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鄉裡,恰好碰到林場出來送貨的車子,上了皮卡回簟村時太陽還未落山。
林家大門敞開著,二弟在地上玩泥巴,大丫在廚房幫著燒火,見兩人回來大丫立馬起身,木愣愣地盯著兩人身後,林悅攬過她的肩頭安撫說:“你娘很好,就是路不好走,讓她在醫院修養好再回來。”
大丫眼睛裡蓄著淚,聞聲就給兩人跪下哐哐磕了幾個響頭。
方梅哎吆吆直呼心疼,林悅將人從地上撈起來。
大丫揉著眼睛說:“姑姑,等我長大,我會賺許多錢報答你們的。還有姑父,我也會孝敬你的。”
齊一舟十分高興,蹲下身子跟大丫說:“我們不要你報答,你自己好好的長大就行。”
“是啊,你好好的,到秋送你去鄉裡上學,將來考大學從山溝裡走出去,好不好?”
林悅原本是附和齊一舟的話,不料她的話落在齊一舟的耳朵裡,他動了心思。
林悅沒看見林生問了起來。
方梅歎了口氣,說林生這兩天一直在林場,跟著知青他們挖什麼山貨,早上天沒亮就出門不到半夜不回來。
“他怎麼想通了?”
方梅沒有回答,轉頭看向齊一舟,她從口袋裡掏出手絹,翻開來裡麵是一疊零零散散的紙鈔,林悅掃過去一眼,大概有兩百多塊。
“一舟啊,林生的錢我們湊了一部分,其他的我們也還在湊,你叔叔早上就進山,總歸能貼補些……”
方梅捏著手帕,要將紙幣塞給齊一舟。
他後退一步,正欲推拒時,一旁的林悅朝他點點頭:“娘給你就拿著,你錢再多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她眼神亮晶晶,照得他胸口暖洋洋。
此時,林悅的心中卻無比惆悵。齊一舟雖然有錢,看樣子都是辛苦錢,打獵賣皮草或草藥之類的,就算他在山裡熟門熟路這些都是靠天吃飯。
不是長久之計。
在林悅看來,林原上處處是商機,隻看誰做吃第一口螃蟹的人。
往年,村子裡有糧吃糧,沒得吃的就上山打獵挖野菜,雖說冬季難熬些,可誰家不存點乾貨之類的。都是苦日子過來的,知足常樂是他們的常態。
林悅需要一雙手打破如今的僵局。
否則,不是誰家都有齊一舟這樣的財神幫忙。
*
簟村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女的白天上工,男的晚上進山打獵,趕在雨季前存些貨。
齊一舟也去,跟往年不同,今年他是一隻三個人的小分隊。林海和林生跟著他,每次倒也算得上滿載而歸。皮肉之類的烘乾了去鄉裡集市賣了,山參和草藥要去縣裡有專門的人來收。
天氣濕漉漉的。
林悅領著大丫在鬆樹林裡采蘑菇,偶爾還能碰到野生的猴頭菇。
這些蘑菇她認不全,總之顏色鮮豔的一概不要,她隻采她認識的。
所以有次她比劃一串紅通通胖嘟嘟的蘑菇時,林生多了一嘴會不會是紅菇,結果第二天去的時候連窩都被端了。
林悅沉迷采蘑菇。
她吃得少,多半是烘乾脫水後密封保存,她想著等入冬拿去集市上賣。
齊一舟對此隻是笑笑,進山時也會采些珍稀的帶回來加入她的收藏。
比如矮胖的鬆茸和牛肚菌。
這些,當天林悅就拿來下鍋,煎一煎煮一鍋湯,十裡八鄉都能聞見香味。
齊一舟的房子臨近尾聲,他白天會去齊家村,早上再進山,幾乎看不見他休息的時候。
林悅說過他幾次,他也是說雨季要來不能耽誤婚期。
這天陰沉沉地,壓得人喘不過氣,林悅提著跨欄拉著大丫準備出門,外頭鬨哄哄地,林場的工人神色匆匆來家裡找齊一舟,說幾個外地來的客人誤打誤撞進了旮旯山。林場人趕過去時候隻見幾個人的行李不見人。
“我們不敢冒進,得齊一舟帶路才行。”
來人跑得滿頭是汗,說自己去了齊家村人家說人在簟村,眼看天就要黑了,這夥人要是出事,隻怕林場就完了。
“都是些什麼人?”
旮旯山每年都會有人進去出不來。往年林場那邊也管,可最多也就樹個牌子禁止通行。他們都知道,人進了旮旯山命就是交給山神了,至於能不能活著出來,全憑造化。
來人眼神閃躲,看來這些人的身份不大好說明。
“齊一舟不在這裡,如果他不在齊家村應該是進山了。要不你在這裡等等。”
來人很著急,原地跺腳來回走動,最後他“命令”林悅在家等著,若是等到齊一舟立馬讓人去村部。
林悅等到天黑也沒見齊一舟回來,倒是林海跟林生從林場回來,說村裡招人去村部也不知道什麼事情。林悅將那人的話說了,林海一拍腦門說:“壞了,怕是要叫咱們進山。”
果不其然,林海從村部回來就開始收拾東西。
林生說村裡點名找幾個老獵戶帶人進山,爹是其中之一,他想跟著一起去。
“你去乾什麼,你就陪你姐在家等著。月啊,齊伢子回來你讓林生跟他一起。瞧著天快落雨了。”
林海眉頭緊蹙。
林原的夏季多雨水,濕熱裹著人呼吸都困難。這時候進旮旯山絕對不是個明智之舉。林悅聽說,旮旯山上一日有四季鬥轉星移間變化萬千,往往前一刻豔陽高照下一秒就是滂沱大雨……
加上山上根本沒有路,藤蔓纏繞的得有老獵人開道,這些年除了跟齊一舟上山救人外,林原上在沒有人進過旮旯山。
“爹,你當心些,山裡霧氣大又濕滑。”
林海隻是點點頭,門口傳來堂哥林有的喊聲。林有臉色不大好看,在堂屋坐下問:“二叔,你給咱說說,那些都是什麼,這時候要咱們進旮旯山,不是叫咱白白去送命嘛。齊家小哥也不見人的。”
“縣裡都下來人了。怕是什麼大人物。村裡抽你們幾個民兵去,家夥帶齊了沒?”
“帶了。全裝齊了,還剩六十發。”
林有拍了拍胸口,他身後背著長布袋,林悅看著那形狀,心頭湧上陣陣不安。
“阿哥,你照應些我爹。”
林悅哽咽著說。
林有笑著拍了拍林生的肩膀:“得了。小月牙知道心疼人了。趕緊的,讓齊小哥進山去。有他在咱們如履平地。”
話是笑著說的,林有的眼神裡滿是憂心,隻是不想嚇著小孩。
兩人相伴出了門,在村口跟另外幾人回合,除了簟村外,齊家村裡也出了幾個老獵戶,看見林海就圍上來打聽齊一舟的消息,沒見著人,齊家村的幾個打起退堂鼓,擠到村長林虎跟前說沒有齊一舟他們是不會進山的。
林虎是土生土長的林原人。
旮旯山的恐怖之處他是有切身體會的。
可在外人眼裡,不就是個山頭,難道裡麵還有洪水猛獸不成。
林虎還想再爭取一下,縣裡領導再三保證,他們隻負責探路,有危險自然有民兵隊和武裝。
眼瞅著天已經黑透,眾人磨蹭著點起火堆,實在等不來齊一舟隻得硬著頭皮進山。一來二去,走在最前麵的居然是林海,這裡頭論資排輩怎麼也輪不到他,可他是齊一舟未來的丈人,凡事跟齊一舟沾點關係的,山神老爺都要照拂一二。
旮旯山沒有路,要進山得自己先劈出一條路來。
林海一邊走一邊揮動手裡的長刀,藤蔓纏繞在一起很是費力,加上腳下濕滑,下腳的地方青草過膝,你根本不知道一腳下去的是地還是坑,林海摔了兩跤,臉上也滑破了皮,排頭的位置換成林虎。林虎人高馬大,仗著自己身量壯實,一手杵著拐杖一手揮動砍刀。
眾人走了半個小時,回望不遠處火堆卻近在跟前。
人群中不知誰尖叫了一聲,他顫著嗓子問:“那上麵是什麼?”
說話的是鄉裡的一位同誌,汗水濕透衣服裹在身上,早已沒有山下發號施令的威風。林海離他最近,抬頭看了一眼說:“彆往上看,那是老樹藤。”
“真的?”
那人是不信的,碗口粗的樹藤在頭頂蜿蜒扭動。
“不然你以為是個啥!大蛇?一口能吞下一個人?”
林有在旁懟道。
“它在動!”
那人不知是不是魔怔了,抬起頭看個不停,完全不顧及腳下,身上大部分重量都抵在離他最近的林海身上。
林海揮動火把在他眼睛晃悠沉聲道:“低下頭,看著路,這山裡跟外麵不一樣。”
那人還想抬頭,被林有一巴掌按下:“你想死彆連累大家!”
那人正欲發怒,一扭頭看見一條青皮大蛇正吐著紅信懸停在林有腦後,黃色的瞳孔微微收縮……
林有被他看得發愣,回頭四處張望卻什麼也沒發現,心裡暗地裡咒罵一聲,伸手去拉那人,不拉還好,人剛拉起一股惡臭鋪麵而來。
“咋的?拉了?”
林有就差罵娘了。
那人呆愣愣地完全不知道回答。
這邊還沒消停,前頭又出事了,縣裡的信號員不知道看見什麼拔腿就跑,一眨眼功夫人就鑽進樹叢裡消失了。
“宋兵!宋兵!”
呼喊聲伴隨著樹林的沙沙聲叫人毛骨悚然。
齊家村那幾個本就不願意過來,這會兒打起退堂鼓,趁著還沒走遠能看見進山的火堆趕緊離開,等天亮再說。
林虎不好蠻乾轉頭跟縣裡領導商量。
可信號兵跑了,他們跟外界完全失去了聯係。
“回吧,天亮再說。”
林虎終於下定決心,等眾人轉身時,山下的火堆仍舊能清楚看見,隻是他們來時砍出來的那條小道完全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