地爬跪到林雅月身邊。他緊緊抓起那雙早已冰涼一片的手,放在自己懷裡暖著,如過去幾十年一如既往。
淚水在渾濁的眼裡,滑過每寸凹凸不平的褶皺,積在坑窪不平的雙頰,滿溢後又滑下。
“朝雅,你又要拋下我了——你又要走了!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我用儘全力留下你,你還是要走了——”
人眼看不到靈魂,所以王老爺子也感受不到那正溫柔攬著他的那雙臂膀。虛幻的靈體明滅,柔軟的女人拚儘全力回應著他的訴說,淚水也隻能沾濕自己。
扶起刑淵的謝清歡沉默看著年邁老者如孩提般撕心裂肺地哭喊,良久他輕輕開口:“手向上抬,環住就能抱住她。”
天生玄目,通陰陽,辨人妖,大補之藥,引萬妖爭殺,朝夕不保一命。但謝清歡還是開了口,為了某刻突兀地觸動,那個不忍的靈魂敲打著上前。
那兩雙手碰在一起,如無數個命運的交點相撞。
……
其實刑淵也沒昏迷多久,當他暈暈乎乎睜開眼時,發現自己並不在地上,腳下空落像飄在半空,他下意識向上去看,男人俊美冷淡的側臉映入眼簾。
我似乎正躺在謝清歡懷裡。這個冒出來的想法讓刑淵嚇了一跳,他下意識掙紮著動作。
“彆動。”謝清歡低聲嗬斥,臂上力量牢牢穩住他的身形,腳下步伐加快。
刑淵立馬僵住身體,一個大男人就以這樣尷尬的姿勢被格外有力的謝清歡抱著上了樓。直到被塞進被窩,直視著布滿牆雕花的天花板,他仍然不敢相信剛才發生了什麼。
不會還在幻境裡沒出來吧?刑淵閉眼默默念叨,倏然睜眼,謝清歡拿著杯水立在他床前,垂下的目光淡淡又夾雜著些看傻子的意味。
謝清歡輕而易舉便大約看出了刑淵的想法,那張單純的臉早已將主人的情緒都誠實地擺在上麵。
“已經結束了。我已經通知過cmb了,你在幻境裡精神受到過大刺激,現在休息會兒吧,交接的事醒來後再說。”喝口水潤下嗓子,謝清歡踏步將窗簾拉上。
屋外的天已開始放亮,光線撞在玻璃上,在屋內擠出光的痕跡。他們奮戰了一晚上,也是該休息了。
躺在舒服溫暖的被窩中,驚醒的意識也逐漸沉迷。恍恍惚惚間,刑淵在朦朧微光中偏頭,那張臉撞入視野,他仔細用著目光描摹謝清歡的麵龐。
那是種清冽的冷,周身都透著刻在骨子裡的寒。但若拋開這些去看,事實上謝清歡的眉眼應是極為柔和的,偶有的闔眸挑唇間,像是冷冬後遲來的和煦春光,伴著暖風一同入夢。
刑淵往被子裡縮了縮,將頭也埋了進去。他的臉不知為何燒紅一片,在被褥的小小封閉空間裡,刑淵能清晰地聽見心臟有力快速地跳動。
黑暗的空間似乎會放大人類的情緒,將平日從不注意的點滴細節像淘金郎挑著碎金般個個拋出,再由小滴彙成大流,肆無忌憚地衝撞著人的內心。
直到刑淵的呼吸終於歸於平穩,謝清歡才緩緩掀開眼皮,偏頭淡淡瞥了他一眼,他的唇瓣翕動幾下,後緊緊抿起。
指尖在屏幕上敲擊,等待良久後又熄滅了屏幕,向後靠在豎起的枕頭上。謝清歡抬臂擋住臉,目光透過遮擋望向天花板。
這次的收獲該用頗豐來形容。謝清歡幾次打開郵箱,沒發現那個號碼發來的新信息。
他的記憶、身份、立場與世界的聯係。這些謎團一個接一個,籠蓋在謝清歡身上。
自己也會是某場戲的木偶嗎?提線的手不停操控,推著向某個方向去。
這一覺醒來,就到了大天明。
官方部門——危機處理辦公室CMB在接到消息後很快便派人趕了過來。
刑淵起身拉開簾子,摸摸自己已經十分清醒的大腦,看著早早坐在床邊扣手機的謝清歡,歎口氣後將思緒壓下心底。
事情交接妥當後,這棟彆墅將作為證據被封閉管理,由CMB管控,直到檢查完成後再歸還給擁有者。
作為深度知情人的王老爺子也將去往CMB南城分局錄口供,並暫時居住一段時間。這次任務傷亡尚在可控範圍內,剩餘解釋與安撫家屬的工作全由CMB負責。
“謝先生,任務的獎金已經轉交於吳玄先生了,一切還是老規矩處理。這一趟辛苦您和刑先生了。”CMB工作人員笑道。
每次都是如此處理,謝清歡點頭:“行,沒事我便先離開了。”
“當然可以。”工作人員笑了笑,轉頭看向刑淵,“刑先生,樓隊已經出任務回來了,你看是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刑淵愣了愣,目光下意識向謝清歡那邊移了些許,內心連掙紮也沒有地立刻擺手拒絕:“不了不了,我跟謝清歡一塊回南城,回頭有空再去找師兄。”
師兄什麼時候都能見,他現在還是想跟隔壁這位一起。
刑淵的二師兄是CMB下三分隊的隊長,樓揀寒。這小子當年被師父趕下山曆練後直接蒙頭狂考,紮進了官方部門,抱上了鐵飯碗,從此是衣食無憂,完成了年少時高貴的夢想。
見此,工作人員笑笑,也不勉強,寒暄幾句後便繼續投入自己的工作。
見謝清歡目光投來,刑淵抬起食指蹭蹭自己側臉,臉上嘿嘿一笑:“有始有終,我覺得咱們一起來的,當然要一起走。”
似是被刑淵模樣逗樂,謝清歡饒有興趣地回頭看著他,隨後眉眼輕彎,淺淡笑意驅散了周身的寒氣。他笑著誇讚了一句:“刑淵,你真的很有趣。”
謝清歡想如果今後真要跟他綁定,倒也不是不行。
刑淵也眨眨眼,唇角抑製不住地上翹。
他伸出兩隻手,四指彎曲指甲相碰,兩個大拇指相壓擠,做了個愛心的形狀。尾音上揚,話裡滿是止不住的開心:“謝謝誇獎。不管有沒有事,都歡迎隨時來找我!”
謝清歡笑了笑,沒有回答。如果“緣分”到了,即使他們不願意,也會被推著必須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