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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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景殊很慌,他能看出來皇帝身體虛弱,但是他不知道昨天那是回光返照啊!

這年頭講究玄學嗎?官家召見完他就駕崩,會不會有人說是他的問題?

不是,他也不是掃把星啊!

周青鬆頓了一下,怎麼說呢,他不是這個意思。

天子駕崩的消息宛如驚雷,朝堂被這道驚雷炸的人心惶惶。

皇帝的身體一直都不怎麼好,早些年連失三子對他打擊太大,臥病在床是常態,有段時間病情甚至嚴重到神誌不清整日大呼“皇後謀逆”這等等荒唐之語。

朝廷內外擔憂皇嗣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身體不好,生怕他哪天突然病重撐不住人沒了卻還沒有繼承人再造成政局動蕩。

子嗣興旺的宗室親王很多,到時候一下子冒出來七八十來個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宗室子讓朝臣怎麼辦?

現在看來,他們當時逼得緊是正確的。

官家知道子嗣艱難是因為皇宮有毒之後心膽俱裂驚怒交加,可他再怎麼震怒也於事無補,皇宮是開國時仿洛陽紫薇城在五代舊宮的基礎上修建的,太祖太宗都住在裡麵,沒有人知道塗牆的鉛汞丹砂會影響子嗣。

太祖太宗不可能故意坑害子孫,工匠也不敢明知有毒還往宮牆上塗毒物,一切都是陰差陽錯。

然而這個陰差陽錯應到他們官家身上就成了一輩子的苦難,事發之後甚至連個可以讓他出氣的替罪羊都找不出來。

時也命也。

官家大概也知道這事隻能怪他命不好,挪到京郊彆院來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哪天能清醒半個時辰,侍奉在左右的宮人都得千恩萬謝。

太醫院的太醫早有預警,兩府三司的中樞重臣早有心理準備,在聽到天子駕崩的消息後都有種“終於來了”的感覺。

人最怕沒了心氣兒,之前的官家雖然身體虛弱,但是好歹有生兒子的念頭撐著。

如今知道這輩子都沒辦法再有子嗣,心氣兒一散自然是油儘燈枯。

世事難料,他們官家仁善寬厚賢名遠揚,誰能想到竟落得個無子鬱鬱而終的下場。

幸好他們趕在皇宮有毒暴露之前逼官家立下了繼承人,不然等他病到人事不知,即便能趁他清醒的那一小會兒時間讓他立儲,宗室有心想挑刺也能找各種理由。

有兩府三司的相公們和曹皇後在,天子駕崩之後的一應事務都安排的井井有條。

半個月後,曹皇後發布遺詔,皇子趙曙繼承皇帝位。

皇宮不能進,新帝登基隻能在京郊彆院將就一下。

宰相韓琦宣讀先帝遺詔製命,趙曙接見完文武百官就算正式即位,但是直到第二天大赦天下獎賞各軍,他聽身旁人喊他官家也還是反應不過來。

官家?他?啊?

真的是在喊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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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這些年連著幾次被接進宮又被送出宮,官家的話在他這裡已經

沒有任何可信度。

朝臣催的急就接他進宮,朝臣催的不急或者宮裡有皇子誕生就再把他送出去,官家和朝臣開心就行,他的想法不重要。

這次進宮之前的情況和前幾次完全沒有區彆,朝臣催的急,官家說宮裡有宮妃懷孕也不行,被逼的實在沒辦法了才又把他給提溜出來。

宮裡有宮妃懷孕,也就是說等皇嗣誕生他還得走。

真是一天安穩日子都不肯讓他過。

進宮之前想著皇嗣降生就離開,沒想到中間出了皇宮處處皆毒之事,更沒想到皇嗣還沒有出生官家就駕崩了。

他現在被群臣推上皇位,皇嗣降生之後該怎麼辦?

尚未出生的是個公主還好,若是個皇子,難不成還要他先登基再退位?

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宗室子多的是,隻他的親兄弟就有二十多個,何必逮著他一個倒黴蛋折騰?

那位有孕的宮妃再過兩個月就要臨盆,要不他先彆登基,等皇嗣誕生之後再決定是他即位還是官家親子即位?

趙曙不太想折騰,實在這些年被折騰怕了,被接進宮再被送出去已經讓他成為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要是先登基再退位,他以後如何在汴京生活?

相公們一心為國他明白,但是也請相公們為他想想。

趙曙試圖和曹皇後商量不當皇帝,曹皇後隻是笑笑不說話。

他再去找韓琦、富弼等人,看到幾位老臣熬的通紅的眼睛張了張嘴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想拒絕已經來不及了。

萬事俱備,隻等他去接見文武百官,他這個時候拒絕登基未免太不像話。

然後他就成了新官家。

父母去世,子應服斬衰三年。天子駕崩,嗣君服斬衰以日易月,守孝滿二十七日即可。

先帝的遺腹子還沒有出生,趙曙生怕沾了不該沾的權利後放不開手,想儘辦法拖延親政的日子。

他身為先帝養子,先帝駕崩,他想和民間一樣為養父守喪三年。

守孝期間不能處理政務,軍國大事便交給韓琦韓相公代理,眾卿家應該沒有意見吧?

年輕的官家眼含期待的說出他的想法,他覺得他拿孝道做由頭幾位相公肯定不會不答應,但是結果和他想的截然不同。

眾宰臣全都不答應,甚至還黑著臉教訓了他一頓,弄得他隻能訕訕改口收回成命。

新官家即位,曹皇後被尊為皇太後,發妻京兆郡君高滔滔被立為皇後,長子趙仲針為安州觀察使、進光國公,次子趙仲亂轉明州觀察使、進祁國公。

趙曙和高滔滔同歲,小夫妻十六歲成親感情深厚,家中沒有侍妾偏房,四子四女皆是高滔滔所出。

幼兒容易夭折,便是夫妻倆小心照顧也還是有一子一女早夭。

妻子兒女全都安排好,趙曙靈機一動又有了個好主意。

古往今來時常有太後臨朝聽政,先帝剛繼位時便是如此,他覺得他還年輕,請皇太後一起來處理

軍國要事合情合理,娘娘應該沒意見吧?

曹太後:……

先帝啊先帝,你說你造的都是什麼孽?

到手的皇位人家都不想要,看看你把孩子折騰成什麼樣兒了。

想是這麼想,但是垂簾聽政還是不行。

官家是先帝養子,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並非無知小兒,哪裡需要太後臨朝聽政?

她知道官家擔心的是先帝的遺腹子,那麼就關起門將話說開了。

不管那孩子是男是女,官家已經登基,斷沒有退位讓給繈褓嬰孩的道理。

且不說嬰孩夭折的可能有多高,就算那孩子是個男孩也能平安長大,他平安長大之前十幾二十年難道都要讓太後和朝臣把持權柄?

國不可一日無君,大權旁落不是好事。

兩府三司的相公們心裡有成算,即便有人想把持朝政其他人也不會同意。

官家儘管放心親政,彆的什麼都不用擔心。

曹太後拉著養子說了大半天,把人說的暈頭轉向才放他離開。

宰輔那裡行不通,曹太後這裡也行不通,趙曙沉思許久,最終決定祭出大殺招:生病。

隻要他身體不好,誰都沒法讓他親政。

然後壓力就來到了太醫院。

太醫院的太醫們:……

他們沒能治好先帝是他們醫術不精,但也不能當他們都是庸醫。

官家麵色紅潤脈搏有力,敢問病在何處?

趙曙:……

裝病計劃也失敗。

新官家即位後小動作不斷,宰輔重臣都看在眼裡。

他們知道官家為什麼不願意親政,但是親政拖延不得,官家不願意也不行。

韓琦出任先帝的山陵使負責喪葬之事,帝王喪事複雜繁瑣本就忙的焦頭爛額,回過頭來發現新官家各種幺蛾子不斷氣的鼻子都要歪了,當即喊上富弼、包拯和八王爺等人到彆院忠言逆耳去了。

趙曙第一次經曆這種場麵,總算知道先帝為什麼被噴的滿臉唾沫還能心平氣和的和臣子們說話。

氣勢不如人,尤其他還不占理,可不就不敢還嘴?

經過諸宰輔推心置腹的勸說,年輕的官家終於不再繼續搞小動作,親政後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遼國通知大宋換了皇帝的消息。

遼國上次出使各種意外不斷,這次提前給他們時間準備,可以再派使臣來汴京覲見新帝了。

彆說不願意來,拒絕之前先想想能不能擋住大宋的火炮。

有了官家的配合,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安排妥當,朝堂有條不紊的運行起來,看上去並沒有因為皇位更迭而產生動蕩。

但是滿朝文武都知道這隻是看上去穩定,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位更迭就從來沒有不出事過。

新官家看上去膽小怕事什麼都不想沾手,可這隻是暫時,等他坐穩了皇位,將來會發生什麼還尚未可知。

這不是隨隨便便從宗室中挑出

來的皇位繼承人,而是切切實實學過帝王術的皇子,雖然他當年並沒有皇子的名分。

官家最初被接到宮裡教導的時候年紀還小,衣食住行皆由曹太後一手安排,到了啟蒙念書的年紀挑的老師全是當時大儒。

當時宮中沒有皇子,隻有他養在曹太後膝下,無論是吃住還是教育都是皇子的規格,所有人都以為他就是皇位的繼承人。

沒想到精心教導好些年,宮中皇子剛剛誕生他就被送走了。

人都是偏心的,想把皇位留給親兒子是人之常情,先帝的做法雖然有些不講情麵,但也可以理解。

然而送走接回來連著發生三次之後,他們就不能理解了。

不管中間如何折騰,好在結果沒有差距,先帝駕崩之後即位的還是這位幼年便在宮中接受大儒教導的養子。

官家學過帝王心術,知道如何治國,對朝堂現狀心知肚明,現在沒動靜隻是因為剛剛即位韜光養晦,等他覺得能在朝中遊刃有餘,兩府三司必定會發生大變動。

官家即位之前不顯山不露水,平時連門都很少出,大把的時間都花在相妻教子上。

平時提起被先帝幾接幾送的十三團練說的最多的就是倒黴,除了倒黴之外還真沒幾個人知道他的脾性如何。

朝中眾臣最近都低調的很,怕官家沒主見,又怕官家太有主見。

新官上任三把火,希望新帝登基的火不要燒到他們頭上。

先帝駕崩後京城處處縞素,罷市巷哭數日不絕,連乞丐和小兒都會到皇宮門口給他燒紙錢。

不管先帝在位時的對外政策有多麼不妥,對汴京百姓來說,那都是讓他們能過上安穩日子的好皇帝。

喪期內的京城不似往日熱鬨,坊間提起先帝除了念及他的好就是可憐他因為皇宮有毒而沒兒子,說到傷心處再去皇宮門口給他燒幾張紙錢。

去京郊彆院會打擾到曹太後和新官家一家,皇宮已經空無一人,在皇宮門口燒紙錢不怕打擾到未亡人。

唉,古往今來數千年,就沒見過這麼慘的皇帝。

再燒一張。

百姓的哀思直到入秋後先帝下葬才漸漸收起,大宋的第四位皇帝趙禎,諡號神文聖武明孝皇帝,廟號仁宗,葬入河南府永安縣的永昭陵。

秋風卷起落葉,眨眼間已經到了九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馬上要放授衣假。

太學設在京城,太學生卻來自大宋各地,授衣假是為了方便學生回家取衣服而放的假,為時一個月,且這一個月的假期不包括學生來回奔波的時間,算起來比後世的寒假時間還長。

放假之前有考試是慣例,授衣假是長假,長假之前的考試是大考,這次考完出成績,放假回來就要重新分班。

自周勤和王雱離開,蘇景殊住的寢舍就隻有他和周青鬆兩個人,倆人一邊收拾行囊一邊說話,好像不是放假回家而是生離死彆。

隔壁寢舍的同窗聽不下去他們的膩歪,扭著身子探頭道

,“隻是分班又不是分寢舍,你們至於嗎?”

“至於!”

兩個人異口同聲。

京城的學生旬休可以回家,蘇景殊很快收拾好他的小包袱,跑到門口和同窗比劃,“授衣假足足一個月,要是你們離京城遠,加上來回路上的時間兩個月見不著都有可能,足足兩個月見不到,兩個月啊!”

門口的同窗滿頭黑線,“景哥兒,青鬆家就在中牟縣,以他的腳程一天就能到京城,一來一回也隻需要兩天。”

雖說授衣假不包括學生來回奔波的時間,但是進太學學習的機會寶貴,家離的太遠的話即便有一個月的假期學生也不會回家,會在田假和授衣假回家的大多家住京城周邊,最多最多也就三五天的路程。

不然來回路上花兩三個月,時間全花在路上了還怎麼學?

隻是一個月不見,真的不至於。

同窗搖頭回自己屋,一邊走一邊說,“聽說中牟境內有好些適合秋天遊玩的景致,景哥兒要是閒著沒事兒直接跟青鬆去中牟得了。”

周青鬆覺得這個主意非常不錯,“我家附近有個土山,土山上有座土山寺,雖然寺廟很小,但是景色非常好,景哥兒可要隨我去看看?”

蘇景殊有些心動,但是一放假就跑舍友家裡玩有些不合適,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還是彆了,你家裡還有哥哥嫂嫂,我過去太打擾了。”

“沒事,雖然我家條件沒你家好,但是客房還是能收拾出來的。”周青鬆不甚在意的擺擺手,“我哥人可好了,你想去就去,不用擔心他有意見。”

先前京城爆發疫病的時候他去過蘇家,禮尚往來,請景哥兒去他家做客他哥肯定隻會掃榻相迎。

蘇景殊想了想,回道,“等我回家問問我爹娘能不能讓我出去,我還沒一個人出過遠門呢。”

周青鬆一想也是,他人高馬大的乾什麼都不怕,小同窗年紀小,單獨出門遇到劫道的連跑都跑不了。

雖說開封府在包大人的治理下很少有劫匪出現,但是萬一路上遇到個不講道理的江湖人也很難纏。

中牟縣歸開封府管轄不假,可畢竟不是汴京城,縣城裡的地痞惡霸耍起無賴來他們也沒法招架。

嘖,他們直接棄文從武得了。

蘇景殊搓搓下巴,“學文救不了大宋?”

周青鬆嫌棄的離他遠點,“你又瞎說。”

學文救不了大宋學什麼能救?

這話要是讓先生們聽見,非得把他喊去直舍打手板不可。

蘇景殊訕訕笑笑,他隻是忽然間想起來“學醫救不了中國”下意識接了一句,不要那麼認真嘛。

周青鬆利索的收拾好東西,找出紙筆把他家的地址寫下來遞給蘇景殊,“授衣假這一個月我都在家,你隨時可以去找我。”

京城到中牟有很多來往的牛車驢車,要去的話直接去城門處租車、額、蘇家好像有馬車,那沒事兒了。

周青鬆說到一半戛然而止,憤憤

的表示有錢人家的小孩兒想怎麼去就怎麼去,不用在意他的想法。

蘇景殊煞有其事的解釋道,“我二哥三哥離京赴任,現在家裡隻剩下一輛馬車,我要出遠門也得自己租車。”

周青鬆:……

並沒感覺哪裡不同。

兩個人收拾好東西各回各家,太學門口都是放假回家的同窗,這邊打個招呼那邊打個招呼,等蘇景殊找到家裡的馬車時天都快黑了。

不愧是放假的日子,連太學門口都能堵車。

今日蘇宅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剛到太學放學的時間,皇長子趙仲針便帶著隨從前來拜訪,指名道姓要找蘇小郎。

蘇洵規規矩矩的將人迎到正廳,雖然小孩兒隻有十歲出頭,但是身份在那兒擺著,不規矩也不行。

除了先帝駕崩之前的那次召見,他們家景哥兒和光國公應該沒有見過麵才對,光國公為何突然找到他家?

趙仲針故作老成的和蘇小郎的爹說話,小孩子強裝大人的樣子讓蘇洵忍俊不禁。

蘇景殊回家看到有客人還挺奇怪,這個時間點兒來做客的不多,不知道是他爹的那路關係。

然而被喊過去之後就發現不是他爹的關係,而是他的關係。

蘇洵掩唇咳了兩聲,“景哥兒和光國公說話,爹出去看看廚房的飯菜做好了沒。”

趙仲針對蘇小郎他爹的貼心特彆滿意,等人走遠立刻從椅子上跳下來,快走幾步覺得這樣不太穩重,然後雙手背後慢吞吞說道,“蘇小郎,遼國使臣即將入京,我已經說服我爹爹在皇宮檢閱火器以震懾遼國壯我軍威。到時在閱兵台給你留一個位置,你敢不敢去?”

蘇景殊:!!!

真炸啊?!

敢去!當然敢去!

這幾炮要是轟實在了沒準兒能給大宋添個兵種,他就是生病燒成噴水壺都得爬過去親眼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