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天剛蒙蒙亮,齊一舟套著驢車在村口等她們三個。
“真不用我去?”
齊一舟最近很忙,不僅僅是帶路的事情,房子也到收尾,他原本想刷下牆麵,結果幾個哥哥做主糊了土牆又用鬆枝熏過,結實倒是結實就是難看不亮堂,他想趁著天氣稍好些自己鏟了重來。
“不用,你忙你的,我們下午就回來。”
林悅穿好蓑衣,扶著秀蘭坐在驢車,三人都披著雨披,在齊一舟忐忑注視下駕著驢車出發了。
一路有驚無險,抵達林原鄉快近中午,林悅帶了乾糧三人分食之後,在派出所分開。林花去監獄,林悅和秀蘭先去學校再去醫院。
正值午飯時間,林悅隻能等在食堂畢竟的路上,結果沒等到林生卻看見被人簇擁著的春蘭快步走來。
她穿著一身藕粉色改良長褂,底下配著水藍色長裙,撐著把泛黃的油紙傘。春蘭身材高挑長得也好看,這麼一裝扮在一群樸素的女學生中尤為醒目。她很享受這種與眾不同帶來的關注,挺胸闊步目視前方,直到看見林悅和秀蘭。
秀蘭身上的蓑衣未去,綿密的細雨順著蘆葦滾落。
顯然,她也看見春蘭。
秀蘭背過身去,假裝沒有看見似的捏緊手腕。
春蘭眉心一挑竟快步走向兩人:“你們怎麼在這裡?姐,你身子好些沒?”
她像沒事人似的招呼著。
秀蘭沒吱聲,這個親妹妹太讓她失望了!說不怨恨那是假的,可到底有血緣隻盼著以後當陌生人老死不相往來。
“你這身衣服哪裡來的?”
林悅笑眯著眼問道。
這件褂子看著有些眼熟,不仔細看當是出自她手。她不記得有幫旁人做過,這種新中式的風格,這時候不應該會出現。
除非……
對方跟她一樣!
可顯然又不是,做工倒也精細,細枝末節處也能看出師傅功底,唯有盤扣漏出馬腳。
所有她自己設計的盤扣都是一彎新月,林悅想將來能把這個作為商標注冊,也是原主曾經存在過的印記。
春蘭衣服上的盤扣也好看,標準的一字扣,可見做這件衣服的師傅有點手藝在。
“怎麼樣,好看不?你不給我做,我也能找彆人做,手藝也不比你差。”
春蘭說著轉了一圈。
林悅點點頭:“胸線低了,可能師傅沒留意你的身高,也或者你畫的草樣是小個子女孩。所以你穿著顯胸大,壯碩,像一堵牆!”
春蘭低頭看向自己的胸脯笑著問:“怎麼,這樣不好看嗎?”
不等林悅回答,秀蘭拉住她的胳膊朝遠處揚了揚手:“阿生!這裡!”
林生小跑過來,看見站在一旁的春蘭臉都皺在一處:“阿姐,你咋來了。”
“娘給你烘了些肉乾,怕你嘴巴饞了全都給你拿來。”
林悅將一直攥在手上的布包塞給他,不忘叮囑他彆一個人吃獨食,跟宿舍裡弟弟分一分。林生將挎包背好,連聲說知道了。
“阿生,這是嫂嫂給你烙的餅,嫂嫂沒彆的,你可不能嫌棄。”
秀蘭也將昨個熬大夜烙的蔥油煎餅塞給他。
油布包著看上去至少有十幾張。
春蘭在旁看著,納悶地問道:“姐,你咋沒給我帶點?”
秀蘭裝作沒聽見似的,站在一旁聽著林悅叮囑林生。曾幾何時,她和昌平不也是如此這般叮囑春蘭的。隻是時過境遷,人死過一回,看問題總會清楚些。春蘭又站了會兒,許是覺得沒有意思,恨恨地轉身朝同學跑去。
“春蘭,你姐咋沒給你稍點好吃的?”
春蘭的同學認識她姐姐。
春蘭跺著腳道:“咋的,你稀罕啊!不吃了,我出去下館子去。”
她從齊一舟那弄來的錢,一部分折騰衣裳,還有些送的點禮物給幾個老師,至於簟村那幾天的舊事,早被她拋之腦後。
蘇老師說了,已經給她推薦去讀師範,讀師範不要錢,將來還包分配工作。等將來出人頭地,誰還會翻她這些舊賬。
林悅跟秀蘭看過林生後直奔醫院,鄉醫院規模不大,做點常規檢查又拿了些清洗的藥,林悅又去買了些紐扣扯了點布匹,兩人趕回公安局時林花已經套好驢車,她雙眼紅腫。
三人緊趕慢趕在天黑前趕回簟村。
林悅洗了個溫水澡,坐在油燈下畫衣樣,齊一舟站在窗戶外道:“彆畫了,傷眼睛。”
“齊一舟,你鄉裡那套房子要收拾嗎?”
“咋了,你去看了?”
“沒呢,就是覺得空了挺可惜的。”
“過段時間我去打掃一下,再看著添點東西。”
林悅抬頭看向齊一舟,見他目光灼灼盯著她瞧:“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
“過幾日我要送彩禮來。”
林悅一愣,想起兩人婚期在即,她臉頰緋紅低頭應了聲知道。
“婚書?”
齊一舟壓低了嗓子半是哄著半是委屈地道:“你還未給我婚書,那可是壓喜蛋的。”
“我這就拿給你。”
林悅手忙腳亂在抽屜裡一通翻找,大紅綢布包裹著的婚書赫然在最裡層。林悅一把抓出來,作勢要塞給齊一舟。
他往後一躲,指了指婚書。
“你還沒簽。”
“簽了。”
林悅再次將婚書塞出窗戶,當著齊一舟的麵關上窗戶。
“咚咚。”
木質窗戶傳來兩聲敲擊。
齊一舟指著婚書上的名字。
悅而非月?
林悅沒有解釋,次日方梅問起她就解釋說悅字好聽。
方梅並未疑心。
這日吃過午飯,齊一舟陪著省裡下來的考察組進山,難得沒有落雨,林悅在院子裡支著竹竿把連日陰乾的衣服拿出來見見風。
她打算收拾完去找秀蘭嫂嫂。
大丫拉著二弟進門,說小弟鬨人怎麼哭都不歇。算算時間也是二月鬨,林悅想著去給秀蘭幫幫忙。
周月鳳壓著挎包衝進門,不由分說端起桌上茶水一飲而儘。
“林悅,大事不好了!省裡有人下來找齊一舟,人都到了齊家村,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省裡?齊一舟不是帶人進山了嗎?”
“不是那些人,說是個什麼外國語教授,咱們鄉長陪著呢。你去看看吧,彆有什麼事。”
聽說是個教授,林悅大概猜出來是齊一舟的大姨,沒想到她們還真來林原了。齊一舟這次進山少說也要兩三天功夫。
說實話,林悅是不太想去的,畢竟上次人家也沒拿正眼瞧她。那時候她不在乎是因為她不確定自己跟齊一舟有以後。如今她是真心想跟齊一舟過日子,好的壞的她就都得受著。
林悅趕到齊家村時烏泱泱圍著好幾圈人。這是她頭回過來,周月鳳把她護在中間一邊喊著借過一邊將她推到裡麵。
人是從村口圍的,等她進來已經是齊一舟門口。
望著周邊家家戶戶的土坯房子,齊一舟那四間紅磚牆十分顯眼,遠門敞開著,籬笆內種著翠竹,如今長勢正好,四十來平米的院子裡堆滿裝修的沙子和磚牆,隻有一條小道蜿蜒其中。林悅可以想象齊一舟在此忙碌穿行的身影。
來不及感慨,齊一舟的嬸娘從屋裡走出來上前拉她的手道:“月兒,齊一舟的大姨來了。我說齊伢子進山不在家,她們說要在這等著。”
“嬸子,我知道。”
林悅走進房中四處打量,齊一舟刷白了牆,屋裡顯得格外亮堂,隻是白石灰氣味沒散,林悅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高玉梅被人簇擁著從內間走了出來,她一身灰褲短褂顯得十足乾練,她看了眼林悅笑著問:“小林啊,齊一舟人呢?”
“大姨,齊一舟帶省領導進山去了。”
林悅見她客氣自然也客氣。
高玉梅點點頭繼續道:“這孩子也真是的,前幾日就給他送過信,讓他在村裡等著,怎麼又跑進山裡去了。”
“他大姨,這省裡領導叫去,伢子怎麼能不去。伢子這房子還沒弄好,要不您幾個去我屋裡坐坐。”
齊家嬸娘言語間十分維護齊一舟。
“不了,這屋子收拾收拾也能住人,我們晚上就在這裡湊合吧。”
高玉梅話音剛落,從裡屋走出一對青年男女,男的俊朗女的漂亮,應該是齊一舟的表兄妹,隻是兩人眉頭緊蹙情緒低落。
“媽,這裡怎麼住人,再說這是人家新房!”
關遊出聲阻止。
高玉梅沒理他,看向身邊的女孩道:“優優,住這裡委屈你了。”
關優優掩住鼻子道:“媽,房間有些味道,住著真不舒服。”
高玉梅仿佛才察覺到異味,揉著鼻子道:“也對,是有股怪味。這樣,我和你哥住這裡,你呢,小林,讓優優跟你回家住。”
“啊?”
林悅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周月鳳拉住她的衣袖小聲在旁道:“我們月兒跟旁人住睡不著。”
“她可是齊一舟的表妹!”
“那也不是齊一舟。”
周月鳳小聲嘀咕著,林悅露出幾分笑意:“我確是不喜歡跟旁人擠著,不過我嫂子家丫頭纏人,她晚上跟我睡。”
所以,床上沒有彆的位置。
高玉梅沒料到她會拒絕,一整個怔在原地,倒是一旁林原鄉那位八字胡的鄉長接住話頭:“既然是嫂嫂家,讓她回家去睡就是。你表妹剛從國外回來,就是想體驗下鄉村生活。”
“嫂嫂家還有兩個小的,這是最近忙,不然還有個二弟也跟我擠擠。”
“你倒是勤快。”
高玉梅如何聽不出推辭之意,她隻是沒料到,鄉野裡長大的丫頭敢當麵拒絕她。
“隊上還有空房間,不過是老炕,這個天乾爽得很。”
周月鳳從旁探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