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良第一次遇見孫思思是在學校附近的奶茶店,他放學總不願意回家,當然也沒人在意他願意去哪,於是整個下午都在學校附近漫無目的的遊蕩。
附近的奶茶店裡總有一群小混混窩在裡麵,一呆就是一下午。周良平時會刻意避開他們,但那天奶茶店裡沒有人,隻有一個穿著連衣裙的女生背對著門的方向,仰著頭,大概在思考該喝點什麼。
周良掐著掌心,猶豫了一會,還是走了進去。
但他沒想到奶茶有這麼貴,周良上次喝奶茶的時候是在路邊其貌不揚的小店,粉末調製的奶茶一杯隻要五塊,喝一口都是香精和植脂末的味道。看著麵板上五顏六色的圖片和下麵黑色小字,周良的胸腔裡好像有一顆炸彈,把他的臉炸的紅白交錯,怎麼也沒辦法挪動腳步。
旁邊的女生終於決定好要喝什麼了,她指了指一張紫色的圖片:“一杯芝芝葡萄,掃這裡嗎?”
老板利索的結了賬,然後把目光投向旁邊窘迫的周良,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女生忽然說:“要不要喝冰沙,我請你。”
周良抬起頭,看見了她帶著微微笑意的臉。看他半天沒反應,孫思思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喝吧,很好喝的。”
這杯冰手的飲料在孫思思走了以後才打開,涼絲絲的,比奶茶好喝。
那天之後,周良遊蕩的地點換成了奶茶店附近,假如看見孫思思了,他也不敢去搭話,偶爾孫思思會朝他笑一笑,周良飛快的垂下頭,手把書包帶子攥的死緊。
他沒想到有一天孫思思會主動來和他搭話,問他是不是育才的學生,周良沉默著點頭。聽到這個回答,孫思思似乎很高興,又問:“讀高幾啊?”
周良已經很久沒和人講過話了,聲音在嗓子裡卡了很久才溢出來:“高三。”
“哦......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宋惟聲的,聽說他成績蠻好。”
周良在看見她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時就明白了,腦子不受控製的浮現出窗外那雙有些怔愣的眼睛。周良記不清自己是怎麼離開的,拐到下一個路口,他恍惚中又鬆了口氣,生出一種本該如此的感慨。
他還是四處遊蕩,不再局限於奶茶店,但每次路過,總忍不住要朝那個方向看一眼,然後注意到被那群混子圍在奶茶店裡的孫思思。也會不受控製的觀察宋惟聲,看他在班級裡如魚得水的上躥下跳,跟一個人鬨完再跑去另一個座位鬨。
笑聲莫名刺耳。
他和孫思思逐漸熟起來了,孫思思請他去她家裡玩,說她打小就沒了爸媽,全靠堂哥養大,兩個人住在離這不遠的巷子裡,夏天的時候會在院子裡鋪一塊大毯子,吃西瓜,看星星。
周良說不清楚聽見孫思思說這話的時候是什麼感覺,路邊的野花隨風搖曳,橘紅色晚霞絢爛的鋪開,一切平時司空見慣的景象都格外生動,就好像他也在那張毯子上,吃著又甜又脆的西瓜。
孫思思在酒店裡乾到很晚才下班,周良就在院子外麵等她,直到孫小宇攬著他的脖子,半拖著他去那堵牆下麵,說:“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明天拿點錢過來唄,”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拍在胸口的那隻手打碎了他對星星和西瓜的幻想,周良答應了。
周良確認感染,薑頌控製住他就直接送去六部,沈擢把二組發過來的資料給霍長河發了一份,霍長河帶人去查證,沈擢回六部處理周良。
隔著一道玻璃,沈擢望著審訊室裡平靜敘事的周良,對方皮膚上一塊一塊的斑駁讓他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這大半年六部處理了不少感染者,最年輕的感染者是一個大三的女生,和其他所以感染者一樣,犯罪後像無事發生一樣該上課上課、該吃飯就吃飯,直到被帶走都按照既定的生活軌跡安分的待著。
但周良才17歲——這是第一次出現感染者是個未成年的情況。
被害者沒有死亡,未成年感染,逃脫甚至反抗追捕......這次的案子和以前有太多不一樣了,感染跡象埋的更深,會不會終有一天,感染者會和普通人彆無二致無法辨彆,
這些東西繼承了原主的意誌和記憶,侵占了彆人的身體,就以為那是自己,所有的經曆是自己的,所有認識的朋友是自己的,受過的傷和得到的好意也是自己的。
總有一天這個秘密會無法隱瞞,六部可以出具無數證明說明從生物學的角度看感染者已經不能算人類,但群眾能夠認可這個定義嗎?
麵對陌生人尚還能殘存理智,但麵對身邊最熟悉最愛的父母小孩,朋友愛人,這個依然會表達關心和愛、會一塊嬉笑打鬨吃飯睡覺的人,他們真的願意承認這個人實際上已經消失了嗎?
沈擢看向周良的眼中帶上幾分戾氣。
“他怎麼那麼多話,講了半天跟宋惟聲有什麼關係?”江平野不爽的盯著周良,宋惟聲不會真的演了一出六月飛雪竇娥冤吧。
沈擢被這句話打斷了思緒,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快了......我睡一會,有事找薑頌,晚飯去食堂吃,吃完送你回去。”沈擢掏出張卡:“今天先用這個,用完還我。”
江平野哦了一聲,有點失望:“六部那麼多高科技,吃飯居然還是刷卡製?”
“你的檔案還在審核,審核之後會自動掃描你脖子上的通訊器扣款。”
江平野乖乖點頭,卡上還有一張沈擢的相片,相片裡的人看著和江平野差不多大,神色平靜的直視鏡頭,看著比現在精神。江平野新奇的看了一會,被沈擢彈了個腦瓜崩:“不想看審訊就去學習。”
沈擢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江平野捂著額頭原地蹦了一下,疼死了。
……
周良答應了孫小宇,但他手裡一分錢也沒有,他爸媽給他口吃喝自覺仁至義儘,零花錢是想都不要想。周良不知道該怎麼辦,或許可以去找份工作,反正也考不上大學,要是能離開那個家......周良被這個大膽的想法刺激的有些亢奮,感覺一股熱氣往頭頂衝。
孫思思下班了,周良興奮的在院子外迎接她。周良問孫思思:“你有沒有想過以後?”
“當然啦,”孫思思難得看見他有這麼高興的時候,但說起這個,孫思思有點不好意思:“我其實、以後想去上學。”
“我讀到初二就沒再讀了,以後要是有機會,我想把高中讀完。”這是她的夢想,她以前沒和人說過,周圍沒人會問這些事,就算有人問也難說出口,她知道那些人想聽什麼,要不就是抱怨工作多累哪有空想這些,要不就是結婚生子。上學這事當玩笑話還行,認真了就被當做笑料,年長的還會苦口婆心的勸導:還是現實點吧。
周良第一回敢拉住她的手:“以後你去讀,我打工供你讀書,讀到什麼時候都行。”
孫思思愣了一下,被他這幅樣子逗笑了:“真的假的,那我以後賺了錢,也給你分。”
“我們一起離開這。”
“好,我們逃跑。”孫思思笑著答應他。
周良不明白孫思思為什麼笑的那麼好看又那麼為難,但解釋來的那麼快,快到周良還沒來得及告訴孫思思奶茶店的老板答應讓他做兼職,先一步看見被圍在院子門口的孫思思。
“我以為我的人生要開始變好了!”周良臉色變得煞白:“誰知道他們居然還能追過來......”
周良到最後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沒敢出去,甚至沒敢發出聲音。他太怕那些揮向他的拳頭,隻好聽著他這一生唯一的摯友被人嬉笑著帶走。
明明還是夏天,可是周良感覺冷,冷的全身都在打顫,他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他心裡有多憤怒就有多羞愧,他憤恨的不光是那群小混混,還有躲在牆後麵的自己。
第二天,那群小混混照常進了奶茶店,周良低下頭,忽然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不了不了,我這兩天忙著呢,走了啊。”宋惟聲跟那群人裡的其中一個打招呼。
他們居然認識?那副熟稔的模樣落在周良眼裡刺的他生疼,一瞬間,他的怒氣忽然朝宋惟聲湧去。
“他不是個好學生嗎?他知不知道那群人做了什麼,他——”
江平野聽到這就走了,怕繼續聽下去忍不住進去敲周良的腦袋,情感上他理解周良的動機,理智上他覺得周良是個傻叉,感動了自己還要拉彆人下水,接著批判宋惟聲,個中央空調一天到晚送溫暖,跟不知道底細的人都要聊兩句,以後要是還不消停就送到荒島求生欄目跟蛇鼠蟲蟻玩兩天。
周良的話在拚湊出的監控視頻中得到了論證,相關檔案全部移交警方,周良的父母被指控家暴,學校附近的小混混也被拘留起來,唯一的困難就是孫思思這個人完全消失了。
幾個小混混固執的說就是調戲了幾下沒真的怎麼樣,監控裡確實隻能看到幾個人拉拉扯扯,沒有孫思思本人指證,這群小混混拘留了六個月就被放出來了。霍長河看他們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就不高興,偷摸在背後跟季健行瘋狂吐槽。
孫小宇和周良的行動軌跡被送到二組做對比,交叉點很快被傳到沈擢的通訊器裡。
沈擢剛從床上被拖到生物實驗室沒幾分鐘,胳膊上插著一根采血針,半睜著眼查看標紅的區域。兩個人的活動範圍幾乎是反方向,重疊的地方隻有育才附近的一小片,沈擢看了眼標紅區的距離,得到想要的答案後關上手機。
“今天晚上自己帶隊?”周嶺一邊搭話一邊取下止血帶。
“嗯。”沈擢閉眼靠在椅背上,不想就這個話題多說。
周嶺歎了口氣:“你這個人.....”
通常在確認感染區之後會派人提前篩選出具體位置,但每次到沈擢負責帶隊清理的時候就會省略這個步驟,六部數三組假少,周嶺知道沈擢是想給他們減輕點壓力,但再怎麼著也不能一個人當成十個人用啊。
“你把自己搞成這副虛到骨子裡的模樣,幾個組長天天發消息問我你還能不能活到退休。”
“說的好像我早睡早起喝茶遛彎就能活到退休一樣。”
周嶺知道這是不小心刺到他的痛處了,擺擺手,塞了一小包營養劑給他:“草莓味兒的,夠貼心了吧。”
血液順著塑料軟管流進采血管,周嶺麵不改色的抽了一管又一管,直到沈擢皺起眉頭警告:“差不多行了,再抽現在就死了。”
周嶺依言收了東西,挑出一管拿去處理,機器嗡嗡的轉動,周嶺轉身從冰箱裡拿出兩管淡黃色針劑放在沈擢麵前:“最新的抗體和病毒。”
“情況怎麼樣?”
“和以前一樣,抗體沒有任何作用,但你血液裡提出病毒注射在感染者身上沒有出現排異情況。”說著,周嶺按下牆壁的一道按鈕,背對著沈擢的牆壁緩緩拉開,透出背後用玻璃隔著的漆黑的洞,這是高塔的底部。
這座塔在被發現可以阻止感染者消失之後就成了感染者監獄,被六部捕獲的感染者全部被從塔頂扔下去關在這。
塔身上的燈亮起來,但從實驗室裡,沈擢和周嶺麵前還是漆黑一片,仔細看能看出這漆黑中透出的紫色——這黑不是從背後透出來的,而是魘獸趴在玻璃壁上,把身後的情況遮的嚴嚴實實。
看見門打開,流動的魘獸開始鼓起,慢慢變成一個一個人的樣子,哭嚎著敲擊牆壁。這牆不隔音,一個一個腦袋堆疊發出的聲音淒厲而嘈雜,沈擢冷眼看著這些不斷拉扯形態的感染者,感覺腦子嗡嗡響。
周嶺把一隻針劑卡進牆壁的格子,幾秒鐘之後,這支針劑被隨機刺進一個感染者的身體裡,感染者開始不受控製的撕裂,拉長,但不多時就恢複了原樣,彙入那一片哭嚎的身影。
這樣的場景幾乎每天都要看一遍,周嶺習以為常的的關上隔離門。
沈擢忽然說:“你每天和這些東西做鄰居,居然沒有神經衰弱?”
周嶺翻了個白眼:“另外,影子病毒比較特殊,在和人類基因進行組合的過程中,其本身會沾染上被感染者的DNA。很奇怪,我們在周良身上提取到不止一種D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