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問題嗎?”朱經理捕捉到了他驚訝的表情,問道。
“這不是……這是……”穀利轉向律雲豐,後者輕輕點頭,“崗位跟你專業對口,慢慢學習,福利相對一般。”
“嗬嗬,律總說笑了,我們公司的待遇,謙虛一點也是中上水平,不能跟律總手下比是真的。”朱經理笑眯眯道。
“誰在這挑剔我們員工待遇呢?”身後一個陌生的聲音說。
朱經理起身叫聲“時總”,律雲豐轉過身,“還沒去找你,你倒先過來了。”
“律總賤人踏貴地,我肯定得率先迎接呀,怎麼樣,小朋友帶過來了?”
“您好。”穀利現在如墮五裡霧中,覺得這句似乎是說自己,於是打個招呼。時總看起來跟律雲豐差不多大,相貌端正英俊,發型用發膠抓好,西裝有點花。
“好好好,挺好,”他匆匆握了一下穀利的手,隨即鬆開,“走,老律,喝茶去,我那裡有新茶。”
律雲豐含笑起身,又轉向穀利,“看好合同再簽,簽好就是人家的人了,什麼時候上班,做什麼崗位,聽朱經理安排,今天要是不用你就位,等會兒你自己回去。”
“好的,老板。”穀利道。
“唉呀什麼看好合同,律總帶來的人還能虧待嗎,就知道擠兌我們。”朱經理嬌嗔道。
“朱鶴,簽好合同你也來,”那個被稱為時總的人已經出門,又探回半個身子,“今天是小朱在我這最後一天,專門給你忙活,晚上請她吃頓飯吧,律總。”
“真辭職了?”
“是。真就回家養貓了。我這個心疼呀……”
“你們快走,讓我們清靜一會兒,”朱鶴笑眯眯關上門,轉身麵對穀利,“小穀,我們來說明一下合同”。
合同其實非常簡單。
行政崗位,初始級彆,五險一金,事務繁雜。
跟穀利算不上完全專業對口,卻是一份正正經經、具備前景的工作,穀利在學校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朱鶴仔細進行了一番講解,肯定超過了平時向新人介紹的範圍,穀利畢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特殊的優待,受寵若驚。他進來的時候懵懵懂懂,出去的時候卻覺得有個概念了。
結束後,他向朱鶴道謝,漂亮姐姐送他出門,告訴他公交站在哪裡。
穀利輕飄飄地走到了公交站,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工作就這麼找好了,真幸運。
等了會兒車,他想起,老板今晚大概會跟朱經理一起吃飯。
他會喜歡這樣的女生嗎?
心裡有個念頭隱隱掠了過去:如果自己也能一起吃飯就好了。
公交車要來了,穀利一邊掏公交卡,一邊想:不可能會跟我吃飯的。
但是老板人真好,幫我找到了工作。回頭得好好謝謝他。
往下,隻要找房子就行啦。
簽約後第一次見到律雲豐,是第三天之後,在快餐店。
當天負責點餐的人不夠,穀利臨時到前台頂一頂。有人推旋轉門進來,他條件反射地高喊一聲“歡迎光臨”,才發現是律雲豐。
老板站在點餐台旁邊的空地,向穀利勾了勾手指。穀利做好手裡的訂單,馬上走過去。
“老板好。”他想老板應該會問他新工作的細節,但律雲豐並沒有多問,隻說“慢慢來,學些東西,找到合適的再跳槽。”
“嗯,好。”其實穀利對新工作已經感到很滿意了,生存比發展重要得多,他現在盼著早點上班,拿到薪水。
“租到房子了?”
“租到了,離公司大概二十分鐘。”老板還記得這件事,令穀利有點驚訝。
在他身後傳來店長的聲音,“老板好!您稍坐,我把賬拿過來!”
“不用了,大齊,月末我再看,”律雲豐又對穀利說,“帶我去看看你租的房子。”
“現在嗎?”穀利有點遲疑,他才上崗一個多小時。
“現在。你去換衣服吧,我跟大齊說。”
老板肯定很忙,在更衣室匆匆忙忙把製服脫下時,穀利心想,還能抽出時間關心自己的新住處,他真是太好了。
在手機地圖的導航下,律雲豐開著車,載著穀利來到了一處老居民區。
穀利跟人合租兩室,位置在六樓,沒有電梯。他領著律雲豐爬樓梯,自己有點喘,身後的男人卻始終無聲無息,輕輕鬆鬆地跟上他的步伐。
“到啦。”穀利說,用單薄的鑰匙打開掉漆防盜門,給律雲豐拿拖鞋,“請進,我室友不在。”
“跟他熟嗎?”
“不太熟,租下這裡才認識的。”
簡陋的兩室,中間的半個客廳堆滿雜物,實在沒什麼好看的,穀利請律雲豐進了自己的臥室,燒了一壺開水作為招待。
“老板,請喝點熱水吧。”穀利說。他隻有兩隻杯子,都是買泡麵送的,他把泡麵LOGO比較小的那隻放在律雲豐手邊。
律雲豐點點頭,看著穀利站在那,捧著另一隻泡麵杯啜飲熱水,“啊,太燙了”,說著還吐吐舌尖。
粉粉的舌尖。
“坐下吧。”律雲豐反客為主地說。
“好。”狹小的臥室隻有一把椅子,已經被律雲豐坐了,穀利就坐在自己床的邊緣,跟律雲豐麵對麵。
他想自己應該好好向老板道謝,表示自己一定會好好工作;想著要請老板吃飯,去哪裡才能符合老板的習慣,想自己手裡還有多少錢,夠不夠付賬,入職多久什麼時候可以發工資……
腦子亂七八糟轉著念頭,他發現律雲豐站起身來。
是要走了嗎?穀利下意識一陣失望,跟著起身。
出乎意料,律雲豐往穀利的方向邁了一步。
他越過了禮貌社交的距離,跟穀利站得很近,身體一動就會碰到彼此,穀利幾乎能感覺到他的體溫。
從這時開始,往下的一切都開始離奇了。
律雲豐抬手捏住穀利的下巴,把他的臉扳起來。
穀利隻覺得那隻大手微微握痛了自己,力道不容反抗,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就茫然地揚起臉,與老板對視。
距離好近。老板的呼吸拂在自己臉上,酥麻麻的。看不出情緒的幽深眼眸,直直地凝視著自己。
穀利本能地感到一種征服者的威壓,他抵擋不住,慌亂地挪開自己的視線。
這是第一次過招,他已經屈服了。
接著,律雲豐動手了。
跟穀利想得完全不一樣。
不一樣,是指流程不一樣。
沒有戀愛,沒有談心,沒有彼此熟悉,怎麼可能,一個人怎麼可以忽然對另一個人——
他一時間過於驚愕,動彈不得,甚至晚了三兩分鐘,才開始抵抗。
十分鐘後,律雲豐輕輕說,“噓,你室友回來了。”
穀利身體一僵,他也聽到了,玄關傳來鞋子脫掉的聲音,隨後拖鞋啪嗒啪嗒,越來越近。
穀利的身體緊緊繃直,直到腳步聲走進另一個房間,才鬆懈下來。
室友關上了自己房間的門,依稀聽見電腦啟動的聲音。
不知道該慶幸還是遺憾,律雲豐這時收回了手。
他忽然坐起身,離開床鋪,坐回之前的椅子。
穀利的反應慢了兩拍。他在原處恍惚了一下,才匆匆起身,默不作聲地整理自己。
……為什麼停下。
這是第一個念頭。
是在開惡劣的玩笑嗎?
還是忽然對自己不感興趣了?
他太狼狽,幾乎沒法抬頭看律雲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律雲豐開口了,“去我家吧。”
————
初夏,天氣炎熱。熾烈的陽光穿過梧桐樹的枝葉,斑斑駁駁地照亮每一個行人。
這天的下午兩點,穀利跟著律雲豐回了家。
他沒有任何計劃,也沒有任何準備。
離開自己出租屋時,穀利曾經要逃跑。在單元門口,他本該跟著律雲豐上車的,卻忽然向右轉了個彎,往某個莫名其妙的方向走去。
律雲豐的手適時搭在他肩膀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捏住他薄薄的肩頭。
像按出一隻要逃走的貓一樣,律雲豐用穀利無法抵抗的力道,把他掰往車的方向。
律雲豐一言未發。他沒有鬆開手,押送犯人一樣,帶他到副駕駛一側,打開車門,把穀利推了進去。
“好好坐著。”丟下這麼一句話,甩上車門,律雲豐走過車頭,坐上駕駛座。
那種統治、粗暴的態度,正是穀利這種人的死穴。他僵硬地坐在副駕駛上,根本無法違抗。
開車過去的路上,律雲豐還是沉默。他泰然自若地開著車,似乎穀利並不存在。
穀利幾次想開口,張了張嘴,又把話吞了回去。
他並不天真,知道律雲豐帶他回去乾什麼。
他也曾經在寢室裡沒有人的時候,偷偷撫摸自己,幻想著擁抱,接吻……
他幻想過律雲豐。
但不是眼下這種情形,沒有鋪墊,沒有情節,對方說“去我家”,而他就乖乖跟著他,穿過四分之一個城市,進入地下停車場,下車,抵達看起來比自己的住處貴十倍的小區。
穀利的腦子一片混亂,糾結著“不可能有貴十倍的地方”,“最多也就五倍吧”,在這些細枝末節上忙個不停,拒絕去思考眼下的情況。
眼下的情況就是,律雲豐帶著他經過涼爽華美的大堂,進入電梯,律雲豐打開了一扇銅色的大門,讓他進去,律雲豐拿出拖鞋,指出浴室在哪裡……
穀利正站在已經關掉的噴頭下,用之前扔給他的白毛巾擦身上的水珠。毛巾好軟,似乎也很高級。
他從淋浴間走了出來,轉過身,在明亮的半身鏡前看見自己,頭發滴水,小臉通紅,沾染水汽的秀氣眉眼有點茫然。
從這裡出去,就要做些還不知道該怎麼做的事情。
當然也可以什麼都不做,穿上衣服匆匆逃走。
那也太可惜了,在浴室外麵的,可是律雲豐,是他愛慕了三年的人。
穀利心裡,有個正義的小聲音說,“先談戀愛,才可以做彆的。”
不過,說實話,就在最好的白日夢裡,穀利也沒想過和律雲豐談戀愛。
現在,老板帶他回家,要發生點什麼,顯然跟戀愛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