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
春蘭垂下眼睛：“等齊一舟拿了錢，我就有錢讀書了。”
聽見齊一舟的名字，鄉裡的領導不免多問幾句，隻是春蘭不傻，這事真要說出去旁人未必肯為出力幫忙。何況這些人明擺著來找齊一舟幫忙的。她這幾天在村子裡也聽說了，齊一舟給縣裡幫了大忙，這些人更不會為了她得罪齊一舟。搞不好還把自己砸進去，春蘭思量前後，看了眼林虎：“叔，嬸子能叫我進門嗎？”
畢竟秀蘭生產那日，她可算是把簟村的婦女得罪全了。
“去吧，林生，你跑一趟去，彆淋出病來了。那什麼，齊一舟呢？”
林生還在墨跡時，被林虎在屁股後麵踹了一腳，他披著雨披衝進雨裡也不管春蘭有沒有跟上直奔村口把林虎交代的話跟嬸子說了。林虎媳婦是個厲害的，聽說是春蘭那丫頭狠狠啐了一口，到底也沒駁林虎的麵子，轉身拿了兩件衣裳又燒了熱水，春蘭進門時直接將人領去廚房後的柴房。
林生看著她進門立馬跑回家去。
林家站滿人，除了鄉裡的還有村上的，這天大家出不了工，正無聊著呢，聽說鄉裡來人到了林家，有的淋著雨就過來，有的穿著蓑衣站在門口。
齊一舟揣著錢回來時，就看見林家裡裡外外圍著人。
他擠進來時，林悅隔著人朝他招手。
“秀蘭嫂子咋樣了？”
林悅替他解下蓑衣，撫去身上的雨水，又端了薑茶送到嘴邊喝下。
“好著呢，過幾天辛苦向東跑一趟，能回來了。這些人乾啥的？”
“找你呢。”
原來上次省裡的專家還想再進旮旯山，打算讓齊一舟帶路。上次是吃過虧的，這次才不敢冒進，讓鄉裡先說好等人來之後直接進山。
“又去？”
齊一舟皺起眉頭。
林悅拿來毛巾替他擦乾頭發，壓低聲音說：“說是有油，你這次上去給那個人帶了信兒，山上怕是住不成了。聽他們的意思入秋要燒山。”
“燒山！”
齊一舟忍不住提高聲音，他這一聲才叫人看見他。
林虎穿過人群將齊一舟拉了過去，林悅也不聽他們閒話趕緊收拾些東西讓齊一舟帶上，那旮旯山她上去過一次再也不想去第二回，可隻怕往後齊一舟有得跑，她收拾點乾糧又將水壺裡灌滿水，抱著東西站在門口。
她知道，齊一舟一定會帶他們進山。
林虎大嗓門隻提辛苦半分不說酬勞，林悅看不下去正要說話被方梅拉住。
蹲在牆角一直沒說話的林海站起身，他搓著手老實巴交的臉上寫滿心疼。
“這位同誌，齊伢子是熟悉山頭不錯，可他是個獵戶，他又沒有田產過生活的，之前隊上說記公分，這不又是雨季，咱莊稼地裡等收成，人家齊伢子靠山吃山的，彆說辛苦了，總不能叫人家餓肚子帶路是吧。”
林海話音剛落。
簟村其他人七嘴八舌，說齊一舟這孩子苦，你們也不能看人家有本事逮著一個人使勁薅吧。
鄉裡幾個領導當場表示肯定會有獎勵的，希望齊一舟先以大局為重。
林虎當場要拍板說等事情定奪後，肯定不會虧了齊一舟。
這明白還就是想著空手套白狼。
所有人看向齊一舟，齊一舟卻扭頭看向一臉憤憤不平的林悅。他忽然問：“我能行。但我想讓林悅去鄉裡讀書！”
他這話一出，原本鬨哄哄的堂屋瞬間寂靜無聲。
眾人看向林悅的目光透著豔羨的、探究的、還有一絲絲古怪的異樣。
這年頭，能讀書的除了村部開推薦信之外，還有像春蘭那樣當初被昌平送去交錢的，錢雖然不多，但公分沒了。等於白養了一張嘴。
齊一舟這會兒提這個，怕是想要村裡開推薦信。
這事林虎有些為難。
他看著林海，去年林海就為這事找過他，不是他不開，隻是林悅年紀大了，又定過親，等結婚後夫家能不能叫人去讀書再說，這占了一個名額旁人就去不得。林虎有個妹妹，比林悅小三歲，去年去鄉裡讀書的。
“行吧，讀書是好事。”
蘇老師第一個開口。
“讓阿生去吧。”
林悅忽然說，她拉著齊一舟的胳膊道：“阿生去，他不能一輩子沒文化。”
齊一舟的視線落在胳膊上那雙手。
“你不是想走出去看看？”
“我自有法子，你讓阿生去好不好？”
林悅想著過明年恢複高考，以她上輩子的知識積累，隻怕清華北大也不再話下，但林生不一樣，一天書沒仔細讀過，認識的幾個字都是從原主跟前摳出來的。
“真的？”
“嗯，阿生去。”
齊一舟再三確認後終於改了口：“虎子哥，阿生去行不？”
“行！”
林生年紀合適，這事不算為難。
門口的林生正欲張嘴，被自家姐姐一個眼神瞪了回來，當時扭頭又跑了出去。
鄉裡乾部見事情定下，又問齊一舟要不要準備些東西，他們好通知省裡專家下來，齊一舟說了幾件將人送走後，從口袋裡掏出帕子遞給林悅。
“高春蘭再來你給她吧。”
林悅捏著帕子，心裡無限難過。
昨天他說去縣裡兌錢時，林悅就想著把存票給他，哪知道齊一舟說什麼也不肯收，說那是給她壓腰的，千難萬難都不會動這個錢。林悅就想帶著家裡存下給她做嫁妝的皮子去賣，齊一舟也不同意，說一來雨季林原沒有皮商會來，二來林原上的姑娘誰出嫁沒有皮子做嫁妝的，總不能雨季還讓嶽父和小舅子上山的。
齊一舟總說他會有辦法。
林悅卻不敢多問一句，她幫不上忙，作為一個現代人，林悅覺得可恥。
彆的穿越者那都是混得風生水起，她卻連養活自己都難。
上輩子活得太順當了，連一點謀生技能都沒有。
“齊一舟，我會還你的！”
林悅小聲嘟囔。
齊一舟聽得清楚，抬手揉了揉她額間碎發笑著說：“好的，我等著。”
村裡很快傳來消息，說專家的車子出故障，得明早才能到林原，讓齊一舟準備明天進山。趁著有些時候，林悅翻出塊綠色的布料又貼補些藍色棉綢的給齊一舟做了身長衣，袖口和褲腿都加了鬆緊帶，能收能鬆也能防蚊蟲。做好了她就讓齊一舟進屋子試，剛穿上衣服高春蘭來了，她站在院子裡，身上穿著是林虎媳婦的舊衣裳，寬大不說補丁貼著補丁沒一塊原先的布料，這還是給林虎麵子，否則她就是留著擦灰也好過給她穿上。
高春蘭瞧見林悅身上的長褂，又打量齊一舟的，終於忍不住問：“這些都是你做的？”
女孩子不論什麼年代什麼年紀，看見好看的都會忍不住心動。
林悅沒回答，她攤開手帕從裡麵抽出兩張百元道：“欠條？”
“我藏起來了，你要是不放心跟我去拿。”
林悅搖搖頭：“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好。”
高春蘭一聲不吭地離開，片刻之後，她挎著單肩包進來，打開洗得發白的綠書包，從文具盒裡取出那張欠條交給林悅，林悅檢查確認後收進口袋，她把錢遞給高春蘭。
高春蘭卻站著不動。
“還有事？”
“我想請你給我做身衣服，你要多少錢？就像你身上這種。”
“不好意思。不做。”
“為什麼，我給你錢啊？”
春蘭提高嗓門，她無法理解，她又不是不給錢，她為什麼不願意呢？她給誰做衣服不是做，她花錢的啊。
“不是錢的問題，是我不會給你做衣服。”
林悅覺得好笑，她有時候真挺好奇這姑娘腦回路的，拿著齊一舟的錢讓林悅給她做衣服還一臉理所應當。
“那你開個價，要多少你才肯？”
春蘭像魔怔一般，她實在是眼饞這件衣服。她幻想著自己穿上這一身站在齊一舟身邊，似乎也不必林悅遜色多少。
“一百！”
“多少？”
“一百！”
“那不行，我最多給你五十。我……”春蘭忽然想起什麼，立馬說道：“算了，我不要了。”
她記著衣服的樣子，回頭去鄉裡找個裁縫照葫蘆畫瓢也能做出件差不多的。五十塊，她還真敢開價。
林悅眼見快要到嘴的五十塊飛了，心裡直歎息。可她卻忽然新生一計，等人走後從櫥子裡翻出兩匹顏色鮮豔的布料來。齊一舟始終在旁看著她忙活，他身上穿著新衣服，每一寸肌膚都在叫囂著愛和被愛。小時候嬸娘也給他做過衣服，那時候日子清貧，多半是大的改小了，破得補好些。儘管嬸娘家孩子多，可每回入秋都會給他做身新褂子，牽著他走長長一段山路來到一處墳塋跟前祭拜……
告訴他娘，孩子很好，又長高了些。
林悅忙忙碌碌，渾然不知身後的齊一舟紅了眼眶。
他迫不及待想把她娶回家去。
等這趟旮旯山結束，他就把彩禮送過來，到時候十裡八鄉的人都知道他齊一舟要取林家月亮做媳婦！
*
次日一早，齊一舟陪著專家進山。
林悅把大丫和二弟叫到跟前，這幾日他們白天跟著林家堂嫂晚上才接過來睡覺，趁著倆伢子沒出門量好身量，二弟這幾天營養跟上了，搖搖晃晃也能邁開步子，等秀蘭嫂子回來估計要高興壞了。大丫聽說姑姑又要給自己做衣裳，捏著衣角眨巴著大眼睛。
另外她還給林生做了兩身短袖的褂子。
林生去鄉裡讀書的事很快定下來，林虎把推薦信送給蘇老師，等學校安排好宿舍就能把人送過去。
隻是林生識字少，跟不上快班得慢慢學。
蘇老師說年級不重要，知識得裝進腦子裡去，將來讀個中專有個工作也是好的。
林悅知道這時候一個中專生就能包分配工作，她希望林生能走出林場，遠離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艱難困苦，最後實現階級跨越。
林生知道姐姐是為自己好，隻是蒙著被子哭了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