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塵是天靈山最出名的修士,以捉鬼為由入了沈府,他隨意轉幾個地方,由衷地感慨沈府是真的奢靡豪華,瓊樓金闕,碧瓦朱翁,但也有彎橋湖水果樹魚塘山丘等風景,一看就是用金錢裝橫出的典雅。
不過他沒心思欣賞風景,他主要的目標是找到失蹤的幾十個人,以及醫治沈歌,就是沈府中邪的女子,她貴為沈府嫡女,不過大家似乎很討厭她。
說沈歌是害死爹的不孝女,不要臉的死婊子,每天晚上偷偷摸摸出去私會情郎,是比妓女還不檢點的女人,後來竟光著身子勾引儀表堂堂的蘇公子,才促成一段並不合適的婚約,大部分人猜測她估計懷了人家孩子,結果還沒成婚,卻中邪了。
總之一句話,天道好輪回,惡人有惡報,沈歌就是這樣的惡人。
言塵對此僅是聽聽而已,沒有同意也沒有反駁,他不喜歡隨意評論他人之事,畢竟他沒親眼見過,沒有資格去談論,他隻知道一句話:隨口而出的話,不是刀,不是刃,卻可以摧毀一個人。
這個世上,魚龍混雜,爾虞我詐,真假難辨,虛虛實實,一個人怎麼樣,全憑一張嘴,一件事是真是假,紅口白牙一說,就成了事實。
誰也不知道真相,但他們喜歡站在人多的地方嚎叫,無論見沒見過都要摻一腳,好像這樣才能融入人家的生活,反正傷害落不到他們身上,他們不疼。
言塵早就習慣了這種日子,他剛當太子那會兒,修為不高,獨自的勢力太薄,很多部落表麵恭恭敬敬,背後卻兩麵三刀,隔三差五被背刺,為了擺脫頭銜,他隻能一步一步走,為了掙錢幫人賣傘、變戲法招攬生意,為了一點事和一族群大打出手,為了填飽肚子啃過野草腐肉,也受過不少冷嘲熱諷,白眼惡語。
以至於他的性子逐漸冷血,他不會主動幫助一個人,也不會隨便同情一個人,很多時候,他更喜歡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看那些人掙紮在深淵底層,也看那些居高位的人頤指氣使,偶爾還能嗤笑一兩聲。
人性嗎?他不懂,也想不懂,更懶得弄懂。
微風裹挾芳馨的荷花香撲麵而來,令人安逸舒適,言塵呼口氣,抬眸凝望天空,白雲悠悠,天邊藍若碧海,偶爾有幾隻飛鳥落在屋簷上,外形醜陋,青毛尖嘴。
這種鳥和天界的鴟鳥相似,在神界,鴟鳥是不詳之征,不過這些全是謠言,言塵不由得出了神。
聞澈看他發呆,叫了幾聲沒人回應,他大步走過去,在他肩膀上錘一下子,嘟囔道:“喂,言大少爺,言大公子,言大哥哥,你不好好走路發什麼呆?”
言塵回神時看見聞澈滿臉疑惑盯著他,編個理由:“起得太早,有點乏。”
“真的假的,你平時不是卯時或者雞鳴前就起床嗎?今天算很晚了,”聞澈顯然不信,雙手叉腰打量他,眸光突然亮了亮,上前一步攔住言塵肩膀,湊在他耳旁說:“寶貝,你是不是故意裝累?想要我背你?”
他經常喊言塵寶貝,乖寶,哥哥,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稱呼,不過他喊的最多的還是名字,言塵對稱呼已經習慣了,令他不習慣的是聞澈靠的太近,微熱的鼻息灑在皮膚上,很敏感,言塵手指抵開他的腦袋,笑著調侃道:“你這身材,彆說背我,背一個小孩恐怕都費勁兒。”
這句話本身是警告不讓他背,落在聞澈眼中偏偏成了曖昧的挑釁,他握住言塵的手隔著黑色錦衣按在自己腹部,嬉笑道:“你摸摸,我的身子可好了,就算萬箭穿心血肉橫飛,我也能用一隻手扛著你跑一百裡。”
要說跑三十裡言塵還信,一百裡,言塵覺得他純粹在吹牛,但是聞澈偏偏笑著看他,還是那種專注、篤定的目光,他實在沒辦法忽略。
言塵垂眸,望著交疊的手,含沙射影提醒他:“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男女授受不親?”
聞澈拉著他的手捏了捏,故意眨眨眼,明知故問道:“你是女人嗎?”
言塵說:“不是。”
聞澈得意忘形,湊近言塵眼前,很認真地看著他:“那我為什麼不可以摸你?我隻聽過男女授受不親,又沒聽過男男授受不親,所以我沒做錯。”
“什麼歪理?”言塵看著炙熱的視線下意識偏開頭,退到一個感受不到聞澈呼吸的地方。
聞澈沒臉慣了,見言塵躲他就往言塵身邊湊,笑一聲:“聞氏理由。”
不等言塵回答,聞澈繼續道:“再說了,你修為比我強,你若真不想我碰你,大不了一掌推開我,你不推開,說明你同意我碰你,你隻是不好意思開口,其實你心裡是願意的,對不對?”
他說的沒錯,若言塵不想他靠近,他有千萬種方式讓他不敢碰,但他不願,他內心深處是不排斥聞澈的,不過有些事一旦戳破,局麵會變得很尷尬,言塵不想持續這個話題,他花幾句話把話題扯到沈歌身上。
事實上,兩人剛進沈府就拜訪過沈夫人,沈夫人年過三旬,早年喪夫傷心欲絕,如今更因鬨鬼臥榻纏綿,隻得讓人告訴他沈歌住處。
沿著竹青色小路走到儘頭便是沈小姐閨房,這條路挺冷清,兩岸沒有盛開漂亮的花,也沒有蒼翠的樹。
可能覺得靠近沈歌會晦氣,所以路上人很少,聞澈借此大大方方纏著言塵,言塵發現聞澈真的很黏人,喜歡牽手磨蹭,勾肩搭背,他要是撒開,聞澈會再次纏上來,言塵再躲,他繼續纏,氣急了就摟住他小臂。
言塵說了他也不聽,聽了也假裝聽不懂 ,聽懂了也不照做,依舊我行我素,一句話,我纏死你,後來,言塵隨他去了。
直到經過一片竹林,那裡蓋著一座挺大氣的樓閣,朱紅色楠木門前的草長的比人要高出許多,門上也上一把久遠的鐵鎖,屋子前蹲著一個打滿補丁的老婆婆燒冥紙,腳邊除了一個火盆,還有少女所穿的新衣裳、幾炷紅香等尋常之物。
下人私自給死人燒錢是不吉利的,如果被發現,輕則被趕出去,重則杖斃,而這個老婆婆動作遲緩,一點也不避諱規矩。
聞澈看著婆婆,問道:“言塵,這個老婆婆竟敢大搖大擺燒冥錢,不怕被趕出去嗎?”
言塵看了眼四周,偶爾有一兩人路過,但沒有一個人攔她,他正愁沒人告訴他沈府情況,機會就來了,“想必她是沈府的老人,甚至和沈夫人有某種關係,說不定從她嘴裡能撬出幾句不一樣的話。”
聞澈心有此意,商量道:“你去問還是我去問?”
“你覺得呢?”言塵知道聞澈是故意的。
“身為修士,你這不愛和人交流的毛病真的要改,”聞澈無奈地歎口氣,聲音有些遺憾,“那我就勉為其難去問吧!”
聞澈常年混跡於三教九流,很懂得看人眼色行事,熟絡地走過去,秉承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原則,蹲在地上和老婆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從東家口的二狗子偷人家的雞被罵一天一夜,聊到光棍三十年的大漢對著寡婦耍流氓,說到憤恨處聞澈也會陪著老婆子一塊咒罵。
老婆子許久沒有和人聊得如此酣暢,心中覺得聞澈挺投緣,不免多說一會兒,聞澈也得知老婆子姓李,她是沈夫人的奶娘。
此刻正在為沈夫人妹妹燒錢。
聞澈聽到這裡有些驚訝,她問過沈夫人,沈夫人說自己有一兒一女,丈夫早逝,下人也是這麼說的,他睜大眼睛問:“沈夫人還有妹妹?”
李婆子歎一口氣,又燒一大把紙錢:“她妹妹叫明雪,長得漂亮,性子討喜,來沈府好幾年,大家都很喜歡她,可惜小雪是個可憐人。”
聞澈不解道:“既然討喜,又是大戶人家,怎會可憐?”
李婆子哼一聲,情緒有些激動,眼中帶著恨意和憤怒,“錢也換不來小雪的命,老婆子實話告訴你,沈夫人待小雪還不如門前的一條狗,十幾年前小雪自殺而亡,那個時候府中鬨過一場鬼,如今又鬨,肯定是小雪回來了。”
“鬨鬼?此話怎講?”聞澈蹙了蹙眉。
李婆子汙濁的眼神被火映出一串小火苗,她說:“沈老爺還在世時便風流多情,時常在煙花之地廝混,所以沈夫人格外痛恨男女之事,府中的規矩愈發古板,甚至男女乾活都要分開,有個下人給小雪打掃房間發現她屋子裡有一個木檀盒,裡麵刻的是兩個赤條條的人影,沈夫人認定小雪穢亂不堪,直接下令讓她在雪地裡跪三天三夜懺悔,小雪因此受了風寒,成天成夜的咳嗽,沈夫人沒請大夫,反而禁了她的足,讓她麵壁思過。”
言塵靠在牆邊,聽完覺得不對勁,小雪房中藏有一副春宮,但並不能確定這個物品一定是她的,至於那個下人更奇怪,打掃房間為何翻開人家的木檀盒?明顯逾越了。
“一張春宮圖而已,沈夫人未免太小題大做。”聞澈隨口說。
老婆子也氣了:“是啊,這算勞什子穢亂?”
聞澈順道:“就是就是,不看春宮怎麼生孩子,難道大婚之夜躺在板子上手拉手?這玩意我畫的都能繞沈府轉十圈,還好我不是沈府之人,待在這個古板迂腐的地方,我估計我早被五馬分屍扒皮抽筋了。 ”
他還在和老婆子寒暄,你一句我一句,言塵聽到聞澈畫春宮腦子空白一陣兒,他按了按眉骨,他沒見過成品,但這絕對是聞澈能乾出的事。
十三四歲那會兒,聞澈在山上閒,喜歡收集畫本子,不過山上弟子大都修心,自然禁止看這種雜書,奈何他人脈廣,再加上狐朋狗友多,所以違背規矩於他而言如同喝涼水,他的畫本子多到滿天飛,有次言塵去他房間,看見桌子上有一本名為“論修士如何提高涵養”的書,他以為是修道修心的書,當時還挺奇怪聞澈改邪歸正了,便好奇地打開,僅掃一眼便令他立刻合上,裡麵全是男人和男人脖頸交纏、你儂我儂的圖畫。
言塵那個時候才反應過來大家為何說聞澈是斷袖,單是聞澈的所言所行,就很難不引起懷疑。
不過這個年紀看這些很正常,但言塵真擔心這死小孩做出格的事,就將他的書全鎖在櫃子裡,他以為聞澈會鬨脾氣,但聞澈一如反常,沒生氣,也沒找他要,言塵當時還以為他老實了,特意獎勵他去陪他去湖上嬉冰,如今想來聞澈估計是不看畫本子,而是改親手畫了。
如果當時知道,言塵一定不會帶他去嬉冰。
聞澈自然猜不到言塵內心想法,還在繼續和老婆子閒聊,一臉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