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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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邊城太遠,往那邊送東西很麻煩,幾壇子酒不值得勞師動眾,還是等狄將軍下次回京再送吧。

蘇景殊找了個乾淨杯子,小心翼翼倒出半杯酒,然後屁顛屁顛跑去找老蘇,“爹,二哥有好東西要孝敬您~”

尾音九轉十八彎,一聽就知道肚子裡憋著壞水兒。

“這小子……”蘇軾笑罵了一句,再抿一口他親手釀出來的烈酒,又一張包子臉新鮮出爐,“嘶,真辣。”

幸好他沒有開酒肆,不然非得賠死不可。

蘇轍放下酒杯,感覺他哥釀的這玩意兒有點上頭,“二哥,我有點暈。”

蘇軾豪情萬丈的飲下僅剩的一點點烈酒,大手一揮回道,“沒事,我也有點暈。”

話音落下,人也跟著趴下了。

蘇轍:……

小蘇看著麵前的一片狼藉歎了口氣,認命的把糟心哥哥扛回屋裡休息,然後回來把散落一地的琉璃器皿和酒壇子收好。

這酒的確不合他們這些讀書人的口味,不過北方天寒地凍,喝口烈酒能夠暖身,銷路應該比在他們這邊好的多。

可惜燕雲大片土地被契丹人占據,也不知有生之年能否親眼看到朝廷大軍收複燕雲十六州。

主院裡,蘇景殊端著烈酒給他爹獻寶,意料之中被他爹追著滿院子跑。

老蘇這麼大年紀腿腳還能那麼利索,他小小蘇功不可沒。

程夫人嗅到那嗆人的酒味忍不住退遠了些,也不知道幾個臭小子怎麼弄出來的,如此嗆人的酒文人士大夫可不會喜歡。

蘇景殊躲到親親娘親身後,等他爹氣喘籲籲坐回去才又冒出頭,“娘,烈酒不好喝,平時用來擦東西還挺好用的。”

殺菌消毒,居家必備。

程夫人憐愛的揉揉小兒子的腦袋,“景哥兒,你知道酒水是什麼價錢嗎?”

蘇景殊後知後覺想起來這年頭的酒精不是幾塊錢就能買一大瓶的酒精,算上原料和工具,拿到鋪麵上賣的話可能比花露還貴。

額,用這玩意兒來擦東西的確有點奢侈。

小小蘇縮縮腦袋,“那就算了。”

他們家剛買過宅子沒有餘錢,經不起那麼折騰。

程夫人溫婉一笑,“你哥哥們馬上要離京赴任,趁他們還沒走多說說話,等他們走了估計要兩三年才能見著。”

“才不會。”蘇景殊搖頭,“河南府離京城很近,他們倆逢年過節都能回來,實在忙於公務沒空回來,咱們也能去看他們。”

新科進士的任命已經下來,他二哥是河南府福昌縣的主簿,三哥是河南府澠池縣的主簿,雖然不知道那兩個縣具體在哪兒,但是都在河南府應該遠不到哪兒去。

“京城有疫病,周邊州縣雖然沒有傳出疫病的消息,但是也得小心為上。”程夫人想了想,覺得得再給倆兒子的行李裡添點東西,“景哥兒,你們這烈酒怎麼蒸的?”

“二哥在家蒸的,操作不規範還不夠純。”蘇景殊二話不說把他哥賣的乾乾淨淨,然後挺胸抬頭毛遂自薦,“娘,我在安樂坊的時候和孫先生一起操作過,您來買酒我來蒸怎麼樣?”

作坊裡的工匠隻會蒸花露,蒸餾酒精還是他有經驗。

他好歹是做過酒精蒸餾實驗的人,做實驗的時候加幾粒沸石防止暴沸這種小知識點他都記得,這事兒交給他絕對沒問題。

可惜他覺得他沒問題,他娘覺得很有問題。

不光覺得很有問題,還覺得他二哥需要來自母親的“溫柔”教訓。

蘇景殊遺憾的歎了口氣,並且在心裡為親愛的哥哥默哀三秒鐘。

更加遺憾的是,他二哥喝多了呼呼大睡,三哥將淩亂的院子收拾乾淨然後將那些玻璃器皿帶到主院上交給娘親並得到了來自娘親的愛的誇誇,而他隻能像根木頭一樣杵在旁邊。

驚!大蘇私下燒琉璃釀酒,最大贏家竟是小蘇!

程夫人的胭脂鋪已經步入正軌,鋪子名為胭脂鋪,特色卻是各種洗麵藥,花露也並非大頭。

城裡有專門賣各種花露的香水鋪子,他們家的胭脂鋪有花露主要是因為蘇八娘喜歡,所以程夫人特意讓人在作坊裡置辦了一套蒸花露的琉璃器皿。

蒸出來的花露能不能賣出去不重要,女兒喜歡就行。

不過他們家八娘在這上麵的確有些天賦,配出來的花露味道極好,不少小娘子特意到他們鋪子裡買八娘配出來的花露,現在已經到了供不應求的地步。

蘇景殊又想起了什麼,有些遲疑的問道,“娘,咱家鋪子裡的胭脂是用什麼調的?”

程夫人笑道,“放心,沒有用鉛粉輕粉。”

他們家景哥兒自小鬼主意就多,幼時見到她的脂粉好奇不已,她那盒脂粉用的是上好的融州鉛粉調和而成,偏偏這小子非說有毒不讓用,問他怎麼有毒他也說不出來,就是不讓用。

最後那盒價值不菲的脂粉隻能扔掉,可把她給心疼壞了。

自那之後家裡就沒再買過含有鉛粉輕粉的東西,直接改成用米心磨成的粉英,生怕這小子看到鬨人。

現在想想,景哥兒忽然說鉛粉有毒時他們家剛搬去郊外不久,該不會那時候就已經在山裡撿到神秘江湖人了吧?

程夫人眸光一沉,拍拍旁邊的椅子示意小兒子坐下,抓住他的手臂溫聲問道,“景哥兒隻說不許用鉛粉輕粉,卻一直不曾告訴娘為何不能用,現在能說了嗎?”

小小蘇眨眨眼睛,端的是清澈無辜,“鉛粉有毒,不能用。”

鉛粉有毒在後世是常識,輕粉就是汞,也就是體溫計裡的水銀,體溫計摔在地上不能碰裡麵漏出來的水銀也是常識。

可那些常識是屬於後世的常識,這年頭卻還覺得鉛汞都是好東西。

女子大多都會用到胭脂水粉,鉛粉輕粉塗在臉上可以讓氣色變好,還能讓皮膚變得白皙,好的粉錠價比黃金,越是有錢人越喜歡用這東西。

蘇景

殊以前以為隻有埃及人用那東西化妝,他也是聽過埃及豔後的人?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知道鉛汞用來製作化妝品可以讓氣色變好,但是時間一長就會中毒,胸悶氣短頭疼失眠都有可能,更嚴重的甚至還會影響子嗣,所以當時很多人都死於重金屬中毒。

萬萬沒想到用鉛汞當化妝品不是古埃及獨有,鉛粉輕粉同樣風靡北宋的化妝品界。

他管不了彆人家用鉛粉輕粉然後全家一起重金屬中毒總管得了自己家,要是娘親不聽非得用,他就一哭二鬨三上吊,悄悄把那害人的東西扔了也不能往臉上用。

反正他年紀小,四五歲的熊孩子破壞點東西爹娘還能打死他不成?

為了不讓娘親重金屬中毒,挨頓打也值了。

好在他是家裡最小的孩子,爹娘揍他的時候不敢用藤條,娘親為了不讓他繼續鬨騰也沒再用過鉛粉,所以那事兒很快就過去了,沒有讓他挨太多頓揍。

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娘親怎麼又提起來了?

小小蘇不明白,但是他感覺氣氛有點不太對,“娘,您能不能先鬆開我?”

程夫人笑的更加溫柔,“鉛粉有毒之事是不是你救的那個神秘江湖人說的?”

小小蘇:!!!

這也行?

娘,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您是怎麼聯想到一起的?

“不說話娘就當剛才猜的事對的。”程夫人看著睜大眼睛的幼子,磨了磨牙訓斥道,“你那時才多大點兒,在山裡遇見江湖人不說告訴家裡,甚至還敢單獨和他相處,是不是嫌命長?”

蘇景殊吸吸鼻子,什麼都不敢說。

他能說什麼?他也很絕望啊!

程夫人提到多年前重傷倒在他們家附近的神秘唐門弟子,蘇洵和蘇轍的眸光也立刻淩厲起來。

在南俠展昭被封為禦前四品帶刀護衛之前,朝堂和江湖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百姓對江湖人的印象普遍都不怎麼好。

像南俠北俠那樣俠肝義膽的英雄隻是少數,大部分江湖人都會點拳腳功夫就趾高氣昂瞧不起人。

那些人慣愛打打殺殺,誤傷百姓從不回頭,有時候打到興起可能一整條街都能被他們毀的一片狼藉,偏偏他們打完架要麼死了要麼跑了,被波及到的百姓就算報官也抓不住他們,隻能憋屈的自認倒黴。

運氣好的隻損失點財物,運氣不好的連小命兒都保不住,這種事情發生多了沒人會對江湖人有好印象。

普通江湖人尚且如此,隱世世家出來的江湖人有多危險自不必說。

景哥兒見的要是個路過的江湖人也就算了,可那人身受重傷都快死了,鬼知道他和誰逞凶鬥狠被打成那樣。

遇見那種人不說跑竟然還敢湊上去,家裡平時是那麼教他的嗎?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數落的某個丁點大的時候就敢卷入江湖是非中的臭小子抬不起頭,數落完了還不忘凶巴巴的問道,“以後再見到江湖人打架鬥毆還敢不敢湊上去?”

小小蘇蔫兒了吧唧,“不敢了

。”

他編的故事不是這樣,故事背景是唐門弟子身受重傷倒在山裡,就不能是人家和野獸搏鬥受的傷嗎?就不能是輕功沒學好自個兒摔的嗎?

上來就給人家安個逞凶鬥狠的罪名,唐門弟子也很冤枉好吧。

他有多大本事他自己再清楚不過,彆說兩個江湖人打架鬥毆,他現在遇到龐昱和人打群架都會繞路走,能躲多遠躲多遠,堅決不往跟前湊。

雖然他現在對開封府已經很熟悉,但是因為打群架被抓緊開封府教育真的很丟人。

好吧,他承認,他知道鉛粉有毒就是那個唐門弟子告訴他的。

他當時偷偷拿了娘的脂粉抹在手上,被那人看到後冷嘲熱諷了一頓,然後說他們唐門從來不用這玩意兒塗臉,一來容易爛臉,二來對子嗣有礙,用多了容易生不了小孩兒。

女子用危害巨大,男兒用估計也沒好哪兒去。

程夫人一驚,“鉛粉竟然有礙子嗣?”

蘇景殊委屈巴巴,“他說對身體不好不讓我更不讓我吃,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蘇洵拔高聲音,“你還往嘴裡塞?”

這破孩子怎麼那麼不省心?

蘇景殊捂住嘴,多說多錯,他不說話了行不行?

程夫人捏捏眉心,“若鉛粉有礙子嗣,那就不能隱而不說。”

老蘇皺眉道,“我去府衙找公孫先生。”

那個神秘的唐門弟子似乎沒有對他們景哥兒藏私,炸藥的威力是真的,防治疫病的法子也的確有用,這麼一看,鉛粉有毒大概率也是真的。

子嗣不是小事,當今陛下因為子嗣鬨出多少事情滿朝皆知,要是知道問題可能出在小小的鉛粉上怕是要氣到嘔血。

程夫人攔住他,“現在彆去,等我查查再說。”

鉛粉這東西得持續使用,一旦斷了臉上就會暗沉甚至起痤瘡,這事天下女子都知道,所以有錢人家的女子一旦開始用鉛粉就很少停止,除非銀錢實在供應不上。

高門大戶的情況不好探查,汴京還有許多煙花女子,煙花女子最重容貌,胭脂水粉能用好的肯定不會用次的,而京城最好的胭脂水粉都是用鉛粉調成。

年輕的煙花女子身上看不出來,年老的呢?

如果鉛粉真的有礙子嗣,她或許還得去見樂平公主一麵。

蘇轍帶上小弟離開主院,實在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

蘇景殊已經放棄解釋,“三哥,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唐門的兄弟姐妹們,能者多勞,你們多擔待些,誰讓這次鉛粉有毒又撞到你們的專業上了呢。

人就不該撒謊,撒一個謊要用一百個謊來圓。

他隻編了一個故事,後麵卻衍生出來那麼多他完全沒想到的故事,這叫自作孽不可活嗎?

小小蘇再次認錯,再次保證以後不會再犯,站在門口又被數落了一頓,然後才心累的回到房間裡躺下。

當人!真的!好難啊!

程夫人自動補全支線,剩下的事情就和蘇景殊沒有關係了。

尋訪煙花女子這種事情他不適合插手,他能做的就是被他爹拎去開封府在公孫先生麵前重複一遍被他娘補全的隱藏版故事背景,然後再挨一頓罵。

事情變成這樣真的不是他想的,他也不知道會出現這麼奇怪的發展。

唐門的兄弟姐妹們,孩子真的對不起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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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蘇腳步虛浮從開封府出來,仿佛已經看到朝廷幾百萬閒著沒事隻能吃空餉的廂軍終於被分配到打仗之外的任務,一個個如狼似虎的衝進西南大山挖溝搬石頭尋找傳說中的唐家堡。

救命啊,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令人頭禿的事情,這真的合理嗎?

蘇景殊欲哭無淚,在他蔫兒了小半個月之後,蘇軾蘇轍都收拾好行囊帶上敕牒告身出京任職。

新科進士們歡歡喜喜出京上任,沉寂許久的王丞相也再次露麵,隻是他這次進宮商量的不是政事,而是要告老還鄉。

他年紀大了,跟不上這日新月異的局勢變化,留在朝堂上看大宋和遼國爭鋒實在太難為他,不如辭官回老家安心度日。

遼強宋弱的局麵自開國以來就沒有變過,大宋的軍隊敗多勝少,不開戰他尚且能穩住,一旦開戰怕是要驚慌失措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應對戰事時如此驚慌,如何還有資格擔任大宋的丞相?

官場還是要留給年輕人,他老了。

然而王丞相在朝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官家舍不得這個在他身邊輔佐多年的老臣晚景淒涼,沒有準他告老還鄉,非得讓他帶著丞相之位在京城頤養天年。

韓相公回京,富相公強硬,還有個耿直不讓人的包卿,最近八王叔也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他得留個能訴苦的人在京城。

就在他拉著王丞相的手訴苦之時,外頭宮人忽然有來稟報說樂平公主求見。

官家擦擦眼角,“丞相稍等,朕去去就來。”

樂平公主急的不行,不等宮人出來回報便闖進去,“皇兄,臣妹聽說鉛粉調至的胭脂水粉有礙子嗣,正常女子用了傷身,有孕的女子用了會傷害胎兒,鉛粉用多了即便胎兒出生也不容易養活。”

程夫人來找她之前曾讓人探訪過不少年老的煙花女子,那些女子的處境都不怎麼好,麵色灰暗沒有光澤,各種病症纏身苦不堪言。

沒有人想過這些病症和鉛粉有關,就連大夫也都說女子年紀大了自然會有各種病症,不光女子,男子也一樣,年紀大了都會生病,大部分煙花女子老去後都過的不好,她們的症狀更嚴重並不稀奇。

如果那些病症和鉛粉輕粉有關,那……

樂平公主平時沒少用鉛粉調製的胭脂水粉,聽到那話之後臉都白了,二話不說立刻來宮裡求見官家。

程夫人沒有說她從何處得知鉛粉有毒的說法,隻說開封府已經查明,此事並非胡言亂語。

病症不病症的先不說,鉛粉有礙子嗣啊皇兄!

皇帝臉色大變,“你說什麼?”

樂平公主深吸一口氣,“臣妹說,胭脂水粉會傷害胎兒。”

皇帝搖搖欲墜,“是胭脂水粉?還是鉛粉?”

樂平公主跺腳,“好的胭脂水粉都是用鉛粉調的,二者並無區彆。”

皇帝隻覺一陣眩暈,抬起手抖啊抖,抖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終於還是捂著心口倒了下去。

“皇兄!皇兄!”樂平公主嚇的不輕,“太醫!快傳太醫!”

王丞相恍恍惚惚,似乎明白他們官家為何這般反應。

大宋修建皇宮時用了大量的鉛汞丹砂當塗料,那些塗料顏色鮮豔還能防止蟲蛀,各個宮室用過不少,甚至為了湊夠皇宮所用還曾下令民間不許用。

若連調製胭脂水粉的鉛粉都能有礙子嗣,官家這日日夜夜住在鉛汞塗成的宮殿裡,怎會子嗣不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