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齊一舟帶專家進旮旯山已經是第三天。
這天一早,蘇老師和鄉裡來人接林生去學校,林悅主動提出想去看看學校環境。剛好下午秀蘭嫂子要出院回來,到時候她蹭向東的車子回村。
林悅提著大包小包出門,蘇老師推著眼睛笑道:“林家阿姐,學校有食堂,大鍋飯能管飽。”
“我弟還小,還長個子呢,光吃飽可不行。我每個月都會去一次,缺了什麼跟我說,彆苦了自己。咱家送你去是學文化的,可不是吃苦來著。”
“讀書也是要吃苦的嘛。”
“讀書不苦,苦的是沒有書可讀。”
蘇老師便不再說什麼。他覺得林悅說得有道理,十裡八鄉那麼多孩子,真正有家長願意把孩子送進教室的寥寥無幾。更多是隻管生,靠天地靈氣養大,女孩早早嫁人換些彩禮,男孩剛冒個頭就是家裡的苦力。
蘇老師接過林悅手上捆紮實的草席和夏被,一行人趕著驢車往鄉裡去。
鄉裡原來有學校,四間土屋圍著院牆,前兩年實在是不夠用了,征用了齊家老宅後的書樓,據說當時還問過齊一舟。鄉裡誰不知道齊家老宅按理是齊一舟的,可誰也不敢說這話,征用來征用去的,齊家原來的寨子瓜分得差不多,還是受過恩情的同誌看不下去,在老樓後留了棟樓沒動,說是為了紀念登記在齊一舟名下。
老樓年久失修布滿灰塵,齊一舟還是登記時去過一次。
蘇老師說起這事,驢車從老樓跟前轉了一趟,三層民國期間的石磚牆砌成的洋樓,被一圈籬笆牆圍著……
破破爛爛的,隻剩下磚牆。
林悅記下位置,將來總能派上用處。
*
如今的小學在老樓前,隔著兩個路口,跟旁邊的高中又隔著一道院牆。也是三層小樓,一樓教室,二樓宿舍。蘇老師說食堂跟中學共用一個,錯峰吃飯,淋浴房在一樓角落處蓋了兩間磚牆房。
林悅直接去的宿舍,一推門差點被熏吐了!
汗餿味、腳臭味還有黴變食物的餿臭味、隱約還有股屎臭……
真是一言難儘!
一間不大的屋子裡十幾張床一個挨著一個,隻留中間狹窄的過道,床上也沒見著褥子,都是床板上鋪著席子,床肚子裡倒是乾淨,也沒見著有一雙鞋的。
臭!
臭得林悅腦門都疼。
蘇老師有些不好意思,解釋說林生隻是年紀大些,該學的還是初級知識的,住也就跟小年紀的孩子住一塊。小孩子嘛,衛生肯定差一點。
恰好林生領了書本回來,他嘟著嘴說咋是這些,學這些做什麼!
原來他拿本漢語拚音字母課本就被人打發回來。
“姐,我不學這個。我要識字。”
林生耷拉著眉眼。
蘇萬根立馬安撫道:“這萬丈高樓平地起,這拚音是基礎,蓋房子打地基知道不,地基打好了房子才能蓋得穩蓋得高!”
“我不學蓋房子。”
林生嘟囔著嘴,他心想自己會蓋房子,再說蓋房子至於來學校學,他爹他哥哪個不會蓋的!
林悅提出單獨跟林生聊聊,蘇萬根是個熱心腸,立馬提出解決辦法,隻要這學期林生把拚音融會貫通,下學期就去中學那邊念書。
“這樣也能服眾是不是?插班生得拿出樣子來!”
林生的思想工作很好做,稍微激兩句他就起了決心。
隻是這住宿問題讓林悅犯躊躇,太臭了!
“姐,沒事,我回頭打掃打掃就行。我比他們年紀大,我教他們不是難事。”
林生拍著胸脯提著行李走進宿舍,在一個空床鋪邊坐下,他姐給他準備了薄褥子還有夏涼被,乾乾淨淨他舍不得拿出來,於是也跟彆人一樣隻鋪了席子。
望著他的背影,林悅有種說不出的心酸。她想起自己剛去外地讀大學那會兒,父母自駕送她入學,替她整理好床鋪,又怕她處理不好同學關係請宿舍室友外出吃飯,更擔心她一個人適應不過來在賓館住了一周陪伴她,甚至私下聯係輔導員贈送購物卡請諸多關照……
她當時覺得他們幼稚多事甚至乾涉她的人生!
可如今她也學著他們的樣子照顧著彆人,至少林生比她懂事得多,背過身去擦眼淚時也躲著沒叫她看見。
中午食堂林悅進不去,她隻能在教室外等林生吃過飯來跟她告彆。
林生在一眾小學生中間尤為明顯,大高個被小孩子簇擁著,跳起來跟她招手,他性格好在哪裡都吃得開。
他跑到她麵前攤開手,菜葉子裡包著塊紅燒肉,全瘦的。
“姐,我怕你不放心,你嘗嘗,挺好吃的。”
林悅捏起紅燒肉放進口中,沒炒過糖色隻有醬油的鮮鹹,可是很好吃。
“怎麼樣,好吃嗎?”
“嗯。”
林悅用力地點點頭,眼眶蓄滿淚水,本就濕漉漉的天氣越發像浸在泉水中。
“姐,你咋哭了呢。要不我跟你回家去,咱不念這書了成不?”
林生說著真就要去收拾東西,被林悅照屁股上踹了一腳才舒坦的躺在走廊上。
他說,姐,日子總會好的。
*
這時候沒有手機,林悅隻能早早等在向東皮卡經過的路口,約莫等了兩個多小時,才遠遠看見車子。
向東朝她招手,秀蘭嫂嫂包裹嚴實隔著窗戶跟她招呼。一段時間不見秀蘭的氣色好多了,眉宇間也沒了當初抹不開的憂愁。她整個人笑吟吟地往裡麵讓了些位置招呼她坐前排。
“你來剛好陪我說說話。”
一路上駕駛室就她跟向東,能說的話她都快說三遍了。
秀蘭見她眼睛紅紅地,路上也聽向東說了林生來鄉裡學校讀書。
“讀書是好事。可惜有的人學不到好。”
換做從前,她哪一趟來鄉裡不去看看春蘭,可經此事之後,她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偏袒春蘭。
她想,就當她這些年根本就沒這個妹子。
“欠你們家的錢,我慢慢還,你給我算上利息,這輩子還不完就讓大丫二弟接著還。”
“好!我等著大丫孝敬呢。”
言罷,兩人相視一笑。千言萬語都藏在笑意裡。
秀蘭說這次住院她像是重活過一回似的,雖然身體還沒恢複完全,可渾身都充滿乾勁,她想著回去打點小工把三個孩子拉扯大。以前總想著要盼昌平回來,如今死過一回才知道人得自己張羅開。剛做完手術那幾天,她一想到肚子裡少了塊肉連水都喝不下,多虧兩個嬸子在旁勸說,如今她有兒有女又不用伺候男人,多揣那麼一個玩意兒每個月還耽誤事兒。
她一想也對。她還有孩子,三個孩子拉扯大,往後都是好日子。
秀蘭拉著林悅的手道:“月兒,你說的對,往後都是好日子。”
兩人誰也沒提春蘭。
向東把車子一路開到村口,林虎推著板車等在村頭,推著秀蘭往家裡走,方梅跟堂嫂領著三個孩子給秀蘭家收拾。
天飄著小雨,林虎找來一大塊擋雨布將秀蘭連人帶板車包個嚴實,推著車子大步向前。還沒到門口大丫小跑著迎上來,要幫著林虎推板車。
“去,大丫,生火給伯烤起。”
雨季,家裡濕漉漉地,得燒了火盆子烤一烤人才舒服。
村裡一早送了玉米麵和柴火,起碼家裡像那麼回事。
林虎人高馬大,烤著火搓著臉說:“秀蘭妹子,往後有啥照應不過來的,你給村裡說,咱們那是一家人,往上三代都是一個肚子出來的,你就跟彆咱們客氣。”
秀蘭熱淚盈眶千言萬語道不儘心中感激。
幾個嬸子連聲勸她人在月子裡顧惜身子千萬彆掉眼淚。
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大丫忽然牽著二弟的手,搖搖晃晃走到眾人麵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大丫哭喊著:“伯伯嬸嬸,大丫以後一定會報答你們!”
說完又壓著二弟哐哐磕頭。二弟不明所以,被姐姐押著腦袋碰在地上,又疼又怕,一邊哭一邊喊:“姑姑,救命吆!”
原本屋裡眾人都在抹眼淚,被他這麼一聲嚎全都笑了場。
林悅趕緊把兩個孩子拉起來攬在懷裡。
秀蘭雖說回來了,還在月子裡,小老三留在她旁邊吃奶,大丫跟二弟還是跟林悅回家,吃喝林悅送過來,堂嫂她們隔一天來收拾衛生。
臨走時候大丫不肯,說自己大了能幫媽媽乾些活,姑姑領著弟弟還要做衣服太累了。
秀蘭一進門就看見兩個孩子身上穿著新衣裳,正準備問誰家嬸子給買的,聽說是林悅親手做的誇個不停,方梅也在旁邊說自己身上穿的還有老頭身上短褂齊一舟的衣服都是林悅自己做的。
眾人一聽直誇她福氣,看著兩個娃身上的衣服也誇個不停。
林悅適時說起這事,反正她也閒著,天跟下漏了似的,又沒手機沒電視的權當打發時間。總之家裡有布的有樣子的拿過來她就給孩子做,就是隻有一雙手時間可能有些長。幾個嬸嬸說著就要回家取布料,再來時也沒人空著手的,添幾個雞蛋幾把小菜乾爽爽才打出來的土豆蛋子……
笑著說總不能叫月牙兒白白辛苦著。
林悅把縫紉機踩得飛起。
她和方梅商量過了,村子裡誰家拿布來做身衣裳都不收錢,彆個村子讓方梅看著收就行,等回頭再去鄉裡她多扯些布回來,往後扯她的布做衣服也行。
林原大多數人家裡都有縫紉機,有的經手幾代人,林悅要僅僅靠量體裁衣闖不出什麼天地。她想做花式的,簡便的耐穿的……
價格再低一點。花樣再多一點。
總能吸引嬸子和姑娘們的。
方梅沒當她時一時興起,真就穿著林悅做好的衣裳出去串門了。她先去的齊家村,齊一舟的嬸娘跟她是手帕,她拿出皮尺給她量了身量,又給家裡兩個小丫頭量了量,飯都沒吃就回來了。
“齊家村裡的人對你好奇著呢,聽說我穿的褂子是你做的直誇手藝好呢。他嬸子不容易,這身衣裳的錢娘出。”
方梅裁布時候發現剪刀鈍了,便隔著窗戶在院子裡磨剪刀。
忽然,隔壁丁三嬸家裡傳出一聲哀嚎!
方梅一怔,丟在剪刀就衝去門口。
男人哭泣聲一聲接一聲,沉悶地雨天隨著哭聲一下一下撞擊著簟村眾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