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蘭醒過後,隻是不停地流眼淚。她把孩子叫來跟前衝著諸位叔叔嬸嬸央求,將來能給孩子一口飯吃。
屋內愁雲慘淡,林悅將齊一舟拉出房間。
“齊一舟,你能弄輛車子來嗎?”
“你要送去鄉裡?”
“去縣裡穩妥些。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三個孩子沒了娘。”
林悅深深地看著齊一舟一眼,她知道眼下的場景對齊一舟來說很殘忍,可是沒關係,以後她會十倍百倍地對他好。齊一舟不知道她的心思,隻是見她哭了又笑,便揉了揉她的頭發說:“好,你等我。”
屋內秀蘭在交待身後事,院子裡的春蘭依舊坐在五隻兔子的屍體中間。
林悅無法理解春蘭的思維,她隻是暗自咬牙,以後一定要遠離人渣。
大丫哭,小弟還不懂事見姐姐哭便也跟著哭,尚在繈褓中的嬰孩不知可能有所感應也跟著哭起來。
屋內哭成一團,林悅的聲音異常清晰。
“叔叔嬸嬸,我要送嫂嫂去縣裡。”
眾人一聽紛紛望向她。
“小月牙,這裡去縣裡近百公裡,還有山路。秀蘭身子也撐不住啊。”
“我知道,齊一舟去隊上借車子去了。”
“月兒,人出了門可回得來啊?”
“總要試一試對不,三個孩子不能沒了娘的。”
“這,萬一要是在縣裡……”
萬一要是在外沒了,人可就進不來家門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卻沒有人能拿這個主意。秀蘭的公婆尚在,村裡人誰也不想費口舌之爭。
林悅坐在床邊,雙眼紅腫地望著秀蘭小聲問:“嫂嫂,你可要拚一把?”
秀蘭渾濁的目光在屋內望了一圈,最後落在三個孩子身上。她何嘗不想活,可家裡一貧如洗,就算她能到了醫院,她也沒錢折騰,不如剩下這幾間瓦房,將來孩子也有個安身之地,等昌平回來這家還在,孩子還在……
林悅看著她眼中升起的希望又漸漸瓦解,她伏在秀蘭耳邊低聲說:“嫂嫂,我娘給我攢了不少嫁妝,齊一舟說了,我沒有嫁妝他也肯娶我。”
她的聲音很輕,屋裡的人聽得清清楚楚,正準備進門的齊一舟也聽得分明。
他在村子裡遇見向東,雖然沒怎麼接觸過,但他說了情況後向東便攬下這事,而且向東會開車他能直接把車子開進村口。
齊一舟本想跟他一起,又擔心林悅說服不了眾人,又擔心錢財的事情讓眾人不敢應聲,他拜托向東後又折返回來,恰好聽見林悅這句話。他心口滾熱,一顆心快要壓不住地狂跳,他越過眾人說道:“林家嫂嫂的藥費我出,將來等昌平哥回來再還我不遲。”
有了他這句話,屋裡的人紛紛慷慨解囊,翻著口袋一塊兩塊十塊地放在秀蘭的床頭。
林家本就是簟村的大姓,當初建村時出了幾戶外多是林姓,他們這些人往上數一代內都是血親更是齊心得很。
秀蘭隻是哭,讓兩個孩子給叔叔嬸嬸們磕頭,不論自己能不能回來都要記住今天的大恩。
在場眾人無不落淚。
齊一舟拿起秀蘭枕邊的紙幣要塞回眾人手裡,他說:“這藥費我拿就行,諸位幫幫忙,把人移到村口去。”
當下就卸了門板鋪了兩床褥子,又墊了層灰袋,眾人才小心翼翼地將秀蘭移上擔架,方梅抱著二弟領著大丫,又將小弟拜托給堂嬸,一屋子人出了屋子。
春蘭盤腿坐在地上。
林生仍拎著棍子守著她。
春蘭也算是看出來,這裡沒人管她,如果自己不弄出點動靜,這事對自己沒有半點好處。她抬頭在人群中尋找,終於找到那個高大的身影,她從地上爬起直撲過去,也不管自己橫衝直撞會不會撞到秀蘭的擔架。
“春蘭,你夠了!”
秀蘭氣死,一口熱血湧上來。一旁的赤腳醫生手持銀針早就等在旁邊,一針紮下去,秀蘭便暈過去。
“哎,不能再刺激她嘍。這一針下去她會睡一陣,你們趕緊的。”
這是插曲,除了幾個抬擔架的沒人留意。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春蘭身上,她直撲在齊一舟身邊,作勢要抱住齊一舟的雙腿。齊一舟哪會叫她纏住,不僅自己躲開,連他身邊站著的林悅也被他藏在身後。春蘭一撲撲了個空,轉頭撲向一旁的林海,林海到底不如齊一舟靈活,一下就被撲個正著。
春蘭揪著林海的褲腿哭喊著說林生跟林悅打她,又說他們要害姐姐,說他們要趁著昌平哥不在謀害他們一家子,好將來霸占房屋和田產。
總歸時句句我委屈我難過我害怕,卻字字不提自己乾了什麼。
林悅走到方梅旁邊小聲問:“娘,我能打她嗎?瞧我爹那架勢不是個辦法。”
林海高舉雙臂做投降狀,他就一個心思,這姑娘快給他褲子扯下來了!
方梅把小孩往林悅懷裡一塞,上去揪住春蘭的頭發將人從林海腿間拖走,不等春蘭反應兩個耳光子下去。方梅在村子裡向來以膽小和善著稱,能把這樣的人氣得動手,不用想也知道春蘭乾了什麼蠢事。
春蘭卻不依不饒,她撩起衣服露出肚子,雪白的肌膚下一塊血紫,她掀開衣角指著一旁的林生喊道:“這裡,他踢的!你們要是不想他坐牢,拿錢給我!”
林生本是背過身去,見她這麼說急忙解釋:“是我踢的,可她拿棍子要打姐姐的腦袋,我才踢她的。”
“是她先打我的!”
“我姐姐隻輕輕敲了你後背幾下,你要砸她頭!”
“她還打我臉了你怎麼不說!你也打我了!不拿錢我就去鄉裡告,把你搞臭,我看誰還敢嫁進你們簟村!”
“你把兔子都摔死了,我姐姐才打你的。”
林生快要急哭了。他不怕坐牢,可不能叫人壞了姐姐的名聲!
齊一舟在旁聽得心驚肉跳,不知道其中還有這些,他欲上前了解此事,被方梅擋住:“你們快去鄉裡,救人要緊,這裡出不了亂子。”
春蘭一聽他們要走,倒在地上拚死拚活,隻一句話給她錢,否則誰也不想好過。她想好了,今天這錢到手她下午就回家,退了養牛家的彩禮就回學校去,等她考上大學留在城裡跟這些人老死不相往來!
臉麵什麼的,根本不值錢!
想通這一點,春蘭心裡那一絲絲讀書人的清高早被拋在腦後。她從地上跳起伸長雙臂要去拉擔架,嚇得幾個抬擔架的叔叔硬是將擔架舉過頭頂。
眼看這場鬨劇無法收場,春蘭堵著門揚言讓人從她身上踩過去。
齊一舟站了出來:“你要多少?”
“三百!不!給我五百,五百給我我就走!”
“你咋不去偷不去搶!張口就要錢!”
眾人連聲罵道。
春蘭毫不相讓:“咋就不能要了!就看你們想不想救人,我姐姐可是嫁給你們簟村,要是死在你們簟村,我家幾個兄弟可饒不了你們!”
“來呀!誰怕誰來著!你現在去喊去,昌平出事到現在你家幾個兄弟可露過臉的,明知道秀蘭大著肚子也不來看看,出事了說要來撐腰,笑死人了!臉比兜乾淨的玩意兒!”
“是,咱家是比不上齊一舟,一張瞎子皮就能賣上萬塊錢。我要的也不多,就五百!”
春蘭這話說出來,彆人隻罵她黑了心肝,可齊一舟卻皺起眉頭,看向春蘭的眼神帶著探究。去年入秋時,他去鄉裡賣貨順便采買些入冬的食物,的確有人花一萬塊錢收了他一張瞎子皮。齊一舟雖是獵戶,但他打獵從不貪多,往年夠吃喝就行。隻有那張熊皮讓他存了些錢,這不今年才有錢翻新房子。
這事,除了收貨的皮商外,隻有他自己知道。
眼前這個人又如何知曉的,齊一舟不得而知,他卻知道一件事,財不外漏免得叫人惦記。
五百塊錢,在當時可不是個小數目。有的人家裡翻空家底也沒有百元的存款。
“沒有五百。我身上隻有三百,是你姐姐的救命錢。”
“先給我三百,其餘你打欠條給我。”
春蘭朝齊一舟伸出手。
在場眾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眼前看似文弱的姑娘家簡直豬狗不如!
“好。”
齊一舟掏出一疊錢放在她手上,春蘭仔細點過之後又從口袋掏出紙幣,隻見她在一張紙上寫上金額遞到齊一舟麵前:“按指印!我知道你不識字!”
齊一舟咬破手指按下指印:“現在可以走了嗎?”
“十天,十天後我會來要錢的。”
春蘭轉過身再不看旁人一眼,帶著滿身血汙離開小院。
“你把錢給她了,我回家拿點東西。”
林悅小聲道。
“不礙事,我去鄉裡兌點,趕緊走。”
眾人這才抬了擔架,向東早已將皮卡停在村口,後麵墊著草垛子,十幾個枯草垛整齊碼放在一塊,隻等擔架放上去,他又不放心試了試才說:“行吧,我穩當些開。”
直到車子走遠,眾人才各自散去。
堂嫂抱著小弟跟在方梅身後:“嬸子,今兒齊家小哥是不是叫那丫頭誆了?”
“伢子也是為了阿生,回頭這錢我自己貼給他。”
“嬸子,你還彆說,小哥看月牙的眼神真真的,捧在手心裡疼著呢。”
“他們倆好就行了。小嫂子,你家裡可忙,不行把二弟給我一樣的,多個嘴巴吃飯的事。”
“不打緊,二弟還不會走,難帶點,明兒我不上工去,保管把他帶好,就當提前練練手,等我媳婦給我生個大胖小子。”
“辛苦你了。”
“說啥話呢。哎,這樣一想,嬸子也心疼心疼齊家小哥,當年若是……”
兩人沒再往下說去,不免長籲短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