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一舟這次在旮旯山呆了半個月,回來時候胡子拉碴衣服破破爛爛像個野人似的,幾個專家也好不到哪裡去,一個個人瘦毛長但對齊一舟感激涕零,連連說這次要不是齊小哥他們幾個就要交代在山裡,來接專家的省領導拍了拍齊一舟的肩膀說一切儘在不言中,將來還要仰仗齊老弟。
林悅在旁忍不住翻了白眼。
感恩這件事有什麼難的,要不像她這樣以身相許,要麼像齊一舟那樣痛快掏錢!
顯然對方啥也不是。
齊一舟把自己收拾乾淨便鑽進房間睡覺,這一覺睡到次日早上。林生不在家,穀倉那間屋子就齊一舟住著。林悅進去時,齊一舟已經坐在床上,他穿著背心裸露在外的雙臂上傷痕累累,有的傷口已經脫痂露出新生的皮肉……
他抓了件衣服披上。
“這次,你見到他沒有?”
林悅站在他床邊,將裝了細麵的碗遞過去。
齊一舟搖搖頭:“沒有,他們走得比較亂,又遇到點事情,我不好往裡麵去。”
“那下次呢,他們還讓你帶路嗎?”
“應該是的。我留意了一下,這幾個專家進了林子就亂做一團,即便是走幾十遍他們也不會記得路。”
林悅搖搖頭,她不關心這些人能不能隨意進出旮旯山。
“真有油?”
“也許是彆的。如果勘探出來,旮旯山恐怕要夷為平地。”
“憑什麼!”
林悅忽然喊道,她氣呼呼坐在床邊,捏著衣角的手指微微有些泛白。在她樸素的環保主義眼中,一座山一處湖泊總有存在的道理,人為的破壞和遷徙本身就是急功近利。齊一舟猜不出她這份心思,權當她是因為自己這一身傷才擔心。
“旮旯山對我沒什麼凶險。”
“不行,你不能白白給他們帶路!”林悅順竿子往上爬:“瞧瞧你這一身的傷!你要是不好意思去說,明兒我去找虎子哥說去。平白無故逮著你一個人可勁欺負,我不同意!那個,我家裡人也不同意!”
“你是在心疼我嗎?”
齊一舟忽然小聲問她,語氣中幾分不確定,幾分欣喜。
林悅也不藏著掖著大大方方地開口:“怎麼,不可以嗎?”
齊一舟沒料想她如此直白回應,端在手上的麵湯燙得厲害,臉也燙得厲害,他咧嘴笑得直點頭:“能!”
林悅說乾就乾,早上吃完早飯他就去找林虎,林虎一頓討饒說這事他一定往上麵說,至於上麵什麼意思也不是他一個小村長能左右的,但他一定會儘力讓齊一舟不白忙活!
“也不是要錢,這旮旯山如何凶險你是知道的,齊一舟也不容易渾身都是傷,你們不能因為沒人替他說話就逮著他一個人欺負!”
“是是是,不欺負不欺負。”
林虎點頭如搗蒜。
周月鳳跟向東一前一後走進村部,看見林悅時周月鳳很驚訝連忙湊過來說:“我以為你去讀書了呢?”
“不是我,是林生,他年紀小多讀幾年也有個好出路。”
周月鳳一聽直搖頭:“不是的。林生是林生,你是你,咋的,你家齊一舟回去沒說?”
“說什麼來著?”
林悅一頭霧水,一旁的周月鳳卻直跺腳說:“昨個齊一舟下山,不是跟鄉裡說要送你去念書嗎?我聽得清清楚楚,他們要給錢他沒要,說想叫你去讀書呢!”
“給錢,給多少?”
“這個數。”
周月鳳伸出五根手指比劃一下。
“五百?”
“嗯,說是一次五百,不過齊一舟沒要。我說,旮旯山到底有啥能讓那些人開這麼高的價格!”
周月鳳其餘的話林悅根本沒聽進去,她辭彆眾人一路小跑回家,齊一舟坐在堂屋小椅上正在修家裡吃飯用的小桌子。
“齊一舟!”
齊一舟早早就聽見她跑動的腳步聲,心裡大概猜她已經知道,正笑盈盈昂著頭等待表揚時,林悅劈頭蓋臉罵道:“誰說我要去讀書的!那書我讀它乾什麼,我一個雅思滿分的,我讀念那玩意兒乾啥!去!你去跟他們說,我不要讀書,我要錢!”
“你不缺錢。”
“我也不缺書念。”
林悅放軟了語氣:“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這書我讀不讀意義不大。”
當年文綜差點滿分的林悅實在無法接受林生讀書那個環境,而且她記得恢複高考時沒有學籍要求,她隻等高考放開直接去考試,完全不必以他一身傷來換。
可齊一舟不這麼想,他覺得林悅聰明,讀書一定不比旁人差。他這幾天跟那些專家呆在一塊,自己多年積累下的經驗之談在專家眼裡全都有理有據,他覺得有文化的人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多的是造福更多百姓。
他希望林悅能成為那樣的人。
他甚至沒有去想林悅若是離開林原他們的以後怎麼辦。
齊一舟站起身,他擦了擦手背,沉默半晌後忽然問道:“月月,你要錢到底乾什麼?”
“啊?”
林悅被問懵了。
“他們來最多也就還有兩次,一千五百塊錢,換你去學校,我覺得不是虧本買賣。”
齊一舟耐著性子解釋。
林悅卻是有口難言,她無法告訴齊一舟學校裡教授的知識她全部融會貫通,她無法告訴齊一舟她攢錢是為了即將開始的大浪潮積蓄力量。原本她想著隻要自己離開林原就好,可在簟村這些日子,她是真心喜歡上這裡,如果她能帶領大家吃上第一波紅利,發家致富人人過上好日子,她不是非要離開林原去大城市。
何況,這裡還有齊一舟。
他是獵戶。城市的鋼筋叢林對他而言毫無意義。
“可是,我不想離開你。”
林悅放棄抵抗,她昂起腦袋一瞬不眨地盯著齊一舟:“你想讓我離開林原?”
可憐齊一舟還在消化她前一句話帶來的衝擊,下一個問題劈頭蓋臉糊在他心上。他張了張嘴巴將所有的考量在腦袋裡閃過一遍後:“我可以等你回來。”
“那我如果不回來呢?你等我一輩子?”
“我等你。”齊一舟停了停立刻補充道:“我去找你。”
“如果你去找我時,我已經跟彆人在一起呢?我跟彆人結婚,有了彆人的小孩子,你也無所謂?”
齊一舟麵色一僵,他舉雙手投降道:“好了,你不想去我去回了。”
“齊一舟,你不要隻考慮彆人,你得為你自己考慮考慮,難道你一輩子都要上山打獵?”
過幾年,國家嚴控起來,這條路的儘頭隻能回村種田,可齊一舟連耕地都沒有。
“你不是旁人。”
*
之後幾天,省裡那批專家又來林原,直接住進簟村,不知道林虎怎麼想的,將人安排住在林花家裡。她家院子大,又能跟齊一舟做鄰居有事方便溝通,家裡有三間空屋子。
丁三嬸是個厲害的,前麵兩間堂屋是林鬆起的,後麵三間土坯子全是她一個人壘起來的,加上院子裡的廚房、雞舍豬圈,丁三嬸的院子足足有林悅家兩個大。他們住進來,林鬆是高興的,至少有看不完的熱鬨,村裡人沒事也湧進家裡。林花卻不大方便,她主動說搬去秀蘭嫂嫂家裡,兩人有個照應,她也能提前學著怎麼照顧孩子。儘管小腹平平,林花走路已經習慣撐著腰,她還拿了些碎布來找林悅借樣子說孩子出生就沒有奶奶和外婆,她自己得學著給孩子做兩身衣服。
天落著雨,秀蘭收拾出堂屋,林花自己搬了張木床進去支起,白天她回家裡幫忙,晚上她就睡在外間。林悅偶爾呆得晚些,林花也不怎麼說話,坐在油燈下一針一線地縫衣裳,時間久了便坐在那裡發呆。
快入夏時,林悅接了不少活,大多數都是孩子的短褲和短褂,她往鄉裡跑得勤快,一來是給林生送些貼補,二來她去挑些親膚的布料。她用料講究價格適中最主要是款式新穎,即便不是扯新料子過來,就是拿舊衣裳她也肯改。那段時間她幾乎承包了鄉裡大部分娃娃的衣裳。她忙不過來就拉著秀蘭嫂嫂一起忙活。
這天,秀蘭坐在床上剪線頭,林悅趴在桌上畫圖樣子。
她中午吃得多了,怎麼也彎不下腰,胃裡撐得厲害。這事得怪齊一舟,他每日早出晚歸陪著專家組進山考察,日日手不落空的,每天都提著不少好東西回來,就連方梅都犯躊躇說再這樣下去,整個簟村鬨饑荒她家全都偷偷發福。
雨季,存不下太多肉類,方梅開始接濟鄰居,秀蘭家自然是第一個。
幾日功夫,大丫和二弟油光水滑。
昨天,齊一舟拎回來兩隻野山雞,被方梅剪了翅膀養在院子裡。這事,有專家組在,沒人多嘴說什麼。方梅就盼著兩隻山雞都是母的,這樣過段時間就能圈個雞舍。
“胖了。”
林悅捏了捏腰上的軟肉。
“哪會?你還得再長一點。”秀蘭捏了一把笑道:“齊小哥是個心疼人的,知道把你先養養,要不娶回家折騰折騰就散架了。”
“嫂子,你說啥呢。”
“對了,你去齊家村沒,我聽說齊小哥把房子弄得跟皇宮似的,你不去看看?”
林悅搖搖頭,上次沒去成之後齊一舟也沒再提,按照時間線算算,齊家村的房子他們怕是住不久就要搬走,昨晚齊一舟回來麵色淩重還把林海叫進房間兩日絮叨說了半天話,怕是跟搬遷有關。可惜,齊一舟在那套房子上花的心思。
兩人說著話,林花忽然走進來,她絞著手十分局促不安。
“咋了,花兒?”
“嫂子,沒事。我想問月兒啥時候去鄉裡,能不能捎我一趟?”
林花壓著聲音,林悅抬起頭看向她,林花漲紅著臉繼續道:“我剛才去問了向東,他說他最近不出林場,我想起月兒最近……”
“你哪裡不舒服嗎?”
林悅到底沒忘記她是個孕婦。
“沒有。虎子哥跟我說,說趙斌沒有換季衣服,讓我想法子送兩身過去。”
林花說完,屋子裡都沉默下來,最後還是秀蘭沉不住氣問道:“趙斌沒衣服穿,隊上咋不給送去,你懷著身子沒三個月的,你彆亂跑萬一出事。”
“嫂子,都是命,真要出事也是命。”
林花沉默的臉上更顯沉默。
“彆拿自己身體不當回事,你還年輕,到我這時候你就知道有個好身子多重要。”
秀蘭術後恢複不錯,可林原綿長的雨季讓人不爽利,她有時坐得久些身下隱約有異味,為了怕人察覺她一天要清洗好多次,也不知怎麼的,越洗好像越嚴重,這些事她也不好跟彆人說,又沒有男人在身邊的,婦道人家的事她張不開嘴。
“嫂子,你該去複查下身體了。”
一直不說話的林悅忽然道。
秀蘭一怔,臉上刹時漲紅,她以為林悅離她近了,聞見什麼難聞的味道,忙朝窗邊挪了些位置。林悅已經看向垂首不語的林花:“你確定要留下這個孩子?”
既然她說起這事,林悅才多一句嘴。經過這些事情,林花應該知道趙斌是什麼樣的人,打掉孩子重新生活才是及時止損。她不知道如果丁三嫂還在,這個孩子會不會被留下來,但至少她希望林花能好好考慮自己的人生。
林花臉色白一陣紅一陣,張著嘴許久才道:“我知道你瞧不上,可不是人人都像你,有齊一舟幫你撐腰。”
“那倒也是,證明我眼光好。”林悅拍拍手,不給林花翻白眼的機會接著說:“這樣,咱們明兒三個一道去吧,林花我記得你會牽驢車,嫂子剛好我陪你去複查一下,手術做完總要複查一下才安心。我呢,去雜貨鋪子挑點紐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