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光的夜晚裡,屋內仆人倒了一地。林雅月靈活的身影堵在通往外院的門口,封死了被草寄生的人們的去路。
如謝清歡所說的,隻要離開草,這群行屍走肉就十分緩慢了。林雅月巧妙利用這一點,蹲點在必經之路上。
將最後一株草吸收入自己身體,她抬頭看了眼站在樓梯儘頭的謝清歡。刑淵被他暫時支走辦彆的事去了,於是諾大的黑暗空間裡隻剩下他們兩位。
謝清歡沒開手電,他那雙淺色眸在黑夜中也看得真切,與那雙獸瞳遙遙相望,死寂的沉默蔓延開來。
良久,還是謝清歡先開了口:“你生前虔誠,如今被迫複生,你是認為自己有罪的吧。”
“謝先生年紀不大,卻心性老成。”
林雅月那雙狐狸眼彎起,她的腳下悄無聲息地緩緩走上一節節階梯,最後停在謝清歡身側,話語輕柔倒顯得和藹:“以一位老年人的眼光去看,你一定看過很多事,也受過很多苦。”
“搶來的時間喲……贖罪,老身是該贖罪的。”她也不待謝清歡回答,垂手徑直與他擦肩而過,向著王鑫城的房間而去。
而另一邊,刑淵掛在王鑫城房間下麵,本命劍浮在半空,他緊緊握著,咬牙渾身止不住地抖。
倒不是因為力量不足,而是恐高。但誰讓他誇下海口打了保票,在雄性激素刺激作用下腦袋一熱,信心十足地就接下了他自認為的,謝清歡此生僅一次的請求。
屋外除了風聲呼嘯外,聽得最清的就是王鑫城屋裡“劈裡啪啦”地激烈打鬥聲,刑淵本想在上去一點看看,剛移動一點就覺得頭暈目眩,給自己固定回了原地。
他一邊想著上麵快快結束,一邊打起精神盯著看會不會真從上麵掉東西下來。
隨後沒多久打鬥聲停了,然後是一道撞擊後玻璃碎裂的巨大聲響,孩子的尖叫混著男人嘶啞的狂笑,一道身影從二樓破裂處掉出,出現在刑淵的斜頭頂處。
還真跟謝清歡說的一樣往下掉東西啊。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逝,刑淵下意識控製著本命劍就去接那掉下來的一大一小的身影。
瞬息的功夫刑淵剛接近,不待他伸手去抓,草坪的草群魔亂舞,漫天瘋長,衝著他們就去。
刑淵隻來得及閃身躲過迎麵而來的一道攻擊,手上力道一鬆向後栽去。但好在本命劍護主,它自己有意識地接了一下,緩解了刑淵掉落的勢頭。
長的有二層樓高的草藤形成張網摟住王鑫城的後背,將人平穩送到地麵。眯眼看了眼摔了個大馬哈的刑淵,男人猩紅的雙眼直直盯著從二樓一躍而下的狐妖,又向上凝視在窗口出現的那道冷漠身影。
謝清歡嘴角翹起一定弧度,確保草妖能看見的地方,他緩緩抬起一根食指在自己脖頸處從左到右滑過,比了個割脖的姿態。
被激怒的草妖一抬手,躁狂的草藤瘋長瞬間直刺窗口,謝清歡側身閃過,餘光一瞥後也快步向著樓下而去。
當他趕到時,樓下早已陷入激戰。刑淵提起劍腳尖點地,直接衝了過去。林雅月也緊跟其後,拽住那把斧頭在地上劃出一道痕跡。
一對三的情況下,占據著王鑫城身體的草妖很快便力竭,但他絲毫不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而就在刑淵下一道淩厲劍氣即將刺穿王鑫城的胸膛時,他抬手一招,地上的草結成大股,直接卷來一個孩子。
孩子被男人大咧咧舉在刀斧來的前方,王鑫城咧嘴惡劣笑著,像是在期待著一場血案的發生。
刑淵再次被迫收回,靈氣倒流使得他的臉色一瞬變得蒼白。與他相比,林雅月的情況更加糟糕。為了阻擋勢頭猛烈的斧頭,她的尾巴直接橫攔至斧下,慘叫聲裡被劈了個鮮血淋漓。
王鑫城咧嘴惡劣笑著,目睹兩人隻能不甘收回力道:“繼續打啊,怎麼不敢出手了?”
他大笑出聲,大股的草自地麵鑽出,向幾人攻擊而去。在前麵對抗的兩人努力撐起一片屏障,為後方的符修謝清歡作出醞釀法陣的時間。
謝清歡手上飛速掐訣變換,無數符咒在靈氣牽引下轉動化成灰燼,不停增加後又壓縮再壓縮,凝聚成一點。
王鑫城似乎感受到什麼,布滿血絲的眼瞳緊盯著遠處站立的謝清歡,恨意攀爬上臉頰,扭曲了麵龐。
他輕聲道:“你憑什麼?”
短而輕的四字,看上去卻像是要狠狠嚼碎碾磨般用力。
謝清歡倏地睜開那雙本就淺薄的眼,淡漠中不見絲毫波動。他仿佛越過草蔓人牆,靜靜看著瘋癲的人,與之遙遙對映,寡情至淡的模樣,無端讓人想到安坐高天的神明。
王鑫城十指抓拽著頭發,受刺激般發瘋了大聲叫著,草團成股進而在尖端形成鋒銳尖刺,無數道飛快向著最後方的謝清歡刺去。
前麵的刑淵一劍斬碎麵前阻擋的草柱,空隙間扭頭,他的瞳孔猛地放大,第一時間向那處奔襲並高聲撕裂般喊道:“謝清歡!”
謝清歡動了。
他的指尖凝聚出了簇火苗,蘊含著滔天威勢,也暴露出手背上本沒有的片片黑鱗。
謝清歡垂眸低憫,抬手向前,在已經將視線完全占滿的草藤間輕一彈指。
火苗穿刺過留下一點,進而猛烈地像澆了汽油,火勢蔓延霎那間將殺意十足的草牆燒成灰燼,並繼續以肉眼幾乎不可察的速度向著王鑫城奔去。
一點入額。
王鑫城帶著驚愕的表情倒在地上,像是戲目未演完的小醜,或是一場戛然而已的劇目,未被燃燒的高草也隨著他的倒下也逐漸恢複正常。
“你怎麼樣!”刑淵瞬移般出現在謝清歡身邊,一雙手穩穩扶住身體搖晃的他。
謝清歡借助刑淵的臂膀才站穩身形,他不停大口喘氣,目光第一時間看向自己的手背。光滑乾淨,剛剛出現的黑鱗像是謝清歡自己的錯覺,如果不是他親眼所見的話。
謝清歡暫時收回瞬間蔓延的思緒,體內翻湧的靈氣逐漸平複:“這個陣傷害高,不傷害人類,但需要長時間準備。辛苦你們了。”
刑淵急切道:“我不是關心這個,你自己身體怎麼樣?”照他所學的,如此強大的符咒,代價也必然驚人。
“沒事,隻是靈氣消耗過多,歇歇就好。”
刑淵聽見人沒什麼大事,長舒口氣,周遭的火仍在熊熊燒著,他扶住謝清歡讓其坐在地上:“你快休息緩緩,這是結束了吧,我去給CMB打電話。”
“還沒有。”聽見謝清歡的回話,刑淵一怔,下意識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刑淵,這場戰鬥才剛剛開始。”
遠處長久沒有動靜的林雅月搖搖晃晃,在火後展現出站起的身影,她一抬掌劈開火焰,看向兩人的狐狸眸中流轉著璀璨的光:“確實啊,也要感謝幾位為我贈送了一具狐妖身體。”
林雅月,或是占據身體的草妖主體彎眸笑了笑,甜聲道:“歡迎來到我的幻境世界。”
刑淵正待說什麼,突然眼前一黑,冰涼的手掌覆蓋在眼上,阻擋了他的視線。身後貼上謝清歡的胸膛,刑淵甚至能清晰聽見他的喘息聲。
“彆看它的眼睛。”謝清歡低啞的聲音在刑淵耳畔響起,將刑淵叫回神。
“怎麼會,我招不出本命劍了。”刑淵正準備招出本命劍,卻如何也沒有反應。他一愣,另手向後握住謝清歡垂下的手腕。
林雅月格外樂於見到這種場景,她掩唇發出悅耳的笑聲:“在這個幻境裡,二位誰也用不了玄術,陰溝裡翻船的滋味好受嗎?”
林雅月身後完整的狐尾卷起,向兩人刺去。
被五指死命捂住眼睛,刑淵的其餘感官便格外敏銳。他連懷疑也不懷疑,破空聲越來越近,刑淵咬牙腰部猛一發力,不顧後背暴露給林雅月,隻想轉身將謝清歡護在身下。
意料之外的,狐尾像是虛幻一般徑直穿過刑淵的身體,在刑淵麵前直直刺入了謝清歡的胸膛,又猛地抽出,帶出一連串飛灑的血珠。
遮擋住刑淵眼睛的手無力垂下,頓時鮮血淋漓,噴灑而出的血滿了刑淵整個上身。他渾身止不住顫抖,探手想要幫謝清歡捂住胸膛的大口又不知如何下手。
“謝、謝清歡。”血混著淚自臉上留下,腦中像混亂成了一團漿糊,刑淵喉結滾動,眼皮止不住地眨動,發出似是野獸瀕死前最後一聲哀嚎。
他看著麵前的謝清歡逐漸失去生機,那雙淺色的眸子似乎蒙上了一層薄霧,渾濁黯淡。
一瞬間,刑淵轉身爆發出平生罕見的力量與速度,幾乎是劈開空間般一拳打在了草妖的臉上。
草妖像是沒有反應過來,徑直被打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刑淵一改常態,眼眶充血像條瘋狗般,一個個拳頭快如影子砸在草妖身上。草條飛舞抽在他身上,但刑淵就像失去痛覺般,隻顧著眼前殺死了謝清歡的草妖。
“你這麼生氣做什麼?你們隻認識了三天而已。”麵前的草妖徹底拋棄了林雅月的身體,由草條組成的身體飛快退後,無數揮舞的草條與刑淵交鋒。
“你不知道他的一切,除了這三天之外你們沒有任何交集。你不知他是善是惡,也從沒考慮過未來以後。”
“但這些都跟你沒關係!”刑淵惡狠再次一拳重擊在草妖臉上,為了堵住那張厭人的嘴臉。腳下力道更甚,拳腳交加。
在最後一拳後,草妖化為無數草條散開,帶著不甘的猙獰麵龐消失在土地裡。刑淵眼前的世界突然變成了一個黑球,裹著泥漿草屑將他一口吞下。
他一瞬呆滯在原地,耳邊升起無數分不清究竟是來自哪裡的聲音,辨不出具體含義,與話語相比更像無意義的呢喃。
而在所有的嘈雜最後,一段飄渺虛無的聲音淡淡升起,像裹挾過時光洪流,貫穿了始終後下了個偏頗的定義。
“……刑淵,你遲早會死在信任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