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笑碎心難斷癡情 春.夢(1 / 1)

第二天卯時,聞澈還沒睜眼,撈一把身邊發現言塵不在,他心中有點奇怪,言塵一般巳時或正午起,今日怎會如此之早?

剛開睡眼惺忪的眼發現言塵正聳拉著腦袋坐在床上的小角落,目光不知所措,手指揪著束帶纏著玩,已經打了十幾個死結,這是他焦躁不安的表現。

聞澈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有點驚訝,在他眼前揮揮手,“喂,你怎麼了?”

言塵渾身一激靈,忙搖頭:“沒……沒什麼。”

“沒事你乾嘛一直坐著?修煉參禪?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披件衣裳。”聞澈牽起被褥,拉他一把,試圖讓他鑽到被褥裡。

他的手剛碰到言塵,卻被言塵躲開,然後聽見他說:“你彆碰我,我不冷。”

言塵的抗拒很激烈,像小狗圈地盤似的守著他的位置,他平時高貴大方,隨手一撥便是幾萬靈石,很少出現過激情緒,聞澈心中一緊,總不至於是昨天調戲他導致的心情低落吧,要是真如此,聞澈罪過大了,他有些著急地按住言塵肩膀:“到底發生什麼了?是不是我哪裡惹你生氣了?你要是心裡不爽,我不介意你還回來,你先告訴我,好不好?,”

他的話太虔誠,以至於言塵動容幾分,嘴巴開開合合,等了一會才聽到他慢吞吞地說:“我……我……尿床了。”

聞澈一臉迷茫,抬手讓言塵移開,隻見白色床單多出一道濕潤的汙漬,一小片。

聞澈低頭看看床單,抬頭看看言塵,來回看了好幾次,確信言塵的表情很真,也很慌,似乎真的以為自己是尿床,他不僅沒同情,反而嘴角越來越抖,彎起很高的弧度,終於忍不住地大笑出聲,連帶著肩膀和腰部一直發抖,大聲說:“言塵,哈哈哈……你……哈”

言塵捂住他的嘴巴:“彆笑了,還不是你昨晚不讓我尿尿,才害得我尿床,說起來你也有一半責任,我警告你,我尿床的事不準說出去,要是被母神知道,指不定要怎麼笑話我。”

“行行行,我不說,”聞澈停止笑聲,好笑般看著言塵,他知道言塵做春.夢了,這個年紀很正常,好奇的眼神追隨言塵的每一個表情,湊近他耳旁問:“你昨晚夢到什麼了?“”

不出所料,言塵臉紅了,強硬道:“沒什麼啊,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聞澈再次問。

言塵還是剛才的說辭:“沒有做夢。”

聞澈悶悶笑,自然不會拆穿他,手指在他耳尖上扯一下,笑著說:“你不想說我便不問,不過床單臟了,你打算扔掉還是洗乾淨?”

這條床單刺著一朵白色梔子花,還有一隻停在花蕊中的蝴蝶,是言塵最喜歡的床單,所以他選擇洗乾淨,礙於麵子,他不讓聞澈替他洗,非要自己抱個水盆蹲在地上搓啊搓啊搓,搓了一上午才洗乾淨搭在繩子上晾。

聞澈坐在大殿前,拖著下巴望著那條紛飛的床單,透明的水珠順著梔子花滴落,風一吹,兜著少年未知的夢飄向遠方。

床單旁邊有一片花園,開著黃玫瑰,十分清幽,花是言塵給聞澈種下的,言塵讓母神施加法術,讓那一片黃玫瑰永開不敗,所以即便是隆冬,那片花依舊嬌豔欲滴。

或許,年少時的情感,真摯,熱烈,總以為我對你好,就能守護你到天長地久。

言塵單純,爽快,對任何生靈都會笑的很開朗,像天上的陽光,炙熱明亮,然而他對聞澈的好,很偏愛,很例外,是一種隻要他有,就會拚儘全力給的好,他從不對聞澈發脾氣,也沒有吼過他,甚至記得他全部喜好。

聞澈體寒,每次天氣稍微轉涼,言塵就會捂熱自己的手,然後包裹住聞澈的手,將兩隻手一並揣袖子裡,然後大膽地走在任何地方,即便迎來奇異的目光,言塵也不會鬆手。

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就是單純想對你好。

言塵有自己的處事規則,他愛乾淨,自己的衣裳要麼穿幾天就扔,要麼讓小仙童幫他洗,可是聞澈的衣裳,全是他手洗,小到褻褲、中衣、鞋襪,大到外袍、狐裘,他不喜歡聞澈的東西被陌生的氣息沾染。

但言塵有一個壞習慣,他喜歡放風箏,可是當風箏飛到最高處時,他會毫不猶豫用匕首割斷線,聞澈有些不理解,那些風箏是言塵親手做的,他一直愛若珍寶,所以他問言塵為什麼,言塵笑著看肆意飄蕩的風箏,對他說他喜歡看風箏逐漸升高,喜歡看風箏在最高處俯瞰遼闊的大地,威武,霸氣,自由,那根繃緊的線,對風箏來說就像束縛他自由的囚籠,他不喜歡被桎梏。

就像言塵許下的心願,希望聞澈過得好,走的高,飛得遠,前途似錦,繁花盛開。

在聞澈生辰那年,言塵送聞澈一杆銀色長槍,做工精致,材料獨特,天下僅此一杆,聞澈很開心,每次習武時,言塵便乖乖地靠在鳳凰石像前,看聞澈練槍,聞澈進步很快,終於有一天,聞澈打敗一位修為很高的星君,順利成為言塵的伴讀書童。

那一天,言塵看起來很愉悅,眉眼彎彎的,像小月亮,他送聞澈一個很大的糖罐,裡麵塞滿了各種各樣的糖,聞澈愛吃糖,吃多了感到甜膩就會狂喝一大口水,也不急著咽下去,臉頰鼓鼓地看著言塵,言塵總愛在這時伸出手指戳戳那兩個鼓包。

在聞澈記憶中,他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他全部的關愛都來自於言塵,是一種超出友情的關愛。

不知不覺中,聞澈的心裡早已下了一場桃花雨,一片,兩片,無數片,隨風落在湖泊中,花和水交相輝映,構成了他的心跳聲。

後來,聞澈長大了,開始對言塵撒謊,在中元節那天,他瞞著言塵出去,受了很嚴重的傷,儘管頭腦昏迷,血肉模糊,但他知道自己不會死,可是他渴望有一個光照亮他,他恍惚看見言塵抱住了他,很緊,很害怕,可是他的耳朵嗡嗡響,什麼也聽不清,在閉眼的前一秒,他看見言塵嘴唇翕微,雖然聽不見言塵說的什麼,但他認出了口型,言塵說的是:我愛你。

本該開心,可是變了,一切都變了。

言塵剛滿十八歲,早已身形挺拔,眉目如畫,臉上漸漸褪去青澀,唯有那一雙眼睛,依舊澄淨,閃亮,直到幽冥山一戰,聞澈叛變挑釁,弑殺神明,導致整座山屍骸遍地,血流千裡,言塵當日被處以神界最高神罰,褪神筋,除神脈,斷神骨,被罰完後他早已奄奄一息,拖著滿身是血的身軀來到幽冥山,他想見聞澈一麵,可是聞澈不願見他,反而在四周布下結界,任憑言塵行屍走肉般在山前尋找,看著他踏遍每一寸土地,找遍每一個角落。

最終身負重傷,昏迷不醒,言塵被姑姑帶回神界。

言塵身為神界太子,生來被捧在手心裡,父君的寬容,母親的寵愛,他可以任性,可以胡鬨,沒有經曆風吹雨打,所以他的內心很容易崩潰,當聞澈離開後,他情緒消沉,低迷,不愛笑,不愛說話,成天悶悶的,他不會參加任何典禮,拒絕一切繁鬨的地方,他似乎將自己和世界割裂成兩部分,失眠,落空,很難對任何事物提起興趣,嚴重的時候會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除了父君、母神,司珩,姑姑,他不會和任何生靈交流,不過他養了一條小白貓,三個月大,粉嫩的小舌,鼻尖也粉粉的,圓滾滾的像一隻肉團,小貓是司珩送他的,或許因為言塵喜歡貓,司珩覺得和貓相處心情會好一些,然而並沒有。

言塵的情緒不穩定,他以前禁酒,甚至一靠近酒就想吐,所以自誕生起隻喝過兩次,第一次,聞澈不知道原因,第二次,他是在很冷的夜裡喝的,他酒量很差,喝了一點就趴在石頭上昏昏沉沉睡了,聞澈知道他在借酒消愁,其實聞澈想告訴他喝酒不能消愁,酒很辣,很烈,救醒後會難受,頭暈。

不過喝酒似乎對言塵真的有效,因為他酒醒酒喜歡往外跑,聞澈以為他心情好些了,心裡還沒鬆口氣就發現他錯了,言塵不是釋懷,而是病態的發瘋,瘋到沉迷打架,當然,認識他的小仙礙於他的身份不敢打,所以他隻和不認識他的對手打架,有妖、有仙、有魔、有鬼,那些生靈修為高,容不得被言塵挑釁辱罵,所以他們會往死裡打言塵,重重的拳頭砸在他身上,狠厲的腳踹在他胸口上,他似乎感受不到疼,偶爾會哭,眼淚順著長長的睫毛落在嘴角,夾雜腥味的血,嘴裡嘟囔著什麼誰也聽不見,不記得打過多少次,反正他的臉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血水黏在頭發上,母神問他,他沉默寡言。

無奈之下,言塵隻能被罰禁閉。

有一天晚上,言塵高燒不退,額頭浸滿細汗,被喂一堆安神藥才勉強睡下,母神坐在他旁邊,滿臉擔憂,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摟著他,不過言塵的狀態非常不好,嘴裡不斷嘟囔著:“阿澈……對不起,我想去找你,可是害怕你不願見我 。”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錯了,是我不對,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你能不能留下,抱我一下,不想抱也行,看一眼就可以,求你,彆走。”

“你騙我,明明很疼,你還騙我,我……不怪你,我會保護你,你回來好不好?”

越說越激動,他全身動蕩,似乎被困在夢魘裡出不來,即便數層靈力灌入他體內,也難以壓製他的躁動。

那種痛苦,隔著一層石像,聞澈都能感受到,心裡好像被巨大的刀刃割裂,心臟碎了七八瓣,正潸然滴血,他想抬手推開石像,或許這樣就能結束痛苦,但他沒抬,因為那樣就無法了解言塵和他的過往。

再次見到言塵,應該是幾個月後,是聞澈主動找的言塵,在太子殿,房間沒什麼變化,要說變化,可能就是桌子上的花敗了,窗戶緊閉,整個房間暗沉沉,霧蒙蒙。

言塵看起來很絕望,確切地說,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崩潰的那種絕望,他躲在房間的小角落裡,雙手抱住膝蓋蜷縮著身子,眼圈猩紅,睫毛被淚水籠罩,看見聞澈他呆滯一會兒,先是壓抑的哭,後來繃不住了才放聲嚎哭,哭的很厲害,聞澈從未見過這樣的言塵。

言塵反應變得遲鈍,扶著牆起身朝聞澈走,每一步都很艱難,當言塵抱住聞澈的時候,聞澈能感受到腰間的手在顫抖,渾身止不住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