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梅當天住在隊上。
那邊隻有一個空房間,高玉梅住著。關遊跟向東他們住男知青那邊,關優優跟著周月鳳住。
林海跟方梅知道這事後,無論如何也要請三人來家裡吃晚飯,張羅一桌子菜又請了齊家嬸子作陪。高玉梅也未推辭,當著林海的麵對林悅還算客氣,不過林悅這人記好不記打,有了兩次軟釘子,她對高玉梅也是淡淡的,吃完飯便回房間踩縫紉機,她接了幾件夏裡的單衣,趕工忙得要死。
關優優在院子裡轉悠一圈,停在她的窗戶邊問:“你給表哥做衣服嗎?”
“不是。”
“你身上也是自己做的?看上去很時髦。”
“隨便做的,穿著玩。”
林悅看著關優優身上的連衣裙,扯了扯嘴角,要不是林場蚊子多,她也能穿著漂亮小裙裙到處轉悠。
“你對我不要有敵意,我跟表哥之間沒有什麼。”
關優優壓低聲音。
“我知道,齊一舟老實得很。”
至少在林悅認知的男人中,齊一舟算得上五星好男人。
關優優笑了,她長得實在好看,皮膚瓷白眉眼彎彎,笑起來像隻靈動的小鹿在清晨的林中來回穿梭。
“表哥跟你說過我的事?”
“沒有。”
“我能進來坐坐嗎?”
儘管關優優穿著絲襪,小蟲子還是時不時撞在小腿肚上。
“嗯。”
林悅應了一聲,點了油燈,拉開房門,她房間熏了艾草,靠窗戶旁的牆根下兩盆叫不出名字的綠草團也散發出清涼幽香。
關優優有些愣住。這間屋子除了牆體外,比她的房間精致多了。
原木打造的木架字上,堆堆疊疊整齊放著各色布匹、絨線,顏色各異的紐扣放在玻璃瓶中,高低不同的放著一排,陶土燒成的矮壇子裡放著成卷的樣衣……
藍青色的床單被罩素雅清淡,床頭原木色矮櫃上玻璃瓶插著枝粉色小花……
一塵不染,歸納齊整。
“這些都是你弄的?”
關優優的語氣裡藏著說不出的羨慕。她離開關家前是有一間臥室的,後來聽說關爸覺得關媽觸景傷情便改成書房,後來她再回到關家時也就住在那間書房內,屬於她自己的隻有一張床……
她何曾不想擁有一間真正屬於自己的房間。
可這一切,身處林原鄉的林場女孩自出身便擁有著。
“大部分是吧,有的是我娘,那花是齊一舟采的。”
林悅沒有抬頭,她擔心跳針又擔心夾斷針頭,所以乾活事基本目不轉睛。關優優挪了條矮凳在她旁邊坐下,低聲笑說:“這麼乾淨的房子,你能忍受帶小孩一起睡。”
“大丫愛乾淨得很。”
林悅笑了笑,哪怕房間內一點沒有孩子睡過的痕跡,她也不擔心她揭穿自己。
關優優歎了口氣道:“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關媽媽親生的,剛回國時關媽有意撮合我跟表哥,她知道表哥有本事,不會讓我留在鄉裡吃苦。可我不肯……”
她默了默,見林悅終於停下踩縫紉機才接著道:“我喜歡我哥。”
“啊,你喜歡關遊?”
林悅瞪大嘴巴,這是什麼藍色生死戀般狗血的劇情。
關優優點點頭繼續道:“我哥也喜歡我,所以關媽希望我在林原待段時間,她覺得你跟表哥不合適。”
“哈?”
吃瓜吃到自己頭上的林悅透過窗戶看向被自己父母簇擁著的高玉梅,喝了點自家釀的參酒,高玉梅已經不再掩飾自己的驕傲,她不斷敘述著齊家從前的輝煌和自己妹妹對整個林原的付出,從而為自己不請自來填充理由。關遊也在喝酒,小口抿著,時不時朝這邊張望。
“你不用在乎這些。老實說,我也是回國之後才知道還有這麼個表哥。再告訴你一個秘密,關媽回國後差點被打成□□,是齊一舟作保才讓她免於批鬥。所以,我們才跟表哥熱諾起來。”
“你為什麼告訴我這個?”
林悅盯著關優優,見她攤手道:“敵人的敵人是朋友。關媽不肯我跟哥在一起,我們打算逃跑,到時候她的晚年還需要依靠表哥……”
“等一下!”林悅打住她的話:“我不明白,你們私奔為啥要齊一舟孝敬。”
“不然我哥不肯走。”
“所以,讓你來說服我去說服齊一舟孝敬他大姨的晚年生活,你們這算盤打得真響啊。”
“你同意嗎?”
“我不同意。逃避要是能解決問題,你們就不會跟著過來。”
關優優沒再說話,她又坐了會兒,起身離開,關遊從堂屋迎了過來,兩人在院子裡不知說了什麼,關優優捂住臉站在樹下哭泣。林悅低下頭,繼續踩她的縫紉機。愛情是調味劑,彆太濃也彆太淡,恰當好處才能滋養生命。
高玉梅在隊上住了三天,這三天一日三餐都在林悅家裡吃,方梅怕城裡人吃不慣鄉下的野味,還從林有那買了山羊肉在院子裡支了烤架。這幾日,林悅照常生活,她剪裁和縫紉,紐扣和收編的事秀蘭嫂子做,林花有時候也幫著剪剪線頭,等工期結束林悅會根據多勞多得適當給錢。秀蘭第一次拿到工錢時,高興得雙手止不住顫抖。林悅意思是等到秋把大丫送去鄉裡讀書,也能讓林生照顧一二。
說起這事,秀蘭就犯愁。她何嘗不知道讀書好,可她家裡沒有男人,靠她一雙手根本供不起三個孩子。林悅讓她不要擔心錢的事,她找虎子哥寫推薦信,她給大丫拿生活費!
話雖然這般說,秀蘭也不能將所有壓力都放在林悅一人之間,所以身子稍微好些,她就去田裡忙活,林虎知道她家裡情況,所以這次分田特意給她留了一畝多田地,秀蘭借了牛翻了田地,翻到一半她回家奶孩子,吃過午飯再回來時剩下那一半田也翻完了,老牛也吃得飽飽窩在樹下乘涼。
秀蘭心裡一驚,四下叫著林昌平的名字,無人回應,隻有六月的風呼嘯而過。
因為這事,秀蘭失神好幾天,天不亮就抱著三弟守在田埂上,一連幾天無事發生,林悅找過來時,一道來的還有林有。
林有搓著手說那天他剛好路過,看牛閒在地上就順手把地翻了,他下午好用牛,結果下午霧河那邊上水得有人去守河堤,他把這事給忘記了……
秀蘭跌坐在地,回去竟然一睡不起。
所以這幾天,林悅忙著秀蘭也顧不上齊一舟他大姨。
等齊一舟回來時,她正領著大丫窩在秀蘭家廚房烤芋頭吃。
“大姨說什麼沒有?”
齊一舟抱了捆柴進來。
“沒有呢。不過你表妹說了不少。”
林悅眨眨眼睛,將手裡糊了半邊的芋頭遞過去。齊一舟恐怕是一下山就找過來,身上衣服也沒有換,這次比前幾次好多了,至少能看清楚衣服的布料和顏色。
齊一舟將糊掉的半邊剝乾淨,又遞給林悅。
“你吃,灶裡還有。”
“我明天送他們回去。”
“隨你。你見過他們沒?”
齊一舟搖搖頭,他一下山就聽說他大姨來林家,他趕回林家時家裡鐵將軍把門,他就直接來秀蘭嫂子家。
“不著急,他們晚上過來吃晚飯。娘把你存的那些肉都招待客人了,明天你大姨他們回去,我從虎子哥那裡借了些野味讓他們帶著。”
齊一舟應了聲,說這幾日怕是進不了山,回頭讓虎子算算多少錢,他折了現給他送去。
“給過了,我又給虎子家大頭和肉丁做了兩身衣服,彆欠了人情就好。”
大頭和肉丁是林虎那對雙生子,生下來瘦得跟皮猴似的,取了賤名好養活,如今六歲多,真真是人如其名,他倆一身衣裳是大丫兩個半布料。
林悅弄好晚飯便跟齊一舟回家去,路上她說起耕田的事,不知怎得,她有些不信林有的話。林有平常說話就沒個把門的,秀蘭嫂子家的地裡的活若是他乾的,隻怕不用一個小時臨近幾個村戶都知道了。林有平時說話磕磕巴巴,那天倒是跟背書似的,一個磕巴都沒打。
一直聽她說話的齊一舟忽然停下腳步,他磨蹭著地麵,猶豫良久才緩緩道:“去年冬裡,下司有個寡婦從後山救了個男人,麵目全毀還有條腿也斷了。”
“什麼?”
林悅抖著聲音,不確定地追問。
她定定地望著齊一舟,想分辨他話裡的意思。
齊一舟俯視著她,微微張開雙臂怕她穩不住身子。
“你是說那個人是林昌平?”
“嗯。”
“你知道多久了?”
“一個月前,有天晚上在嫂子家門口碰到他,我一路跟過去……”
“一個月前?也對,那時候不能說,嫂嫂身子剛恢複一點,萬一激動得暈過去不好,現在沒事了,現在可以說了。走吧,齊一舟,我們去下司。”
齊一舟未動。
“怎麼了?”
“那天,我一路跟過去,寡婦家伢子喊他大爹。”
林悅沉默了。她呆呆的站在原地良久,忽然撒腿跑起來,齊一舟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撈住抱在懷中。
“你去哪裡?”
“我得親眼看看,萬一你認錯人呢。你不是說麵目全毀嘛,萬一不是呢!”
“你忘記你大伯一家也跟著搬去下司!”
“那是……那是!也許他摔壞了腦袋呢,失憶知道不,失去全部記憶!”
“他在嫂子門前轉悠很多次了。”
“齊一舟,我不管!我就要去看看,我得親眼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