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琢和老頭顫顫巍巍地回頭。
身後半層樓高的四臂兩角紅毛妖，臂長驚人，爪子細長，綠色皮膚，眼中無瞳孔，滿口獠牙的嘴在空中嘶吼，空氣仿佛都震動了好幾下。
沈琢差點驚厥倒下，空張了張嘴。
“是四臂紅毛牛妖！”
老頭堪堪站住，眼見紅毛妖就要伸手過來。立馬將身上的符紙撕下快速貼到啊毛的背上，顫顫巍巍往街前跑。
眼見老頭兀然跑上空無一人的大街，沈琢愣住！大喊一聲：“老頭回來！”
沈琢一喊，紅毛牛妖立馬回頭，依著聲音的方向尋去。
紅毛牛妖逼近他，那張綠色猙獰的麵目離他隻有一拳頭的距離。
沈琢嚇得坐在地上，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怪物的惡臭味熏得沈琢想吐。
危機之時，“我在這！有本事就追我來！”
紅毛牛妖扭轉身往老頭的方向跑。
“帶著阿毛趕緊離開！”老頭邊跑邊喊。
望著紅毛牛妖追著老頭走，沈琢立即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然而，這裡豈止一隻妖。
沈琢沒跑多久便被另一白色鬼魂盯上，“美味！美味！”
白色鬼魂伸出長長的舌頭粘著滿滿的唾液狂甩飛舞。
“彆追我啦！我兩天沒洗澡了！ ”沈琢邊跑邊喊，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長舌鬼越追越凶。
沈琢被嚇得飛速狂奔，往外就是鄉野荒地，想要躲藏可就更難了，沈琢咬牙，往森林裡跑。
奔跑途中，啊毛的哭聲又起來了，不少怪物尋著他的聲音湧過來。
空中閃過一絲光亮，“長舌鬼受死！”
一支紅纓槍飛速刺來穩穩當當地插進長舌鬼的腦門貫穿到樹上，瞬間斃命。
一襲紫衣女子從天而降，刮起一陣旋風逼近地麵，利落乾練地站穩腳跟，伸手紅纓槍自動回到她手中。
沈琢抱著啊毛抹了把淚，星星眼看江晚，心想：終於讓我見到女俠了。
然而還沒來得及上前去感謝，石頭滑動，沈琢腳一滑便崴進山洞。
沈琢將小紅毛護在懷裡，山石撞擊身體，疼得內臟都攪在一起。
自己摔了個半死，幸好懷裡的人沒受傷。
沈琢躺在地上餘光瞥見碧水飛涑流下，想要起身，腰卻傳來刺痛，漸漸暈了過去。
江晚轉過身叉腰撓撓腦袋，“ 嗯？剛剛還聽見喊救命的，幻聽了嗎？”
眼前藤蔓縱橫生長，瀑布飛濺下來在地下彙成小湖泊，碧藍色的湖水上麵還冒著白氣。
沈琢咬牙忍痛半睜開眼，一摸懷裡隻有粗糙的布衣，小東西不見了！
“啊毛？你去哪裡了？ ”沈琢聲音有些虛，
見沒有回應，有些急了地撐起身站起來，雙手放到嘴邊，“啊毛，你在哪裡？ ”
繼續往前沿著藤蔓的方向走，這裡一塵不染，就連牆壁也不像普通斷壁殘垣，反而光滑如鏡。聲音在這樣空曠山洞裡竟然一點回音都沒有，那個瀑布也是，這麼高的水位落下來，聲音也低得離譜。
沈琢心裡毛毛的，越往裡走，光線越少。
不會是到了妖獸休息的洞穴了吧，沈琢打了個冷顫。
他繼續喊，不過這次小聲了不少：“ 啊毛！趕緊出來。”
“啊毛，快點出來，要走了。啊毛？”
“啊毛？走了。”
“……”
倏然，沈琢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響，“唔…… ”喉嚨如同被扼住。
“吵死了。 ”
前方的石板上背對著躺著一穿簡單白色單衣，外套透明紗衣的人，他單手扶頭看上去正在看書。
此人看身段極高，側臥時慵懶散漫。
如今左右並無他人，也無鬼怪，必然是他搞得鬼！
“──唔──”沈琢怕了一晚上的鬼，現在遇見一活生生的人，脾氣可就沒那麼好了。他捂著脖子氣鼓鼓地走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翻過來，眼神凶狠：“唔！”
白色牛頭麵具！
沈琢的心臟一陣，嚇得要坐在地上，“我……下地獄了？”
隻見那人嫌棄地將他手撣開，帶著麵具也能感覺到他透出來滿滿的不屑。他金色的眼睛半眯著，似乎在想，這個人都不能說話了為什麼還能這麼吵。
愣了好一會，沈琢才反應過來白色麵具他認得，是當初巡遊時那個人人尊稱的九尾大人。
九尾黑發如瀑布般垂下，將手上的竹簡往空中隨手一扔，
“嘿咻。”突然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一獨眼小怪躍到空中穩穩抓住書簡。
獨眼小怪安心地抱著竹簡鬆了口氣。
“怪物！”沈琢嚇得連連後退，“白天……怎麼還有妖？”
九尾看他膽小如鼠的模樣一笑，聲音清風朗月般，“小獨眼你長得太醜都嚇到客人了。”
那獨眼小怪土豆身材，眼睛占了身體的三分之一，聽見自己主人這樣說，抱著竹簡縮在牆角，豆大的眼淚嘩啦啦地流，樹枝般的手指在地上畫圓圈，原本就短胖的身體把頭低下去更圓了。
看上去攻擊力不高……
“額，”沈琢繼續問：“九尾大人，你知道跟我一起掉下來的小孩在哪裡嗎？”
沈琢向他比劃，“大概這麼高，長得挺瘦的。”
九尾眼眸一沉，歎了口氣，他站起身足足比沈琢高半個頭，白色麵具後的眼神中帶著審視：“你是怎麼遇到他的？”
沈琢不知道他為何這樣說，退後半步，乾乾地哈哈笑：“他犯什麼事了？小孩子嘛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他一次？”
沈琢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虛，陪著笑臉，“畢竟還隻是個6歲小孩。”
他冷哼一聲，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沈琢不敢放鬆。在山洞暗處，沈琢又看到了那上百雙眼睛。
沈琢嘶了下，“要是您沒看見我就先走了。”冷不丁地轉身就要走。
九尾的聲音沉沉的不帶任何生氣，就像沉寂很久的老古董，“等等，他在前麵。”
前麵？
九尾指了指前麵的溫泉。
溫泉？明明他剛剛什麼也沒看到。
沈琢緩慢地走到溫泉邊，心裡一顫：“湖底，那個是──”
“沒錯。”九尾的聲音明顯亮了一絲。
“你是說那灘紅藍色的紙片狀就是？”
九尾嗯哼地笑了聲，手指放到嘴邊裝作無辜，“這是讓躁動的晶核冷靜下來最方便的辦法。”
沈琢將要跳下去撈，腰身且被一寬大的手掌攬住，九尾搖搖頭：“沒事的。”
“他都冒泡泡了！”沈琢指著湖底攤成紙片的啊毛，緊接著狗刨式地掙紮著要下去。
“他是妖，自然不會有事。倒是你，跳下去，沒人會救你。”九尾收回手沈琢失去重心，差點掉下去。沈琢爬回來，他確實需要冷靜一下。
“那他什麼時候會上來？”
九尾低頭沉吟半刻，“他的晶核十分不穩定，能夠幻化成人形的妖，按照常理不會發生這種情況。”
這些沈琢都不懂，可要說小紅毛是妖，他這些天一點都沒有發現。
“你最好離開他，搞不好某一天他會把你生吞了。”九尾說這話的時候十分輕鬆。
“要他真是妖，我自然會跑。”
九尾輕笑一聲，鬆了口氣，“隨便你，隻怕你跑不快罷了。”
沈琢心裡一慌，畢竟自己也隻是和啊毛才認識幾天，這遊戲裡的世界虛幻，要自己還真遇人不淑嘎在這小孩手上怎麼辦？
沈琢隨即趕緊搖頭，怎麼能這樣想，啊毛起碼也有一起啃饅頭的幾天交情，眼前這個人還隻是有一麵之緣。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快步走到他身邊，攔住他的去路。
“哦謔，好你個九尾大人，虧大家還尊稱你一聲大人，人模狗樣的，在外裝抓妖大英雄，實則在家裡……”沈琢還想繼續說在家裡養怪物，洞穴深處那幾百雙眼睛又亮了起來。
“家裡……井井有條，簡直是內外兼修的翩翩君子，不可多得的天之驕子。”
九尾聽聞，倒是笑了，眼睫垂下眸光中透出深不可測的意味，“會雲便多雲些。”
沈琢哈哈兩聲，“大人很幽默呀。大人還有事吧，來慢走。”
九尾一挑眉，仿佛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能屈能伸”的人。
一瞬，九尾便消失在眼前。
沈琢隻能守在湖邊，望著幽深的湖底，不知老頭如今怎樣，心臟一沉，恐怕凶多吉少了。
那人的話還算可信，阿毛泡了一個時辰後便浮上來了。
阿毛被沈琢從水麵撈上來，原本乾燥到起皮的臉頰，此刻水潤得如剝了皮的雞蛋。也不發燙了。
“阿毛？你怎麼樣？”
阿毛手扶在胸口，咳了幾聲，“沒……沒事了哥哥。”
沈琢將自己的上衣脫下來，上下猛擦。
阿毛的小手抓住沈琢的胳膊，“哥哥，好疼呀。”
被泡了這麼久的人，皮膚早就嫩滑得不行，沈琢那破布麻衣簡直就是要他的命。
現在還不知道老頭的生死，必須趕緊離開這裡。
沈琢眼望上空，從這往上起碼20米，看著就腰疼。也不知道那個裝神弄鬼的人怎麼生活在這樣陰陰濕濕的地方。
沈琢看向角落處那個還在畫圈圈的獨眼小怪。沈琢斂著表情，折了旁邊一根小樹枝，戳戳它的後背，“喂土豆！你知道出口在哪裡嗎？”
他太沒有素質了！獨眼小怪看他一眼，眼神更幽怨了，聚集的怨氣似乎能召集出一朵小烏雲讓此地下一場局部降雨。可惡歸可惡，它還是用短小的手指指了指上麵。
沈琢扶額，“還有其他的出口？”
它搖頭，不僅搖頭還動手推沈琢，意圖明顯就是讓沈琢快點離開。
沈琢一把抓住獨眼小怪土豆般的腰身，獨眼小怪胡亂掙紮一通也沒能如願解脫，沈琢抓了抓意外還挺軟糯的，他得意地笑了下，這不就跟家裡養的小貓小狗一樣？看來這麵具男還有養寵物的善心，就是審美不太行。
剛這樣想，沈琢就被獨眼小怪的樹枝手當頭一棒，脫身後的獨眼小怪落到地上跑到洞口掩麵哭泣。
啊毛反倒沒有沈琢這麼拖拉，一聽向上能出去，便一抓藤蔓活像反祖的猴，三兩下就到了頂。
“哥哥！快上來！”啊毛興奮地對沈琢招手。
獨眼小怪和洞穴裡藏著的上百雙眼睛盯住了他，要是爬不上去，豈不是比一個小孩還要弱。
二十米的高度沈琢爬了擦不多半小時才上去，地下上百雙眼睛看他晃晃悠悠地蕩了半小時，阿毛在上麵等得快睡著了。
沈琢上去還沒來得及喘，為了挽回麵子第一句話便是：“誒，彆說話。”
他堵住阿毛的嘴，心裡想能住這裡那麵具男還有兩把刷子。
兩人趕路回去時，破屋子已經塌了，在一旁的阿毛忍著哭泣，沈琢感覺自己腦子嗡嗡的，他抬起腳步緩緩進去，牆上的符紙儘數被撕碎，斷壁殘垣下麵沈琢搬開石塊，一隻破鞋橫在中間。
鮮血呈飛濺狀延伸整麵黃泥牆，好似有一把小鐵錘在他的每一塊脊梁骨上敲擊，沈琢恍然跪在地上，雙眼就像開了閥的水龍頭。
這一刻他才深刻感受到這個世界和現實的差距，渾濁的天空下起綿綿白雪，凜冽的風帶著雪吹落一大一小兩人的身上。
他孤苦伶仃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總算找到一落腳的，現在又什麼都沒了，還帶個孩子。
老頭就這樣走了，真不厚道啊。
大雪寒天，沈琢拖著啊毛將老者剩存的衣物全都埋在荒山上。
兩人穿的衣服本來就少，大雪天也凍得滿身通紅，沈琢將啊毛的手放在手心哈了好幾口氣，沈琢凍紅的臉笑起來。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