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於工作室擴招，原來租的小區底商顯得太過擁擠，我相中了一個寫字樓高層，趕在年前搬遷了過去。
臨走的時候，我望著街道兩旁的梧桐樹，不覺歎息。它們是我的老朋友了，我卻等不到它們再抽出新芽。
剛搬到新工作地點的時候，東西都雜亂地堆在地上未及收拾。
林生就摔了個大跟頭，額頭重重磕到飲水機上。
那天我又不在。
等我趕回來時，一圈人圍著林生，我想我當時臉色一定很難看，看到我大家都紛紛退讓。
“怎麼樣？”我蹲下來看他。受傷處沒有破口，但紅起了一片，甚至靠近一側的眼睛都已經充血。
“沒事，韓總。”林生說。
“什麼沒事啊，離太陽穴都這麼近了。”我皺緊了眉頭，一股勁兒直衝到我頭頂上，我噌地一下站起身，說，“走林生，我帶你去醫院看看。”我扶了他一下，但他沒有動。
“誰說說怎麼弄成這樣的？”我環顧身後一圈人。
他們互相看看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回憶。
最後的結論是那有一坨電線，林生可能是被絆倒的。林生突然開口否定，說自己就是平地摔，“真沒事，韓總。我老這樣。”他說，輕輕笑了。
我真的生氣了，雖然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氣什麼。
是氣誰沒有收拾好自己的電線，還是氣這小子這麼大人了還摔跟頭。好像都不應該。
但我還是生氣。
“誰的電線？”我語氣很衝。
沒人說話。半晌，我似乎瞥到於若嘻舉了一下手，又被蘇琴琴迅速按住。
“我再問一遍，誰的電線？”我繼續質問。
“跟電線沒關係，我就是自己摔的！”林生突然站起來，我從來沒有聽到過他這樣大吼說話，一時間震驚地瞪大眼睛看他。他自己似乎也震驚住了，我看到他空張了張嘴，隨後又低下頭。
可能是又感受到了疼痛，林生身子不穩，我趕緊伸手架住他。
“啊，”我一下子氣消了，說，“我知道了……”
林生麵無表情地看著我，這一次，我也在他麵無表情的臉上看到了無語。
“還，還能走不，我帶你去醫院。”我說。
“不用去醫院，韓總。”林生平靜地說。
但我很怕他突然又朝我大吼說“不用！”，我費力咽下一口口水。
“……那行。”我仔細審度著他的眼神——那雙眼有點疲憊——我再次確認，“真沒事？”
“沒事。”林生合眼歎了好大一口氣，說，“真的。”
“好吧。”我向眾人揮揮手，說：“散了嘛！”
“散了，散了，回去工作——大家都收拾收拾自己那塊兒地，也都注意點安全啊！”成傑幫我說道。
“那你休息吧，這個算工傷，我準你休假。”我轉而對林生說，“慢慢養，等好徹底了再回來。不要擔心，工資有保底。”
林生似乎還有點驚喜，兩顆小兔牙咬著下嘴唇，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嗯。”
“一會兒就回家吧。”我說。
“嗯。”林生又點點頭。
“我送你回家吧。”我說。
“嗯？”林生頓住。
“我哪能放你一個人回家，還是走著——我開車送你嘛。”我說。
林生想了想，點頭同意了。
幸好他同意，不然我要開始魔法攻擊。他可能也是怕這個，突然就同意了。
我卸了口氣，露出長輩和藹的微笑。不由分說，我找來他的外套遞給他，又背上他大大的通勤包，他要跟我搶，我不讓。
“走吧，小林同誌。”我親切地呼喚他，“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哦！”
“好。謝謝韓總。”林生疲憊地衝我笑著。
車行駛在路上，我注意到林生有意無意地搓自己的手臂。
“怎麼了，冷嗎？”我問他，順手把暖風調高了一個檔。
“不冷，哥。”林生說，聲音有點弱，“我可能有點暈車。”
“啊？以前也一直這樣嗎？”我有點緊張，生怕是剛才摔得身體出了問題。
“對。”林生說，“沒事。”
“你總說沒事。”我用餘光瞧他，他正繃著笑。
可能注意到我看他，他低聲咳嗽了一下清嗓，不笑了，直起腰。
“怎麼了？”這下輪到我笑他。
“沒事。”他又說。“你看，我就說你愛說沒事，你啥都沒事。”我調侃他。
沉默片刻，林生告訴我，“韓總，不瞞你說，我一聽到放假就特高興。”
“啊？”我一歪頭，看見林生兩顆白亮亮的小兔牙，他不好意思地笑著，我說，“那以後多給你放假？”
“不用不用。”他收斂著說。
“哈哈，”我笑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可把我嚇壞了。”
“謝謝韓總關心，”林生思考了一會兒，又說道，“你真的是個好老板。”
我沒說話。但我可能耳朵紅了。
在林生的指揮下，我把他送到了他家門口。
一個路燈不是很明亮的老式小區。
林生家住頂樓，頂樓也不高，六層而已。我執意要扶他上樓，他是推辭不過我的。
但這次他說什麼也不肯讓我給他背包了。我看著他清瘦的身板背著大大的背包，一身深色，長發有點散亂。
十二次回轉，月光顛顛簸簸，我不知出了多少次神。
“林生。”踏上最後一級台階的時候，我忍不住出聲叫住了他。
林生回頭了，我心狂跳。夜如此之靜，樓道裡的聲控燈商量好似的，一層一層次第熄了。
月光顯得更明亮，他低垂的眼眸也很明亮。
隻不過是被散下來的碎發掩住了，就像月兒披著一層薄雲作紗。
我突然有點傷感，有些話也不是非說不可，但不說心裡堵得慌。
“啊？”林生疑惑。
“沒事。”我朝他笑了，也把那些“不慎衝動”咽回肚子裡去，“進家吧，早點休息，再見！”
“再見，韓總。”林生說，一手擰動門鎖，“路上慢點！”
“哎。”我答應著，轉身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