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一舟上午已經去買好禮品,兩人辭彆向東後便沿著街道往前走。
一路上,齊一舟沉默不語。
他看上去很平靜,可林悅還是隱約感覺到他的悲傷。
“齊一舟,你跟你外祖父關係好嗎?”
“他不跟我說話。”
“啊?”
“我娘當年逃家嫁給我爹,我爹去打仗時,我娘外出被抓回去後又逃了出來,家公當時在祖宗牌位前立誓說不認我娘這個女兒。”齊一舟眸色微沉轉而又道:“不過我大姨很好。她很有學問。”
林悅隻是隨口一問,好像又揭了彆人傷疤。
兩人再次沉默,齊一舟步子很大,走兩步便會停下來等她,她雖是兩手空空走得艱難,卻也沒要求他步子小些或者停下來休息。
兩人走走停停。
原本半小時的路程,林悅走了一個小時。
齊一舟也不催促,好像不管林悅快慢也好,他都有足夠耐心陪他。
大概這就是情緒穩定的重要性。
兩人來到角門前,灰色的石磚牆承載曆史的痕跡,更彆提角門旁巍峨如王宮般的建築。
“這是?”
林悅本來想說齊一舟外祖父住在廟裡。
大概知道不妥,便藏住話尾。
齊一舟指著旁邊古色古香十幾間聯排的房子:“這些原先都是外祖父家的,不過他們如今住這。”
輕扣鐵門環,木頭和鐵環發出沉悶的響聲。
林悅大概能猜到,齊一舟的外祖父為何不肯將自己的女兒嫁入齊家寨,即便齊家寨聲名鵲起。
對他而言,就好比金枝玉葉的公主非要嫁給落草為寇的土匪頭子,皇帝老兒不肯,公主便逃家去私奔。
哪怕那個土匪劫富濟貧十足的善人,在皇帝老兒眼裡,那也是十惡不赦的混蛋。
門不當,戶不對。
絕不是樁好姻緣。
林悅看向齊一舟標誌的臉頰,心想大約他娘當年也是性情中人。
門內傳來老者疲憊的聲音:“誰啊?”
“家公,是我,齊一舟。”
門被從裡麵拉開,拄著拐杖的老人從門扉裡探出頭問:“哪個是齊一舟?”
他臉上的茫然半分不似作假,渾濁的眼神從兩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在林悅的臉上問:“你見過齊家那伢子嗎?”
高玉梅聽見動靜人已經走了出來。
她看見齊一舟很高興。
“聽說你今天要過來,一大早我就和爸去買菜了。”
她跟林悅點點頭算是招呼過了。
“爸他不大記得人,有時候連我認不出,你彆介意。”
她話音剛落,老頭舉著拐杖作勢要打她,嘴裡罵罵咧咧說著什麼。高玉梅小心避開,側身讓兩人進門。林悅原本以為的拳拳親意沒看見,連忙跟著齊一舟往裡麵走,經過老頭身邊時,齊一舟再次站在一旁等她,將她和老頭之間完全隔開,容她通過才緊跟上來。
林悅心裡是高興的。
至少齊一舟跟她意識到的鋼鐵直男有些不同。
兩人站在木門前,齊一舟輕了輕嗓子介紹道:“大姨,這是跟我定親的林悅。我們不在這吃飯,還得趕著回鄉裡。”
高玉梅原本向前的腳步一頓,轉過身子有些嗔怪地望著齊一舟:“怎麼能不留飯呢?你長這麼大還沒在家裡吃過一頓飯,今天我做主了,這頓飯必須吃。不用擔心,回頭我叫人送你回去。”
自始至終,高玉梅的目光都沒有在林悅身上停留,哪怕是齊一舟剛剛介紹過。
林悅也不死乞白賴地央求人家招呼自己。她是陪齊一舟過來的,他說走就走,他說留就留。
齊一舟並不進門,在門口將東西放下後,空出手來牽起林悅:“不麻煩了,大姨,好久沒來鄉裡,我們打算去逛逛。”
說著又朝林悅眨眨眼睛。
林悅忙從上衣口袋掏出紅紙包遞出去。這是齊一舟路上塞給她的,她當時不明白什麼意思。
高玉梅伸手接過,當著兩人的麵清點了一遍。
“一舟,你借了三百,這裡怎麼是四百?”
“是四百,是林悅的意思。您收下,我們這就回了。”
高玉梅看了眼林悅,終於朝著她說了句話:“這錢你們留著結婚用,我們什麼都不缺,有空常來看看就行。”
林悅點點頭,不明白齊一舟大姨的態度,不過也沒關係,看著他們跟齊一舟的關係,不熟。
就算以後她跟齊一舟結婚了,八成也不怎麼來往。
林悅笑笑說道:“這錢您留下,也是一舟的心意。”
高玉梅垂下眸子,再抬頭時臉上掛著客氣的笑意。
“優優下個月回來,你們這麼多年沒見,到時候我讓她去林原找你如何?那孩子心心念念你這個表哥,說也想去山上看看。到時候你們敘敘舊如何?”
“算了。山上日子很苦。再說雨季就要來了,我們也不進山的。表妹如果想來,等我結婚時你們一起來喝杯喜酒吧。”
“不要緊,到時候我讓車子直接送她去齊家村,你們還是小時候見過一次,你那時候不是挺喜歡她的嗎?”
“大姨,我把老屋推了,新房子才起,現在我住在月月家裡,表妹來也沒地方住。”
高玉梅一聽,眼中厲色一閃而過,不過她很快藏起眼神中的不快,轉而看向林悅:“你們還沒結婚,怎麼就住在一起,你家大人也不管嗎?”
林悅聽兩人對話中約莫有些八卦,正聽得興起,見她忽然朝自己發難,臉上立馬堆著笑,歪著腦袋一臉無辜地看著齊一舟說:“管的呢。這不是怕齊一舟無處可去,所以把穀倉改了改,給了他個落腳地方。您放心,雖然是穀倉,不過齊一舟很能乾,修得七七八八一點也不漏風。”
您的大外甥不僅住了我家穀倉,還是自己動手維修的,咋的,咋不見他來您這裡借宿呢?
高玉梅見小姑娘臉上堆著笑,說起話來卻很是噎人,也不好直接發難,便說等下個月她女兒回來,她們一齊去齊家村看看齊一舟的新房,又說兩人執意要走就不留飯,將人送至門口目送兩人離去。
老頭子拄著拐杖,也站在門口。
遠遠地,林悅仿佛聽見老爺子責罵的聲音。她聽得見,齊一舟自然也能聽見。不過兩人誰也沒說。
走出那截巷子,林悅才緩緩籲出口氣問道:“你跟他們關係不好?”
“為什麼這麼問?”
“就是感覺。可你昨晚借錢,你大姨一句多話也沒有,不像是關係不好。感覺有點複雜。”
林悅作為現代人,在她的觀念中能借來錢的都是真朋友。
“你若是覺得麻煩,下次你不過來了。”
……
這話聽著怎麼就那麼怪呢!
看他神情也不像是生氣,大概就是如字麵表達的意思。她如果不高興,這門親戚就隻是他的親戚。
林悅搖搖頭:“沒事,彆的不說,就衝你大姨昨晚借錢給咱,該來還是要來。”
“聽你的。”
齊一舟一直牽著她的手,出門也沒放開。林悅也沒掙紮就這麼讓他牽著,她雖然沒見過豬跑卻也吃過豬肉,她心裡清楚齊一舟很好。不論任何時候,齊一舟在她認識的可以選擇的範圍內,都是NO.1。
她收起那點兒不開心,這個年頭,即便是留在林原好像也沒有那麼艱難。林悅說服自己的全部自信來源齊一舟,她忽然想起大姨暗戳戳的說話,又問道:“你那表妹又是怎麼回事?你大姨為啥讓她去林原找你?”
“你真想知道?”
齊一舟四處看看,找了個落腳的石街拉著林悅走過去。
這個表妹不是高玉梅親生的孩子,當年兵荒馬亂他們逃出國前,高玉梅丈夫的好友將尚在繈褓中的女兒托付他們帶出去,好給趙家留一點血脈。高玉梅自己有兩個兒子,加上女孩又是從小養在身邊,她是真心就把女孩當自己親生的,甚至要比兩個兒子還要寵些。
前兩年回國後,女孩的父親已不在人世,母親改嫁後過得也不錯,想著要把孩子認回去,再多給高玉梅些補助。
那時候風頭正緊,高玉梅又是剛回國,不敢要錢財更不敢多說一句不同意。就這樣關優改姓趙優回到親生母親身邊,隻是她在省城上大學,仍住在高玉梅家裡。
“所以你的表妹不是親表妹,你大姨想讓你娶她?”
林悅發現新大陸,終於理順之間的關係。
“不是的,沒有。”
齊一舟否認,他也不明白大姨忽然提讓表妹去林原。
林悅晃了晃腦袋:“沒事,你也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嘛。”
話雖然這麼說,林悅心裡有些酸酸的。原主的記憶中她跟齊一舟的交集很快就斷了,隱約聽旁人說起齊一舟離開林原去了大城市。
至於後來,原主的人生畫上句號。
她跟齊一舟再也沒有見過麵。
一想到這個,林悅的笑容僵在臉上。也對,她之前從來沒有當真以為自己會跟齊一舟結婚,所以她根本不會考慮這些。但是現在,有些事情必須要考慮進來。
齊一舟見她臉色發白,以為哪裡不舒服,拉著她去醫院。
“我沒事,隻是有點餓。”
齊一舟這才想起來,他們早飯還沒吃,這時早已饑腸轆轆。
兩人就近找了間麵館墊了肚子,最近一趟去鄉裡的班車要下午一點,兩人走去停車場的路上又買了點東西,林悅始終神色懨懨,剛坐上車齊一舟便讓她靠裡麵休息會兒,等到了鄉裡再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