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欺騙我的下場是什麼嗎?”阿依那達將刀架在阿力脖子旁問。
阿依那達身形十分高大,阿力像隻小雞仔似的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他講的晟國官話帶著一種很奇特的口音,阿力緊張到有些聽不懂,直到一旁的沅國文官又重複了一遍,阿力這才顫著聲道:“小人不敢欺瞞主上!”
阿依那達見他態度還算可以,滿意地把刀收回:“你是晟國人?”
“是。”阿力知道自己暫時經受住了第一波考驗,他想讓自己看起來沉穩些,好從他們這裡談到更多好處,回答問題時偷偷將自己發抖的手指縮進衣袖。
“那你為何要背叛晟國?”阿依那達提出他最大的疑惑,“你們晟國人不都愛國得很嗎?”
那些往來經商的晟國人算比較圓滑,待人還算客氣,但骨子裡的傲慢似乎與生俱來,稍不注意便會暴露本性。
晟國人總認為,自己先祖同意讓沅人在此繁衍,便對沅人有無上恩情,總喜歡把自己擺在高處,稍有不順就要罵幾句——早知道就讓這群猴子死在沙漠好了。
哪怕是晟國街邊最落魄乞丐,提到沅人都能隨口貶低幾句——乞丐得了好處會同人說謝謝,沅人隻會惦記你沒給的那些。
這般驕傲的晟國人,又怎能輕易說服自己同沅人為伍?
“小人祖上乃是被流放至此的前朝貴胄,和如今的晟國不僅毫無關係,甚至有仇!”阿力咬牙道,“前陣子,土匪殺了我幾十名族人,晟國的將軍發現知曉後不僅不主持公道,還說我誣告他人,不由分說將我抓來塞城坐牢!昨夜情況危急,顧家軍轉頭便棄我於不顧,我恨不得將他們碎屍萬段!”
押送阿力進帳的人在阿依那達身旁嘀咕了幾聲,阿力猜測他是在給自己的說法提供作證,見阿依那達聽完點了點頭,阿力立刻像是得到了某種力量一般,立刻挺起胸膛,緊張感也少了大半。
阿依那達緩和口氣問:“你說要和我談合作,但你身份這樣低賤,能幫到我什麼?”
阿力就等著他進入正題,立即道:“我雖在城外,但卻認得顧遠之使用的武器,因為我的族人便是死於那件武器之下!那件武器的聲音我至死都不會忘記!隻要主上賜我三百頭牛、三百頭羊以及十個女人,再送我回村子,我便把那件武器的弱點相告於沅國。”
原本阿力隻想著保命,才在戰場上向沅國人下跪求饒。沒想同那些顧家軍一起被抓來之後,竟還有嚴酷的審問等著他。
那些顧家軍的骨頭是真的硬,麵對沅人的嚴刑拷打,要麼自儘,要麼被折磨半死也沒吱聲。
不過也正因他們什麼都不肯透露,這樣才突顯出他的價值。
阿力立即意識到,這是老天爺又給了自己一次絕地重生的機會,立即向沅兵表示自己是知情者。
本來阿力隻打算要幾十頭牛羊做報酬,但方才在押解路程中,他無意間瞥到沅人羊圈裡數不清的白羊,便忍不住提高了自己的價碼。當然,他也接受沅國這邊的還價,但至少得有一百頭牛以及一百隻羊,女人則一個都不能少。
“哈哈哈哈哈哈——”阿依那達聽了他的要求經不住仰天大笑,他熱切地伸手將阿力從地上扶起,激動道,“你若真知道那武器的弱點,彆說是這點東西了,就是沅國的大將軍我都可以讓你來當!等打下了塞城,你就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送你三百個女人都不成問題!”
阿力萬萬沒想到這沅國首領竟如此大方,一下便被他所描繪的圖景所吸引,立即道:“小人願追隨主上,跟著主上吃香的喝辣的!”
阿依那達此刻笑得越發真心,他迎著阿力讓他在一旁的位子上落座。
“來,你先說說,那個武器長什麼樣?”
老李頭在縣衙門口支了個肉攤,並將補償一事做了說明。
哪知聚集而來的百姓並不買賬,反而在縣衙門口高喊:
“我等不需要補償!”
“請顧將軍為我等報仇雪恨!”
“請顧將軍手刃沅狗首領!”
老李頭想要安撫他們的情緒,幾次開口都被呼聲淹沒。
餘笙從隊伍後方努力擠到前排。
老李頭見她沒同人群一起喊叫,以為她是來領補償的,立即切了肉給她遞去。
餘笙擺擺手,表示自己不要,對他道:“我要見顧將軍。”
“啊?”老李頭聽得不是很真切。
餘笙深吸一口氣喊道:“我要見顧將軍!”
這一聲過於嘹亮,壓過了呐喊聲,百姓愣了一下後立刻有人跟著喊道:
“對!我要見顧將軍!”
“讓顧將軍出來跟我們說話!”
眼看這情況越來越控製不住,老李頭讓手下回去反饋一下。
見他去喊人了,人群中的呐喊聲也就漸漸平息下來。
餘笙跟在手下身後,打算一起進去,被老李頭眼疾手快地攔住。
他對餘笙有些惱卻還是沉住氣道:“姑娘還請留步,你這一進去,後頭的人可也要學你一起衝了這衙門。”
餘笙認得他,但不確定他是不是知道自己,隻好打住,和大家一起在外麵等結果。
大約過了五分鐘,顧遠之在縣令的陪同下一起出現在眾人麵前。
顧遠之模樣稚嫩,比身旁的趙知書要矮上半頭,同大家印象中那些威武雄壯的將軍相差甚遠,但在場沒有一人小看他,因為他們都親曆了昨夜的戰鬥,知道他一招製敵的本事。
塞城有此猛將,何愁邊境不會安寧!
“請顧將軍為我等報仇雪恨!”
“請顧將軍手刃沅狗首領!”
人群中再一次爆發出悲憤的呼喊。
縣令舉手示意大家安靜。
“各位的心情我和顧將軍都能理解,但複仇之事還需從長計議。”
“有什麼好從長計議的!顧將軍直接殺去,將那沅狗滅了便是!”人群中有人反駁道。
“就是!為什麼要等!我的家人不能白死!”
眼看百姓的情緒又將失控,縣令再一次伸手喊停。
“大家莫不是忘了,昨夜我們之所以遭到重創,不僅因沅人狡詐偷襲,還因塞城內部有沅人的內應!顧將軍再厲害,也不過僅一人之力,他要如何與兩萬沅兵周旋?我們想徹底解決沅國問題,需得從長計議,這些內應不除,我們的計劃依舊有泄露的風險,因此當務之急是找出藏在塞城境內的剩餘內應。我們已經抓緊在審理此事,每日的進展都會張貼在城門公告欄上,還請大家不要心急。”
趙知書這番話將眾人對沅國的恨意漸漸轉到了內應的身上,他們暫時不能攻打沅國,卻可與那些內應周旋,也算是不錯的緩兵之計。
“那要查到什麼時候!”
“我們總不能漫無目的地等下去!”
“我家剩的糧食已經不多了!這仗再不趕緊打完,我們也活不下去啊!”有人說著說著哭了出來。
還有一些話他們此時不好說出口,但大夥都心知肚明。
他們城中的餘糧本就不多,又來了這麼多軍人,昨夜一戰聽說丟了不少糧草在城外,現下軍隊的吃喝便要由塞城供著,再不開城門南下買糧,隻怕不需等沅國打來,他們自個兒便要先耗沒了。
拚也是死,不拚也是死。百姓們緊盯著顧遠之,定要他給個說法來。
“我明白鄉親們的心情。”顧遠之開口道,“今天來此的鄉親,想必都在昨晚遭了難。我在昨晚也失去了幾百名戰友,內心的悲痛不比大家少。但悲憤不能當飯吃,活下來的人更需要各位的照顧,大家今日先領了補償,回去休養幾日。顧某在此承諾,我顧家軍七日之內,必給塞城百姓一個滿意的交代。”
七日,是沅國耐心的極限,恐怕也是塞城百姓的極限。
百姓們得到他的確切答複,終於覺得滿意,聽話地開始排隊領肉。
顧遠之第一次打了勝戰,卻隻感到深深的無力。在無名村時,顧家軍裡不少人還想著,到了塞城儘快打完仗,之後接家人一起來過好日子。
他那時也被那種氛圍感染,夜裡不停運果子,白天便與飛鷹研究戰事,他們做了許多突襲的計劃和部署,沒想一個都沒派上用處。
他把敵人想得太愚蠢太被動,以至於剛到塞城便落入敵人的圈套,差點全軍覆沒。
打仗太難了。
尤其還是這種少了十倍兵力的較量,更是難上加難。
他終究隻是個出身好點的普通人,與那些話本裡的英雄相差太遠,能為百姓做的最後一件事,也隻有帶領剩下的顧家軍,一起與沅兵決一死戰。
顧遠之看了一眼塞城廣闊無垠的天,忽然覺得有些累了。
正當他要轉身離去時,有隻手攔在他身前。
顧遠之轉頭,見到一位戴帷帽的女子。儘管隔著紗,但他確認已經並不認識對方。
“走這麼急,不請我喝杯水嗎?”
“你是?”
“風拂柳。”
顧遠之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