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人 權當你死在雪山上(1 / 1)

七零林場雜事記 沾沾 4235 字 12個月前

下司離簟村不遠,走路也就半小時路程。

內心裡,林悅怕這是個烏龍,所以想等著天黑再過去,加上高玉梅他們明天回城裡,這頓晚飯方梅尤其重視,若不是高玉梅攔著山雞都要宰了下鍋。方桌上堆的滿當當,葷的素的涼拌的清炒的,方梅搓著圍裙說鄉下裡沒什麼好東西,隻有些家常便飯。

高玉梅這一天三頓竟然吃出了感情來,拉著方梅的手十分親昵,說回頭倆孩子結婚時她再來,到時候帶點酒過來痛快喝一場。

林海在旁樂得直抹嘴。

高玉梅聽說林家還有個伢子在鄉裡讀書,當下就說,隻要他肯刻苦,將來總是有機會進省城的,她要做主給林生寫推薦信。

這在林家可是大事,當時林海激動得就差沒跪地上磕頭謝恩,被關遊連忙拉住。

人之間感情玄之又玄,哪怕最開始有些磕碰,長時間的相處或者一方的極致坦誠,在情感上都會滋生出難分難舍。

高玉梅被方梅和林海兩人捧得高高的,情感向下時隻要稍施加恩典,對他們都是極大的方便。

林悅明白其中道理,可骨子裡的傲氣不願意她就此低頭。她埋頭吃飯,臉上的沉默像墨汁似的抹不開。關優優最先察覺到她情緒上的不對,用膝蓋碰了碰她問怎麼了。

“累了。”

“我不走了。我想留在林原,所以我可以給你幫忙。你放心,我跟隊上說了,以後跟月鳳住。”

關優優眨著眼睛。她覺得林悅說得對,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也許是省城,在關家,她跟關遊走的太近了,才會誤將親情扭曲成愛情。他們要分開,要離得遠遠的,不見麵不通書信不往來,等數月後再看。

林悅應了聲。

她在想晚上去下司,若不是林昌平最好,若真是林昌平她恐怕立馬就拉著秀蘭打過去!

她一刻也不想多等,劃拉兩口飯就放下碗筷:“爹、娘、大姨,我跟齊一舟還有點事去忙,你們吃完再說說話,彆著急回隊上。”

方梅沒反應過來,兩人就出了門。

高玉梅望著兩人出門的背影跟方梅小聲說:“讓他們去吧,瞧著是你家姑娘的主意,一舟這孩子可憐啊,有人替他掌著也好,可惜我幺妹看不到啊!”

她端起桌上酒杯一飲而儘,一如當年自己背井離鄉前般,拉住方梅的手道:“我來這些日子麻煩你們了,看得出來,你們是真把他當自家孩子疼。我替幺妹謝謝你們。”

說著,高玉梅站起身狠狠鞠了一躬,又朝北彎下了脊梁。

不過這些,林悅並不知情。天空還未完全黑透,淅瀝瀝落著霧雨,林原這樣的潮濕還要持續月餘。

這種濕漉漉的天氣用來育秋苗最好,趕在雨季結束前讓秧苗進田。

這時節,家家戶戶翻地的,臥肥的,裹著蓑衣在田埂上忙活。

林悅一路疾走,即便有人跟她招呼也不停腳,就這樣一路走到下司。

下司要比簟村小得多,也就十幾戶人家沿著田埂圍出的村落,門前有條三五米寬闊的小河,河對岸是曬穀場,如今正是堆肥的時候,曬穀場裡有不少人。

最近下雨,林場的活閒了,大家開始忙田裡的活兒。

隻是此時還沒分家,除了自家新拓出來的田地當頭第一季不算,公社那邊全由村集體安排。

因此,各家尤其重視堆肥。畢竟那寸鬥田地能紮實有一季稻子進口袋裡。

要不說這些人原都是齊家寨的呢,他們信奉多勞多得不勞也餓不死。

至於共產多少不要緊,有力氣有田地就餓不死人!

曬穀場有人認出齊一舟便上前招呼,齊一舟說是陪林家妹子來看大伯,眾人也沒疑心,反倒一頓誇林悅的手藝巧針線綿密最主要價格實惠,當下就有嬸子約著明日去簟村量體裁衣。

齊一舟打住道,說這幾日要下禮家裡忙,又請眾人下禮那日來簟村喝杯喜酒。

場麵鬨哄哄,有人擦拭眼角,看著林悅的目光無不透著期盼。

林悅站在曬穀場一角,隻是一眼掃過去,她就能看見她大伯和嬸子,他們佝僂著腰正在堆肥,在他們身邊兩個十來歲的孩子撐著鐵鍬是不是搗鼓兩下,小孩身後站著個男人,儘管看不清楚臉,透過原主的眼睛,林悅仍能一眼認出他來。

他就是林昌平!

“林昌平!”

林悅喊了一聲。

平地驚雷似的一聲,震天動地。

林昌平倉皇轉身,待看見是她,丟下手上活計快步朝這邊走來。

林悅動作更快,幾個跳步站在齊一舟身後,目光冷硬地望著來人,林昌平手足無措被齊一舟攔了下來,林悅的嬸娘緊隨其後,作勢要繞過齊一舟去抓林悅,口中淒厲地喊著:“小月牙,你不能亂說!你這是要害人性命!”

她始終冷冷地望著眼前這一切。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好端端的人說有外心就有外心了。

她對大伯跟嬸娘本來就沒什麼好感,自打秀蘭嫂子懷孕,兩個人窩在家裡連頭也不抬,就是秀蘭難產那會兒,怎麼去請也不肯露麵。當時她不理解,以為老兩口老年喪子悲慟難忍……

可林昌平明明就還活著!

林悅望著幾乎要跪在地上哀求的林昌平冷聲道:“你還不如死了!”

說完,她掉頭就跑,風灌滿她的衣裳,整個人涼得發抖。一路狂奔回到簟村,她先回了家裡,高玉梅幾人還沒走,林悅直接拖著方梅去了秀蘭嫂子家,秀蘭剛收拾完廚房正在掃院子,看見林悅氣衝衝進來忙道:“咋了,月兒,誰惹你不痛快跟嫂子說。”

林悅喉嚨哽住,她先紅了眼眶,豆大的淚水滑落臉頰,這會兒方梅也著急起來。

“月,你哭啥,說,有娘給你做主呢。”

高玉梅也跟了過來,見狀也開口說:“你這丫頭,有事說事,哭能乾啥。”

“嫂嫂,你永遠都是我嫂子。”

林悅話音剛落,秀蘭手上的掃帚丟在一旁,她渾身顫抖站立不穩:“人,人叫找到了?”

秀蘭第一反應是齊一舟最近總在山裡跑,莫不是真找到林昌平的“屍體”,經過幾次打擊,她對他還活著這件事已經不抱希望,她隻想著生不見人,死也要替他收了屍體。

林悅點點頭,扶住秀蘭的身子說:“嫂子,林昌平沒死,他就在下司,在一個寡婦家裡!”

“啊!”

方梅驚呼出聲,拉住林悅的胳膊喊道:“月兒,這話可不能亂說,你昌平哥出事那會兒,下司也去山裡找過人的!”

“月兒……”

秀蘭瞪大眼睛,指甲幾乎穿過林悅的衣袖,她祈求著眼底的期望升起又幻滅。比起葬身荒嶺冰天雪地,她自然希望他活著。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不回家!

“我去看過才來跟你說的,你可以不去,就當他死在山裡!”

林悅咬著牙。

她知道自己殘忍,可長痛不如短痛。她一路見過秀蘭太多次悲痛欲絕。

秀蘭呆站在原地。

她知道自己得過去看個清楚,畢竟是自己的男人,萬一林悅看走眼了呢,萬一隻是長得像呢……

可她又怕!

她怕是又怕不是。

高玉梅一巴掌拍在木門上喝道:“先去看!我陪你一起,見了人再說其他!”

有高玉梅撐著,六神無主的秀蘭這才找著方向。方梅也要跟著去,奈何三個伢子還在家裡,隻能林悅和高玉梅陪著秀蘭往下司走。出了村子,秀蘭的步子快起來,她這些日子養著身體,好像全部力氣都積攢在這一刻。高玉梅穩紮穩打雖說她不知道前因後果,但出於身份,這事她摻一腳理所應當。林悅跑了兩個來回,這會兒全靠胸前那口悶氣頂著,她一路小跑著到了下司。

曬穀場已經沒什麼人。

大家好像都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似的,紛紛敞開門窗,躲在陰影處探聽著。

齊一舟等在村口,看見高玉梅跟過來壓低聲音道:“大姨,萬一鬨起來可彆動手!”

下司隻有一戶寡婦,她男人姓方,是個外鄉的,前幾年爬火車結果被卷進車軌下碾成肉醬,最後隻葬了把血肉和身衣服。方寡婦一個人拖著兩個孩子,田裡地頭沒少忙活,比秀蘭還小兩歲的年紀看上去跟五十出頭。

下司跟簟村不同,簟村往上數都是自家人,下司多是外來戶,卻又排外的很,像方寡婦這種死了男人的更容易被欺負,這幾年要不是村子裡照顧些,隻怕早就被彆的幾戶拆骨入腹。

就是這樣一個人,林昌平在她家中一藏半年。

齊一舟領著三人直奔方寡婦門前,秀蘭的公婆堵在門前,手裡拿著鋼叉,一左一右像門神似的。

方寡婦家門緊閉,屋裡也沒亮燈火。

“秀蘭啊,回家去吧,彆鬨了,鬨出笑話對大家都不好。”

秀蘭的公公沉聲勸說。

若說秀蘭一路走來還抱著一絲絲期望,在兩個老人麵前灰飛煙滅。她的公婆自打她進門就不容她,嫌棄她娘家兄弟姊妹多,嫌棄她娘家窮幫襯不了昌平,後來有了大丫又嫌棄她肚子不爭氣……

秀蘭也不理她公公,敞著嗓子喊:“林昌平,你出來!你現在出來,我不跟你鬨!林昌平!你出來!”

“彆喊了,彆喊了。”

秀蘭的婆婆作勢要推秀蘭,被高玉梅攔下來。老婆子雖然不認識高玉梅,卻認識她那身衣裳,絲綢料子的襯衫,油光水滑。她轉瞬一屁股坐在地上,嘴裡罵罵咧咧說要是秀蘭再鬨下去,就是要逼著老兩口去死。老婆子哭天搶地,秀蘭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嘭”的一聲斷得粉碎。

她指著自己問道:“那我呢,我算什麼!那三個孩子又算什麼!林昌平你敢做不敢當!你把孩子們當做什麼!把我當做什麼!你彆忘了,當年是你自己登門求的親,我高秀蘭也不是非你不可!”

她哭喊著,喉嚨一熱,卻被她硬生生壓了回去。

她不想露怯,至少現在不要。

一直在旁沒有說話的林悅,忽然舉著火把喊道:“林昌平,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就一把火把這房子點了!全當你去年就死在雪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