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一度認為齊一舟也是個穿過來的,否則怎麼也解釋不了她怎麼就輕易被親得暈頭轉向。
總之,那天林悅沒再出過房間。臉上的紅霞直至日落時分也未褪儘。
晚飯還是林生端進房間的,他見姐姐眼睛紅紅的,真當是眼睛進沙子還沒清理乾淨,搓著手說他來吹吹,被林悅踹了一腳才作罷。
方梅回來見她雙頰紅撲撲以為昨天著了涼,又熬煮了些薑茶給她喝下。齊一舟在院子裡忙碌,林家沒有夥房,前幾日從山上帶下來的野味隻能熏乾,自己吃不礙事若是想拿著還錢賣相就差得多。他趁著無事便將雞舍改成夥房,收拾好後林海回來兩人又在雞舍中央砌了火桶,這樣一來水房和穀倉都能保持乾爽。
直到林悅躺下,院子裡的油燈也未熄滅。
林悅沉沉睡去時,心裡忽然有個念頭一閃而過。
齊一舟好像都不會累的,真是精力旺盛啊!
*
夜裡,霧蒙蒙落起細雨。林海跟方梅早起去上工後,林家就來了位不速之客。
春蘭等在村口一直等到林家夫妻倆出門才進村,她拿到齊一舟的欠條過來要錢的。
那天她拿了三百塊錢回去,剛一進門就聽見嫂子說六月初一養牛戶過來接人,叫她趁這些日子好好收收心,彆到處亂跑。春蘭氣壞了,當時就摸出兩百塊錢出來說讓嫂子去把親退了。她嫂子見錢眼開,見她這麼幾天功夫搞出兩張百元大鈔心裡激動得不行,上來就壓著她身子把口袋裡搜刮乾淨。她從齊一舟那得的三百塊錢一分不少全進了她嫂子口袋。
等春蘭他哥回來,一聽她張羅三百塊錢,兩巴掌扇得她在地上打滾,說她丟人丟高家人的臉麵。
一頓拳腳下來,春蘭被關到現在。
昨夜她趁著落雨從狗洞爬出來,這次她想清楚了,那些人都靠不住,她拿了錢就走,不管去哪裡也絕不留在林原。
林悅聽見林生咋呼才從窗戶探出腦袋,隻見一個泥巴人站在院子裡,林生手裡又提著棍子……
算算時間,還差幾日功夫,再看春蘭模樣,隻怕那錢也沒了。
春蘭見她便嚷嚷道:“齊一舟人呢,他想賴賬不成!”
“說好十天,今天才八天。”
林悅無聲歎息,看春蘭這個樣子想來是從家裡逃出來的,隻怕哪天拚著她姐姐性命不顧要走的三百塊錢也沒了,看著她狼狽的樣子,林悅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我不管,我今天就要錢,沒有我就去公社鬨去。”
春蘭瞪大雙眼,一副要吃人的架勢。
“你去公社不行,得去鄉裡,再不成去縣裡。齊一舟如今可是鄉裡大紅人,人家要給他送大紅花呢。你出門慢點,雨天路滑自己當心點。”
林悅始終不疾不徐,春蘭三兩步要朝她過來時,林生再次提著棍子擋在姐姐身前。
好漢不吃眼前虧,春蘭索性往地上一坐。昨個夜裡下了雨,院子地上濕漉漉的全是積水,反正她也不在乎,她就坐在地上心想隻要林生碰她一下,她就躺在林家不走了。
她得等齊一舟露麵要錢。
一想起齊一舟,春蘭的心裡被刀尖挖過似的疼。她不明白齊一舟怎麼就要娶林悅,她在秀蘭家那幾天她可是打聽清楚了,林悅之前跟個知青不清不楚的,那個知青如今還把同村一個女的肚子搞大,這種人能放著林悅這模樣不下手。
可齊一舟偏偏還要娶她!
春蘭氣得胸口疼。
她甚至想,如果今天齊一舟拿不出這個錢,她就訛上他,往後他去哪裡她跟到哪裡,她就不信自己比林悅差了。
至少她底子乾淨,又念過書,如果不是秀蘭斷了供給,她今年一準能考出林原去。
“你不走?”
林悅撐著傘從房中走出來,她今日穿了身新褂子,按照她前世那個年代,這種衣服叫新中式,可勁兒流行著呢。
她一共做了兩身,兩個花色。
方梅卻不肯穿,說沒地方穿不出去,白白便宜了她。
今天她穿的是藕粉色,上頭繡著絲線,被壓的褶子襯著一整個波光粼粼,秀美且靈動。
春蘭的眼睛都直了。
這種款式她隻在書上看過,她居然穿在身上!
憑什麼她能穿在身上!
她要去舉報!
春蘭的雙眼快滴出血來時,齊一舟從齊家村回來。這兩天雨下著,屋子外頭的工事都停了,今天粉刷裡麵的牆壁,本來他親自動手,被叔叔家兩個哥哥攆了回來,說雨天返潮刷了也白刷。
齊一舟又拿了點布料過來,這會兒手上抱著一匹綠茵茵的棉布。
他一進門就聽見唐春蘭在唱門歌,正要說話時林悅輕聲一咳。他立馬穿過院子站在她身邊。
好一對璧人!
春蘭一眼就看出齊一舟身上的衣服是新做的,盤扣跟林悅身上的一模一樣,她心裡怨天懟地,臉上卻波瀾不起:“齊一舟,拿錢!”
“沒有!”林悅冷笑著罵道:“你進門也不問問你姐姐如何,三個孩子如何?張口閉口就是錢,你賠我兔子了嗎?”
“我跟齊一舟說話,你插什麼嘴!”
春蘭咬牙切齒。
“你跟我男人說話,我同意了嗎!”
林悅秀眉一皺,張嘴答道。
身後的齊一舟一臉暗爽,春蘭看在眼裡,愈發怨毒:“你們倆婚也沒成,一口一個你男人真不要臉!哼!我看就未必,到嘴的鴨子也會飛,你們這婚結不成!”
林悅自打看出春蘭那點心思本就有意作文章,這會兒正好裝在她槍杆上。她端著架子說道:“就是結不成他也是我男人,齊一舟,你可願給我做小?”
此話一出,一旁的林生倒吸一口冷氣。
心想,他姐姐真猛!
林悅望著齊一舟,她心想若是齊一舟今日再禿嚕皮,她非得收拾他一番不可。
齊一舟抱著布滿臉嚴峻。
“彆想,你是我媳婦,我一個人的!”
林生再次默默鼓掌。
春蘭見兩人在自己麵前一副濃情蜜意,她隻覺得惡心。
她要錢。齊一舟說沒到時間。
總之,說好十天就十天。
這一整天,春蘭就坐在林家院子裡唱門歌。渴了餓了就對付喝兩口雨水。
今日落雨,方梅和林海沒去林場,兩人去莊稼地拔草,林家田地少又貧瘠,如今林海又拓了兩塊荒地,隻是草比麥子長得好。這幾日雨水充足,草又快沒過腳踝。
兩夫妻久等不見林生,不到中午就回來。
他們剛進門春蘭就跑出林家,過了飯點她又來,門開著她就進院子裡坐著,門關上她就倚著門。方梅先是被林悅告知過,說十天沒到隨她怎麼折騰。
一連三日,終於挨到第十天。
這天雨越下越大,整個簟村家家戶戶都關起門來。
林海跟林生去挖通田裡的溝渠,防止蓄水泡了秧苗,兩人淋了一身濕回來,林悅燒好熱水又灌了兩壺薑茶。這個天淋透了容易生病。
春蘭這時候走進林家。
這幾天也不知她晚上窩在哪裡,整個人像個瘋子似的,頭發亂糟糟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林生之前偷偷去過秀蘭家,她家裡沒人。
林悅順手給春蘭也倒了杯薑茶:“喝點吧,彆為了點錢把命搭上。”
春蘭也不推辭伸手接來一飲而儘,她將碗放在地上問:“他人呢,該給錢了。”
“去籌錢去了,你等等。”
春蘭沒有說話,倚著牆根坐下。林家這會兒還沒吃午飯,林悅去生火時,周月鳳披著蓑衣跑進來,說鄉裡來人要找齊一舟。
林悅看了眼春蘭說齊一舟不在家,要午後才回來。
周月鳳急得跺腳說怎麼每回都找不到他人。
說話間,一群人浩浩蕩蕩往林家走來,瞧見牆根下的“乞丐”林虎直皺眉頭,連轟兩下春蘭一步未動。
此時春蘭心裡波濤洶湧,一顆心差點當場死去。
人群中,有個戴著黑框眼睛的男人,是她曾經的老師,更是當初說推薦她去讀大學的恩師。
當初她退學,蘇老師曾去家裡找過她,說要做她哥嫂的工作,當麵她嫂子答應得好好的,等人一出門她挨了頓打,連書也被塞進火炕裡燒了。後來蘇老師再去,她也不敢央求,隻是低頭說她不讀了。再後來蘇老師又去找過幾次,春蘭崇拜他卻又怨恨他。
他去一次她就得挨一次打。
他明知道她會挨打卻也隻叫她抗爭,他從未想過要掏錢幫她。
春蘭知道他工資不高,可她將來都會還他的!她甚至揣測蘇老師這樣是不是需要她表示點什麼。正月裡時,她趁著師娘帶孩子回娘家,敲開蘇老師家門,哭著撲進他懷裡說自己想讀書,想離開林原,如果老師願意幫助她什麼都肯做,包括她自己。豈料這個男人嚇得要死,拔腿跑出家門,他甚至不敢回頭看她一眼!
沒想到今天會在這種場合下再見。
春蘭撩撥開臉上被雨水衝刷的頭發,露出她那張標致的鵝蛋臉。她長得的確好看,眉眼間眼波流轉即便滿身汙濁,也並不能斂去她臉上的春色。
“春蘭丫頭,你咋弄成這樣!”
林虎認出她來。
畢竟上次春蘭來簟村整日在村裡晃悠,但凡男的見過都會記得她這張臉。
春蘭笑了笑,指著身後林家:“我來要錢的。”
這事林虎是知道的,可今天鄉裡領導在,他不想此事鬨大。林虎蹲下身子說:“今天有事,你先去我家洗個澡換身衣服,這錢不會少你的。”
春蘭抬眼看了林虎一眼,笑了。
“這事你做不了主,你得問她。”
她抬手一指將林悅從方梅身後指了出來。
“春蘭,真是你?”
蘇老師的聲音突然揚起。
春蘭原本沉寂的眼睛忽然猩紅一片,她臉上掛著粲然的笑意:“蘇老師,好久不見啊。”
蘇萬根有些站不住,他望著春蘭怎麼也不相信自己最驕傲的學生如今淪落成這樣,他心痛得不行,當場就落下眼淚來。
“春蘭,你回學校來,學費和生活費我出,我出,行不?你可千萬彆作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