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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帝王的子嗣從真宗皇帝開始就不怎麼順利,真宗皇帝連生五子皆幼年夭折,甚至一度將汝南郡王趙允讓接到宮中教養,直到當今聖上出生才將汝南郡王送還府邸。
當今聖上的子嗣和先帝一樣艱難,所以前些年才會從汝南郡王的兒子中選出一個接到宮裡充作皇子,隻是他們官家的運勢似乎比不過先帝,至今依舊沒有親生兒子養成。
王丞相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
官家氣急攻心暈倒,經過太醫的救治之後很快醒來,醒來後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如今已近油儘燈枯,現在知曉後宮留不住孩子是宮殿塗料和胭脂水粉的問題有什麼用?
但凡早幾年知道,不用太久,早一年就行。
蒼天啊,為何待他如此殘忍?
樂平公主實在扛不住他們家皇兄的眼淚,好在沒一會兒曹皇後就到了。
官家暈倒不是小事,這邊剛去喊太醫那邊曹皇後就得到了消息。
樂平公主剛進宮官家就暈倒,以曹皇後對這兄妹倆的了解,很可能是樂平公主把官家給氣暈了過去。
這種事情以前不是沒發生過,所以曹皇後來的路上完全不著急,甚至還有心情好聲好氣的將王丞相送走。
但是看到官家盯著床幃失神落淚的樣子又不像被樂平氣到,倒是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樂平公主見到嫂嫂如釋重負,連忙將剛才的事情再說一遍。
曹皇後聽的驚出一身冷汗,“此事當真?”
若真是如此,官家這要死不活的樣子可再正常不過了。
“千真萬確。”樂平公主相信程夫人不會拿這種事情誆騙她,也沒必要用這種事情騙她。
他們以前從未覺得鉛汞朱砂有毒,道士煉丹經常用到那些東西,煉出來的金丹還會獻給貴人服用,說是能延年益壽甚至長生不老。
長生不老沒見過,延年益壽也不知道準不準,反正古往今來服食金丹的都沒少過。
現在猛然知道那些東西都有毒,以前沒法解釋的各種事情也都解釋得通了。
金丹能不能長生不老他們不清楚,但是金丹肯定吃死過人。
正是因為之前服食金丹吃死過太多人,就算她父皇在位時大興道教也沒幾個道士敢進獻金丹。
宮裡從她父皇開始宮裡就子嗣不豐,她覺得她能出生也是因為母後生前長時間住在宮外,後來被接進宮裡身體還沒來得及被宮裡的鉛汞侵害,所以才能懷上她。
不然沒法解釋宗室皇親的孩子一堆一堆的生偏偏隻有皇帝子嗣單薄。
尋常人家成親三年娃都會跑了,她和陳世美那混賬玩意兒成親三年連個半點動靜都沒有。
雖說沒孩子是好事,但不代表她以後不想有孩子啊。
樂平公主說著說著也想哭了,要不是當年修建宮室的人早已去世,她甚至想把提議用鉛汞丹砂塗牆的家夥
拉出來抽鞭子。
是防蟲蛀重要還是子嗣重要?有礙的不是他們家的子嗣是吧?
氣死她了。
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也是,修建宮室的時候按照前朝的規格來就是了,弄些子不明不白的新玩意兒乾什麼?
明知道前朝的金丹吃死過不少人還用鉛汞丹砂塗牆,生怕後輩子孫的日子過的舒坦是吧?
“樂平,此事尚未有定論,待嫂嫂派人前去查驗再……”曹皇後很快冷靜下來,但是這件事情實在荒謬,就算查出來也隻能亡羊補牢。
能歸咎於誰?
還能去地底下找早已逝世的人不成?
樂平公主氣也沒辦法,隻能氣哼哼坐下,坐下後看到還沉浸在悲痛中的親哥,又扭頭看向彆處緩和心情。
早知道皇兄這麼不扛事兒她就該直接去找嫂嫂,嫂嫂嗚嗚嗚嗚嗚嗚~
若是尋常,曹皇後看到樂平公主委屈掉眼淚肯定會放下手裡的事情安慰,可是現在她也滿腦子都是鉛汞有毒,實在分不出精力安慰小姑子。
她和皇帝關係不好不假,但不代表她不在意子嗣。
鉛汞朱砂等物胭脂水粉上用的多,道觀煉丹用的更多,那些道士難道都不知道鉛汞朱砂有毒?
曹皇後著人去各個道觀詢問鉛汞之物對身體是否有害,雖然能猜到那些道士會如何回答,但也還是得去詢問。
前朝服食金丹而死的人很多,道士們隻說那是劑量不對沒能調和陰陽,要是能調和陰陽,他們一定能煉出足以讓人長生不老的仙丹。
但是怎麼調和陰陽誰也說不出個什麼。
派人去問得到的回答也無外乎是那幾個,“鉛汞無毒”“鉛汞皆是日月精華”“凡人不識仙人之物”“陰陽失衡才會出事”“再給他們時間研究他們一定能調和陰陽”。
說來說去還是那幾句。
不怪晚唐之後外丹衰落內丹興起,金丹煉不到點子上那是真的拿命在填,求長生的更惜命,沒有人會願意拿性命冒險。
那些道士也慣會自欺欺人,說什麼金丹之術是天界秘法,隨著內丹的興起漸漸失傳,可能再過幾百年就隻在天界流傳,人間再也尋不到金丹之法。
不過是想借口要錢罷了。
前往各大道觀詢問的宮人還沒有回來,包拯便帶著公孫策進宮求見。
皇帝現在滿心都是幾十年來沒能留住的孩子,躺在床上誰都不想見,擺擺手讓宮人將包拯打發走,不要打擾他傷心。
然而包拯前來也是為了鉛汞朱砂之事,他再傷心也得從床上爬起來。
單是政事曹皇後不方便旁聽,事關皇家子嗣,她身為皇後無需退避。
包拯簡單說了下他們從何處得知鉛汞朱砂有毒,然後肅著臉建議皇帝下令禁止以鉛汞調製妝粉,道觀和作坊也要慎用鉛汞朱砂等物。
蘇小郎湊巧拿了母親的妝粉才得知妝粉裡的鉛汞有毒,日常生活中還有沒有其他有毒之物他們不得而知,應令太醫院的太醫
潛心研究,以免再出現鉛汞這般荒唐的局麵。
即便包拯不提,皇帝緩過來之後也會讓太醫院去查驗宮中還有何處有毒,他還想問罪那些道士,道士們研究金石幾千載,怎麼連最常用的鉛汞朱砂是好是壞都分不清?
可憐他那三個沒能長大的皇兒啊!
曹皇後無聲歎了口氣,隻能慶幸養子早早被送走,現在將宮室推了重建還不算太晚。
但是對官家來說,如今知道也來不及了。
皇帝痛哭不已,被宮人勸了好一會兒才堪堪止住哭聲,“包卿,真的不能派人去蜀中尋訪唐門弟子嗎?”
太醫精通救人不精通毒藥,那蜀中唐門以毒著稱,隻要找到一個唐門弟子帶回京城就抵得過太醫院幾十年的研究,他們真的沒法去蜀中找人嗎?
包拯也想直接找個唐門弟子回來,但是唐門隱世多年,他實在無能為力。
“朕給四川官員下旨,讓他們能找儘量找,實在找不到朕也不強求。⒖⒖[]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皇帝哆嗦著要紙筆寫詔書,宮人連忙將他扶到書案前,看他抖的寫不成字求救般的看向包拯。
包拯歎了口氣,上前說道,“官家,詔書臣來執筆即可。”
真宗鹹平年間將將巴蜀之地劃分為益州路、梓州路、利州路、夔州路,治所分彆為成都、三台、漢中和奉節,總稱川陝四路。
朝廷在那邊設有都督、節度使、觀察使、防禦使、團練、刺史,讓四川本地的官員來找,即便找不到人,能打聽到點消息也行。
怕就怕官員得了詔書之後擾民生事,最後不光找不到傳說中的唐門弟子,還惹得蜀中一帶怨聲載道。
皇帝在宮人的攙扶下洗把臉擦乾淨眼淚,又想起什麼叮囑道,“令四川官員在當地秘密尋找,不準將消息暴露出去,免得那隱世唐門得到消息藏的更深。”
包拯筆尖一頓,行吧,也算是能防止官員擾民了。
曹皇後等他們說完才上前請示,後宮嬪妃的胭脂水粉裡都有鉛粉,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現在令她們停用各種鉛粉脂膏搬出宮去,宮室要不要推倒重建還得看官家的意思。
不管重不重建,宮裡都不能再住人。
樂平公主小聲嘀咕,“嫂嫂跟我去公主府嗎?”
皇帝:……
曹皇後:……
曹皇後歎道,“彆鬨,嫂嫂還要打理後宮。”
樂平公主撇撇嘴,“讓宮妃都回娘家唄。”
宮裡受寵的妃子本來就沒幾個,龐貴妃回家可能比待在宮裡還自在。
娘家有人在京城的就回娘家,娘家沒人在京城的就找個彆院安置,多簡單點事兒,哪裡需要嫂嫂天天守著?
皇帝:……
“咳咳。”
樂平公主瞅了他一眼,老老實實沒再說話。
包拯擬好密詔,給皇帝看了確定無誤然後才交給宮人發往四川。
說完鉛汞之事,接下來還有疫病的後續處理。
這次瘟疫因為
官府反應迅速沒有大範圍擴散,相應的官員考核需要官家來拿定主意,還有相關的稅收減免、預防瘟疫的藥物發放、此次疫病的起源等各項事情官家都得知曉。
後麵的事情曹皇後不方便聽,便帶著樂平公主一起離開,走到半路一拍額頭,連忙讓宮人去通知趙宗實回他在宮外的府邸。
趙宗實被封為皇子之後改名趙曙,意思是換個名字就和生父沒有關係了,他今後就是官家的孩子趙曙,不再是汝南郡王之子趙宗實。
當事人本人其實不太願意,但是這件事情自始至終都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他不願意也得接受。
宮人腳步匆匆找到宮裡僅有的皇子趙曙讓他儘快出宮回府,趙曙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心下駭然,不由慶幸他這次進宮隻是為了給官家侍疾沒來得及帶妻子兒女。
他和妻子高滔滔乃是青梅竹馬,他自幼被接到宮中交給曹皇後撫養,妻子是曹皇後的外甥女,同樣是幼年在宮中長大。
原本覺得來來回回的折騰讓他難以自處,還曾埋怨曹皇後在他幾次被送走時都不言不語,現在看來不攔著是對的,這分明是老天在救他。
若他和滔滔一直長在宮中,他們的孩兒還能長成嗎?
趙曙心中後怕不已,恨不得立刻飛回府邸將妻子兒女摟滿懷來安心,但是他現在不能走,至少得去見官家和娘娘一麵再走。
曹皇後猜到他要過來,叮囑他回府之後直接把所有碰得到的胭脂水粉全部扔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素麵朝天也好過被毒物毒壞身體。
她自己現在乾什麼都遲了,年輕人還來得及養護身體,不能覺得沒在宮裡住幾年就不把事情當回事。
趙曙聽的心酸不已,再三保證回去後一定照辦,這才一步三回頭的去見皇帝。
樂平公主挑了挑眉,“嫂嫂,這小子今天怎麼那麼聽話?”
曹皇後無奈,“樂平。”
樂平公主連忙討饒,“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還不行嘛。”
剛才那小子娶的是他們家嫂嫂的親外甥女,兩個孩子都能說是嫂嫂養大的,倆人十幾歲成親,宮中甚至一度有過“天子娶婦,皇後嫁女”的說法。
那不光是看兒子,也是看女婿。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她懂她懂她懂。
不過話說回來,嫂嫂真的不能和她回公主府嗎?
她現在感覺宮裡哪兒都陰森森的,待久了渾身都不舒服,要不先和她回公主府,有什麼安排讓宮人進宮傳話,性命攸關的事情上上下下肯定都上心的不得了,根本不用催。
她敢保證隻要現在定下暫住的地方,半個時辰都用不到宮裡就會成為無人之處。
跟她走吧,她現在感覺全天下她的公主府最安全。
“你哥哥還在宮裡,嫂嫂怎麼能獨自離開?”曹皇後揉揉額頭,“你先回去吧,等安定下來嫂嫂就派人去告訴你。”
“已經住了那麼多年,不差這一會兒。”樂平公主不走,回到屋裡
找到她喜歡的位置坐下,“嫂嫂去忙,不用管我。”
她現在又沒有駙馬,孩子就更沒影兒了,多吸兩口也沒什麼。
曹皇後哭笑不得,喊宮人打水過來把她們臉上身上的妝粉全部卸掉。
她和官家之間的關係剪不斷理還亂,但是天家夫妻不能讓人看笑話,這麼些年忍著忍著也都過去了。
不管怎麼說,她都是中宮皇後。
樂平公主也知道她嫂嫂看重天家顏麵,在心裡罵了幾句他哥不乾人事,然後才乖乖的去洗澡洗臉換衣服。
女兒家喜歡將妝粉撲遍全身,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知道了肯定不能再那麼乾。
說起她哥和她嫂嫂的婚事,要評理的話她肯定站在嫂嫂這邊。
她哥繼位的時候年輕,當時是母後垂簾聽政,她哥什麼事情都做不了主,包括婚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由母後做主理所應當,不過她哥因為看中的女子被母後許給舅舅的長子很不開心,之後在婚事上就沒有太平過。
她的第一位嫂嫂郭皇後是已故中書令平盧節度使郭崇的孫女,但是她哥喜歡的是已故驍騎衛上將軍張美的曾孫女,倆人的意見不一致,胳膊扭不過大腿,最終皇後還是冊立了他們家母後選中的人。
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算了,但是沒過幾年張美人香消玉殞,宮中已有郭皇後,她哥愣是不顧禮儀追封張美人為後。
結果可想而知,帝後失和鬨得朝野內外沸沸揚揚。
她那第一任嫂嫂見不得她哥親近彆的宮妃美人,但是她哥偏偏無視正宮隻寵愛彆的宮妃美人,母後在世時還能壓著他們,母後一去世,她哥立刻找借口把皇後給廢了。
名義上是以無子廢後,其實所有人都能看出來她哥是在發泄對母後的不滿。
也就是仗著母後已經離世,要不他才不敢聯合朝臣廢後。
堂堂皇後被廢為淨妃趕去道觀當道姑,這事兒放誰身上都受不了,更何況她那第一任嫂嫂還是個驕矜孤傲的性子,被廢不過兩年便鬱鬱而終,去世的時候隻有二十四歲。
人沒了她哥又想起來人家的好,下葬的時候又追封為皇後,也不知道能有什麼用。
後宮不能沒有主人,她那第一任嫂嫂被廢沒多久,她哥便讓人安排選秀女立後,不過即便母後已經去世,他也還是沒能按照心意來立後。
主要是她哥每次看中的女子都不適合當皇後,這次直接挑了個茶商之女,朝中大臣全都不滿意,愣是給他攔了下來。
最後的結果就是另立中宮,娶了她如今的這位嫂嫂當皇後。
她嫂嫂嫁進來的時候才十六歲,剛當了兩年皇後,皇帝就要恢複廢後的後位,什麼心情可想而知。
樂平公主從小跟在官家屁股後頭玩,從小到大都覺得她哥是個好哥哥,直到官家成親後鬨出一出又一出讓她看不懂的荒唐事,她才覺得她哥其實也不是那麼正常。
正常人誰乾得出皇後活著就追封其他人為後的事情
?
但是她哥就乾了。
不光乾了,還乾了兩次。
不對,應該是三次。
現在這位嫂嫂是她哥當年勉強選出來的名門之後,祖上乃是開國名將曹彬,她哥好像和名門之後有仇似的,也不管嫂嫂人怎麼樣,反正就是不喜歡。
好在這位嫂嫂對他也沒啥興趣,不得寵就不得寵,大不了就相敬如冰。
皇帝不著中宮沒關係,她們姑嫂二人處得來就行。
皇後嫂嫂數年如一日將後宮打理的井井有條,她哥新寵愛的張美人一路從美人進為貴妃,囂張的比中宮皇後排麵都大。
也就是嫂嫂脾氣好不計較還攔著不讓她計較,不然她能把那女人的臉給撓花。
敢在她麵前囂張,她囂張的時候那女人還不知道在哪兒撲騰呢。
然後就是紅顏薄命,張貴妃沒幾年也暴病身亡,她哥的多愁善感又冒出來,不顧朝臣阻攔執意用皇後之禮為張貴妃發喪,為了讓朝臣來不及反對,在發喪的時候直接宣布追封貴妃張氏為皇後,賜諡溫成,根本不給朝臣留反對的機會。
她嫂嫂活的好好的,這一會兒一個皇後一會兒一個皇後也不知道在膈應誰。
如此荒唐之事曠古未聞,朝臣當時沒有反應過來,反應過來之後台諫連續上奏反對,噴的她哥直接半個月沒敢上朝。
張貴妃走了,緊隨其後又來了個龐貴妃,這位新來的囂張程度比張貴妃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有一點很好,囂張歸囂張,但是從來不來她嫂嫂麵前晃悠,見了她嫂嫂也會規規矩矩的行禮,就這一點她就覺得龐貴妃比張貴妃有出息。
但是以她哥的性子,她覺得如果龐貴妃不幸英年早逝的話,生死兩皇後的事情可能會又雙叒叕一次重演。
她不是詛咒龐貴妃,張貴妃暴病而亡也和她沒關係,她就是合理的推測一下。
龐貴妃進宮沒幾年她就出嫁了,既然沒仇沒怨那就祝她長命百歲吧。
樂平公主在心裡給龐貴妃道了個歉,然後繼續歎氣。
說真的,也就是她嫂嫂脾氣好,被欺負成這樣還能心平氣和的給她哥打理後宮,換成她早就忍不了摔桌子了。
摔完之後是廢是貶隨意,反正她不受這個氣。
嫂嫂多好啊,嫁給她哥真是虧死了。
樂平公主小聲嘟囔,話不敢說的太明顯,但是句句都在給親親嫂嫂鳴不平。
曹皇後眉眼彎彎,眼角的皺紋裡都藏著笑意。
小姑子向著她她很高興,但是她和官家之間的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生死兩皇後的事情她其實不太在意,不管官家追封幾個皇後,隻要活著的隻有她一個就行。
她在意的是當年嫁到宮裡時官家對曹家不聞不問。
按理說冊立皇後時要給皇後的娘家賞賜財物來減輕負擔,畢竟是要嫁到天家,嫁妝不能草率。
但是官家並沒有。
她的嫁妝是她叔叔一家準備的,為了給她
籌備嫁妝,家裡的負債多到還了十幾年才還清。
她出身真定曹氏,乃是將門之女,祖父曹彬馳騁疆場數十年,先後參與平定後蜀、南唐、北漢,為大宋立下汗馬功勞,連真宗皇帝都說過“國朝將相家,能以身名自立,不墜門閥者,唯李昉、曹彬爾”。
但是近些年來朝廷越發畏戰,朝廷畏戰,文臣打壓武將,武將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即便是真定曹氏也逃不過這種打壓。
曹家看上去光鮮亮麗,其實家底已經沒剩下多少。
武將難掌實權,叔叔被調到西北時恰逢西夏犯邊,朝廷壓著供不上糧草,逼的叔父一度返回真定招兵買馬,家底兒早在那時候就已經被掏空了。
後來叔父被調回京城擔任馬軍副都指揮使,三衙頭頂還壓著個樞密院,武將在邊關還能指揮作戰,在京城就純粹是個擺設,還是誰來都能踩一腳的擺設。
可憐叔父一生小心謹畏,卻在來到京城後不久便因病去世,臨終前還惦記著她這個侄女在宮裡過的好不好。
官家明知婚事對曹家而言是個極大的負擔卻依舊袖手旁觀,她身為皇後不能老想著娘家,但官家這麼多年來看著她叔叔一家艱難還債卻不聞不問實在讓她心寒。
滿朝文武都知道皇後的嫁妝應該來自宮廷內庫,官家會不知道?
他就是故意的。
朝臣不讓他立他看中的女子,他就在彆處使性子,左右已經遂了朝臣的意另立中宮,朝臣知道禮數不妥也不好再說什麼。
可天子和朝臣之間的博弈,她曹家又做錯了什麼?
所以她後來想辦法把侄子調到京城,又把外甥女接到身邊教養,官家靠不住,她也不是非得做個端莊守禮沒有私心的好皇後。
曹皇後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睛又是那個冷靜溫和的中宮皇後。
宮裡談鉛粉色變,中宮的命令下去之後各宮都在打水洗臉洗澡,牆上塗的鉛汞丹砂她們管不了,先把身上的弄掉再說。
皇室在京郊有不少彆院,彆院平日裡有人打掃,將宮裡的人全部挪過去綽綽有餘。
等皇帝和包拯談完正事準備繼續悲傷的時候,宮裡已經沒剩下幾個人。
曹皇後素麵不施粉黛等在外間,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淡淡看過去,“天氣漸熱,妾身已經令人將京郊彆院收拾妥當,請官家移步彆院避暑。”
皇帝看著周圍顏色鮮豔的牆壁悲從中來,商量正事的時候顧不得想東想西,一閒下來立刻又想到他那沒養活的三個皇兒。
他們父子今生無緣,來世一定要再做父子啊。
宮人扶著眼含熱淚的皇帝上馬車,曹皇後扯扯嘴角,跟著上了另一輛馬車。
皇宮的塗料有毒,這毒在宮中肆虐百年,即便拆了宮室一時半會兒怕是也散不乾淨。
穩妥起見,他們得在外麵多住些日子,要麼另選地方重建宮室,要麼將皇宮拆了然後一把大火燒乾淨,燒完之後散幾年味道然後再重新修建。
不管怎麼選
,重建宮室都要花很多錢,這些年國庫緊張拿不出那麼多錢,所以官家還是在其他地方安心住下吧。
彆院在城外,夏天避暑很是舒適,但是大臣們來往不如在宮裡方便,等夏天過去官家還是得重新選地方。
不過那時候就是官家自己選了,不用她操這個心。
宮裡的動靜沒有瞞著外麵,就算大家夥兒猜不準官家這出城避暑為什麼宮裡一個人都不留,等詔書告示貼出來也都懂了。
道觀常用的鉛汞水銀皆傷身有礙子嗣,宮裡的宮牆上塗的都是鉛汞丹砂,官家知道整個皇宮到處都是毒後不跑才怪。
消息傳開之後,不光宮裡一個人都沒有,離皇宮最近的那一圈也都成了無人之地。
宮牆有毒,誰知道那個毒能覆蓋到什麼地方,離的遠了不一定安全,但是離的近肯定危險。
退退退!有毒的東西都退退退!
鉛粉有毒,然而市麵上最暢銷最高檔的粉就是鉛粉,消息傳出來後各大胭脂水粉店的生意都遭到重大打擊,不光擺出來的貨賣不掉,庫房裡囤積的那些也都成了燙手山芋。
子嗣放哪兒都是大事,鉛粉有礙子嗣誰還敢用?
含有鉛粉輕粉丹砂水銀的胭脂水粉無人問津,用米心磨製而成的粉英和以紅藍花汁染胡粉而成的燕脂卻供不應求。
城裡絕大多胭脂鋪的東家愁的大把大把掉頭發,蘇家的胭脂鋪正好相反,每天客人都沒斷過,不到中午鋪麵上的東西就賣的乾乾淨淨。
蘇記胭脂鋪主要賣的不是胭脂而是洗麵藥,沒想在獨家洗麵藥風靡京城之前粉英先供不應求。
客人們本來是衝著不含鉛粉的粉英而來,進來後看到那些彆致的洗麵藥衝著香味兒也會順手帶上一些,反正這東西是消耗品得天天用,不好用再換就是。
程夫人在胭脂鋪穩定下來之後就交給了蘇八娘打理,她自己去忙活彆的生意,這次事發突然,胭脂鋪的生意驟增,她隻好放下彆的生意回來幫忙。
母女倆忙的腳不沾地,已經連著幾天住在鋪子裡沒有回家。
蘇軾蘇轍已經帶上妻子出京上任,程夫人和八娘再不著家,老蘇一個人寂寞難耐索性也跟著去鋪子裡幫忙。
然而他不懂胭脂水粉也不懂香水花露,胭脂鋪的客人又大多是女客,他站在哪兒都不合適,最後隻能摸摸鼻子去後院讀書。
大熱天的大家也不愛出門,雅集詩會也得天氣合適才能舉行,三伏天沒人願意頂著大太陽往外跑。
太學裡,蘇景殊聽著已經成婚的同窗講胭脂水粉,臉上的震驚就沒有消失過。
用鉛粉來調胭脂他能理解,用朱砂來調口脂他也能理解,服用砒\霜來美白這個他沒法理解。
他知道自古以來皆以白為美,這沒什麼,他自己也是這個審美,喜歡白皙很正常。
文人的審美自古以來都沒怎麼變過,一直都朝著莊子《逍遙遊》裡“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的姑射山神人靠攏,幾千年來都是這樣。
魏晉那會兒為了風姿儀度導致五石散大肆流行,很多人服了那玩意兒之後都能讓皮膚白裡透紅,一副神藥下去立刻容光煥發。
五石散五石散,分析成分簡直是五毒俱全,水銀朱砂雄黃砒\霜應有儘有,服久了不光上癮還能把人害的跟活死人一樣。
從魏晉到唐朝五六百年不知道多少人因為服食五石散而死,唐時藥王孫思邈就說過遇到托名五石散的方子什麼都彆信最好直接燒掉,那玩意兒害人不能吃。
藥王生活的年代至今也有數百年,大宋的百姓也愛美,但是沒見誰把早已臭名昭著的五石散給拎出來過。
合著五石散不是消失了,而是分開來禍害人。
不是啊!鉛粉丹砂這些東西聽不出來有毒很正常,砒\霜這種劇毒連三歲小孩兒都知道好吧?!
服食砒\霜來美白?哪個大聰明真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