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送秀蘭進縣醫院(1 / 1)

七零林場雜事記 沾沾 3837 字 12個月前

向東一路疾馳,終於趕在天黑前將人送進縣醫院,一路上赤腳醫生何久又給秀蘭紮了幾針,人推進急救室時眾人才鬆了口氣。

“老天保佑。”

何久不免有些後怕。

又感概如今年輕人膽子真大,人活著進了醫院還好說,萬一在路上出了岔子,主家再糾纏一番,搞不好能把自己送進去。

齊一舟將林悅叫到一旁,說自己要出去一趟,她守在這裡彆亂走動,他去去就回。林悅想陪他一道,又擔心醫院不能沒人,隻能叮囑他路上小心。齊一舟見她主動關心自己,心裡很是高興,走起路來腳步也輕快一些。他出了縣醫院,在縣城裡七繞八繞,最後停在一家書店旁的角門邊,他輕叩門上鐵環,裡麵傳來一聲衰老的聲音:“誰啊?”

“家公,是我,一舟。”

他應到。

門很快被拉開,露出一位滿頭白發的老朽,似乎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來人,片刻之後渾濁的眼神裡蓄滿淚水,他顫著身子讓開條道,一邊朝裡麵喊道:“玉梅,你看誰來了?玉梅,快出來!”

角門後是條淺巷,不過五六米距離有兩扇對開的木門,門內點著電燈,亮堂堂地光亮下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探出身子,若是看得仔細便能發現她與齊一舟有些神似之處。

婦人揉揉眼睛似不可信般朝他喚道:“齊伢子,是你嗎?”

齊一舟摘下灰帽舉在胸前,俯身答道:“大姨,是我。”

婦人一聽丟下手中抹布飛奔過來,又仔仔細細地打量一番,左一句瘦了又一句黑了,臨了哭道:“山裡苦啊,你娘要是知道,心都要碎了。”

“大姨,我壯著呢。”

齊一舟挽起袖子。難得在他臉上看見孩子的稚氣,他又磨蹭了片刻才說起來的目的。聽說是來醫院救人,角門內一陣慌亂,好在齊一舟解釋一番,是他媳婦的嫂嫂生孩子大出血剛進醫院,隻是他兌的錢不夠,本打算去銀行兌點可也來不及,隻能登門來借點錢,等明日銀行開門取了就還。

齊一舟的外公獨坐角門旁的藤椅上,低垂著腦袋,不時擦拭眼角,到底沒有起身過來說話。高玉梅知道父親脾氣也不勸說,她擦了擦眼淚笑著問:“你說,還差多少?姨給你湊。”

“三百塊,今晚要手術,其他的明天我能湊齊的。”

齊一舟怕小姨有壓力。這裡他隻來過兩次,今日是第三次。頭回是尤婆婆進城喝滿月酒把他捎帶著,說領他認認路,再一次是他成年後來此地祭拜外祖母。大姨倒是去看過他幾次,雖不熟稔卻也是難以割舍的血親。

心理上想親近,現實卻有隔閡。

“你等等,我去取來。”

解放前高玉梅隨夫出國,七零年托政府關係才得以回來,家中隻有年邁雙親租住在刮風漏雨的破草屋內,得益於她身份的緣故勉強要回這間祖宅旁的角屋,她在省城大學教書,丈夫和孩子都在省城生活。她想接雙親過去,無奈他們死活不肯,隻說要再這裡等人。

等的就是齊一舟。當年他們知道齊一舟在林原,卻一次也沒去看過他,後來年紀大了,想去時候卻也奔波不動。

高玉梅很快取來五百元錢,又預備些吃喝的打包好塞在齊一舟手上。

“知道你著急就不留你了。等你事情忙完,記得帶媳婦來認認門。”

“好,我會同她商議。”

高玉梅看向旁邊始終不語的老頭,自打齊一舟進門,他隻是盯著他看,卻不跟他搭話。

“爸,一舟要去忙了,下回再來看您。”

老頭擺擺手,眼神落寞神情悲涼說:“要走快走,沒娘的孩子可憐啊。”

齊一舟鄭重點頭,慢慢從角門退出,剛走沒多遠,身後傳來高玉梅的呼喊聲:“一舟,等等。”

高玉梅推著輛自行車:“先騎去,彆耽誤事。”

說完又塞給他隻手電筒彆在自行車前頭照著些路。

他也不推辭,說明日送來還,跨上自行車朝醫院疾馳,等交足費用後何久拔針,秀蘭才被推進手術室。林悅見他滿頭大汗,拿著手帕替他擦了擦又打了杯水給他喝。一旁的向東看著兩人之間的互動,知道自己再無機會,將一顆心壓在腳底。齊一舟把高玉梅準備的吃食分給三人,又要去旁邊的招待所定房間。

“你先歇歇,等嫂嫂出來再說吧。”

林悅捏著手裡的菜飯團,眼睛盯著手術室的門。

這一等就是六個小時,淩晨天剛蒙蒙亮時,手術室的門從裡麵打開,秀蘭被推了出來,隻是麻藥未過人還沒醒。醫生叫家屬時,林悅快步迎了上去。

子宮摘了,命雖然保住了,以後也做不了體力活,陰雨天可能會難受,不過這些跟性命比起來不值一提。

醫生問起患者的丈夫,林悅也隻說去了外地暫時趕不回來。

秀蘭要住院,至少要十天半個月才能稍微下地活動,這段時間需要女同誌貼身照料。

齊一舟一聽就要讓向東回村裡接嬸子過來。

“我能行。”

林悅不樂意了。

“還是嬸子照顧得力些,也較方便些。齊小哥也是怕你累著。這樣,天亮我先回去接人,明個午後咱們再回去。”

向東替齊一舟解釋著。

何久也在旁笑著說:“你個女娃子不懂事。齊家伢子肯定不會放你一個在這,你不走他如何回去賺藥費。這藥錢可是齊伢子墊著呢。”

林悅說不出話來。

天剛大亮時,向東開車拉著何久回村裡,再換兩個見過場麵的嬸子來照顧。向東不理解在車上問何久,為何簟村什麼事都能勁往一處使。

何久眯著眼睛沉默良久才說起。

當初從齊家寨外逃時,被人壓著機槍在後麵追。東家跟大夥說有舍才有得,否則大家都走不掉。當時大家以為的意思是丟了家私和財寶,後來才知道落下的是人。

年輕力壯的留下,兄弟眾多的老大留下,摸過槍杆子的留下……

後來的簟村是當初林家三兄弟。三兄弟都留下了,三兄弟的大兒子也留下了,隻有林二爺家的老大活著回來……

他是昌平的爹,秀蘭的公公。

本就是一家人,怎麼能不團結,何況都是命換回來的日子,怎麼能不好好活著。

向東聽說過齊家寨的往事,覺得齊一舟能在林原有如此威嚴無非仗著祖宗功德。何久把自己的寶貝銀針藏好,笑著問向東知不知道旮旯山,林原的最北邊,再往前頭就跟外蒙搭界,那裡頭可是有不少寶貝疙瘩。

“當年鬼子想進去撈狠貨,兩百人的小隊,一個沒出來。山上霧氣大,一般的通訊根本用不了,地形猛獸什麼的,你看可有人靠近?”

“什麼意思?齊一舟能進旮旯山?”

向東聽說過那個常年雲霧繚繞的山頭,山頂終年積雪不化,整個山體就像一口倒扣的千年古鐘。他們剛來林原時,好奇心作祟,搗鼓著說要征服旮旯山,在山腳下轉悠大半個月硬是沒找到一條進山的小道。

不僅僅是小道,就連條像樣的路也沒有。

藤蔓纏繞,枯樹生根的旮旯山似乎從不歡迎外來的“遊客”。

“來去自如。”

*

秀蘭醒的時候,床邊隻有林悅在,她熬了整夜雙手撐著腦袋打盹,烏黑的頭發遮住半張臉,眼下青色微露。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林悅惶惶然張開眼睛,朝秀蘭露齒一笑:“嫂嫂,你醒了。”

秀蘭被何久在院子裡紮針時,人雖然動彈不得腦袋卻是清醒的。她聽見春蘭攔著要錢,也聽見齊一舟掏了三百塊錢。她心裡在滴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知道春蘭被寵壞,卻不知道她心狠至此。

“月兒,謝謝你。”

“嫂嫂,我真沒幫上忙,都是齊一舟忙前忙後的。你要謝謝他唄。”

“應該的。可我跟齊家小哥非親非故,人家全是為了你。”

秀蘭說這話確是深有體會,去年冬裡昌平進山一直沒有出來,她曾托人跟齊一舟搭話,畢竟那時候能進山來去自如的隻有齊一舟,遞話的人說齊一舟沒應聲,不過後來隊上組織人搜救時,齊一舟也去了,春雪初融時秀蘭想花錢請齊一舟再進山一趟,卻被他婉拒了。

他說,往後用錢的地方多著,人若還在自然會回來。

他說得都對,可秀蘭也曾在黑夜中怨恨過,埋怨他為什麼不肯再拚一把。

人,往往隻有事情落在自己頭上時,才知道人本身力量的薄弱。

秀蘭聽說為了保命摘了子宮也沒說彆的,她有三個孩子,男人又生死不明,那玩意兒留著也沒用了。

等向東回村裡說明情況後,去的是昌平本家兩個嫂嫂。向東在林家扒了兩口早飯開著皮卡直奔縣裡,幾人見麵交待一番,向東便想著往回趕。

齊一舟將林悅拉至一旁問:“我想領你去個地方,你要是不想去,我們就回家。”

“去哪裡?”

“我外祖家。”

林悅看向齊一舟,原主的記憶中齊一舟並無血親在世,怎麼會突然冒出個外祖。

齊一舟見狀解釋道:“我外祖家還有大姨就在縣城裡,昨天晚上我去找他們借的錢,說好今天去還。”

“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