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嫂將林悅拉到一旁低聲問:“月兒,你可曉得春蘭那丫頭什麼路數?”
林悅搖頭,目光仍舊落在魚骨上,半條魚骨連頭帶尾,她約莫能猜到大概,卻不知真相更讓人咬牙切齒。
“喏。這魚是三嬸早上送來的,說昨天耽誤一天,搞條讓秀蘭下奶。我離了趟廚房,魚肉全沒了。”
“她吃了?!”
林悅不覺得春蘭會為了這口吃的。
“要是她自己吃的也就算了。也不知從哪捉了隻狸花貓養在後院,魚肉拿去喂貓了。說她姐姐不吃肉,彆浪費了。可還有兩個孩子呢,眼巴巴望著啊。”
“嫂嫂可知道?”
“沒說。她本就苦,說給她知道也是煩惱。”
林悅點點頭,人家畢竟是親姊妹,外人也不好多說什麼,外麵人說起春蘭也是過來照顧姐姐的,傳揚出去隻當簟村欺負外人,往大了說也就是一條魚的事兒。
按理說,有春蘭在,這院子裡也用不上村裡什麼事,可聽說昨個丁三嬸沒來照應,秀蘭還真就餓著肚子,她身下有傷,尤婆婆千萬交代不可下床移動,最後熬不住孩子哭鬨,讓大丫去叫嬸子來。今天一早堂嫂就過來做早飯,春蘭沒吃早飯,早早起來也不知去哪裡,臨到晌午時才回來,吃了中飯才逗了會兒孩子。
堂嫂猶猶豫豫有話要說,林悅問起洪四嫂是怎麼回事。堂嫂一聽氣得直瞪眼,才將下午這事說了。
原來下午來了個婦人,自稱叫洪四嫂。堂嫂說自己沒見過這人,就堵著沒讓人進門,那人就站在門口喊秀蘭的名字,後來春蘭就出來讓人進去。
“家裡有奶娃子,生人進來我不放心,就跟著進屋。春蘭說什麼她們有話要講我在不方便硬是不讓我進去。我留個心眼站在窗戶邊聽了兩句,你猜這個洪四嫂是來乾啥的?天老爺啊,她是來說親的!”
“說親?給誰說親?”
林悅緊皺著眉頭。
“還能給誰,給秀蘭唄!月丫頭,這事你回去跟你娘說一聲,彆回頭鬨起來咱家裡沒人知道的。”
堂嫂打住話頭,從廚房小窗朝外看去,春蘭正往這邊過來,兩人沒再言語這事,林悅隻說自己看看兔子,回頭讓林生討了回去,原本她日日過來喂兔子也不勞煩彆人,這春蘭在這裡,到底是多了樁事兒,她不想麻煩彆人。
春蘭是見兩人說小話才出來的,聽說林悅要拿兔子走莫名其妙地問:“你拿兔子乾什麼,這是我姐家裡的兔子。”
換做從前,這幾隻兔子春蘭也看不上,可如今不能比,處處要花錢不說也沒有彆的進賬。她看這五隻兔子養得白白胖胖,回頭留兩隻做種,其餘風乾做成肉不論賣或是吃也有點油水。
堂嫂白了她一眼道:“這本就是月丫頭的兔子,原來忙著照顧你姐才養在這裡的。”
“我不管。是我姐家的,誰也拿不走!”
春蘭叉著腰擋在兔籠前。
林悅倒是樂得一笑,她看著春蘭一字一句問:“如果,我非要拿走,你打算怎樣?”
林悅也算是看出來,秀蘭嫂嫂這個妹子就是個事精,她不僅把村裡主動照顧秀蘭一家看成理所應當,自己打著照顧人的由頭啥事也不乾,秀蘭還在月子裡她就這麼迫不及待帶人上門說親。
同為女子,她無恥!
身為姊妹,她無賴!
聽說林昌平還供她讀了高中,將來考大學,這種人考上去不就是將來壓迫林悅那批人?!
呸!
春蘭見她笑吟吟,以為她是怕了自己,叉著腰道:“你要是敢拿,我就讓你們簟村人看看,你是怎麼欺負我姐姐孤兒寡母的!”
林悅承認,她不想為了幾隻兔子鬨得人儘皆知,不是怕,是她經曆過秀蘭生孩子的艱辛,她也知道她還沒恢複好,不想為了這種小事惹她傷心。剛才在房中林悅也看得出來,秀蘭根本拿自己這個親妹子沒有辦法,隻能自己忍著。
月子裡的產婦,是會憋出問題來的。
前世的產後抑鬱也不是前世才有的,隻是之前沒人重視罷了。
“首先,昌平哥是生是死仍舊是個未知數,嫂嫂一家怎麼就成了孤兒寡母?再說,你生為嫂嫂的親妹子,你做過什麼,你給孩子換過尿布還是哄過夜?你沒有!我有!所以你沒資格跟我在這裡說話。兔子我是肯定會拿走,至於你要說,嘴巴長在你身上,趕快去說。”
林悅看著兔籠裡的五隻大白兔,她得回去喊林生來搬。
林悅說完就走了,完全沒有留意春蘭眼中的惡毒之意。她一回家就把這事跟林生說了,兩人不等吃午飯就提著鬥米過來,人剛到門口就見堂嫂神情慌張地跑出門瞧見她話都說不周全。
“瘋了!那就是個瘋子!”
緊接著傳來大丫的尖叫聲!
兩人快步衝進門,隻見兔籠子被拖到院子中央,上麵的蓋子被人打開,裡麵空蕩蕩一隻兔子也沒有,全都倒在籠子四周,春蘭正撿起地上一隻還未斷氣的兔子重重地砸在地上,又不解氣地往頭上跺了兩腳……
站在門口的大丫正目睹這一切。
小女孩被嚇得渾身發抖,聽見動靜的秀蘭也推開窗戶,隻聽她尖叫一聲竟暈死過去。
春蘭踩在兔頭上,雙手叉腰,她似乎聽不見也看不見,一雙眼睛得意洋洋地盯著林悅,仿佛再說,怎麼樣,這下你帶不走兔子了吧。
林悅沒有猶豫,上前給了她一個耳光。
她是跳起來打的。
春蘭比她高半個頭。
這個巴掌她用儘全身力氣,春蘭被打在地上,要爬起來時腳踩在兔血上又滑了一跤,跌了個四仰八叉。
再想爬起來動手時,林生已經提著棍子擋在中間,他雖然不打女人,但人要欺負他姐,那就是神仙來也得丟下點什麼!
林悅的手抖得不行,她趴在窗戶上,喊著嫂子。
秀蘭躺在床上,空氣中一股刺鼻的血腥氣。
“嫂嫂快叫人去,要出人命了!”
林悅夾起大丫就衝進房中,秀蘭原本躺的床上,薄薄的紗被上正往外滲著血滴……
秀蘭躺在床上,臉白如紙。
林悅知道,她的生命正在流逝。
她忽然轉身衝出房門,從林生手中搶走木棍,一下接一下地砸在春蘭的背上,她口中喊著:“你鬨什麼!鬨什麼!嫂嫂要是有事,你也彆想好過!”
她手上本就力氣不大,加上手抖成篩子,根本握不住木棍。
木棍一把被春蘭奪走,批頭蓋臉就要砸下來時,林生替她受了一棍子。
林生被打了個趔趄,轉身要去奪棍子,卻不料春蘭一身蠻力他竟搶不過來,拉扯之間,林生照著春蘭的肚子踹了一腳,這一腳下去,春蘭脫了手倒在地上捂住肚子打滾。
眾人進來時,隻看見一身汙血的春蘭和提著長棍“行凶”的林生。
齊一舟上午回了躺齊家村,他回去看看屋子進度,走的時候方梅說留他中飯,他看了一眼又轉頭回來,剛在林家站下就聽見堂嫂喊人,過來看見這副景象卻不見林悅。
“你姐呢?”
齊一舟取下林生手中的棍子。
林生指了指房間。
齊一舟快步進來時,隻見林悅伏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望著秀蘭。
他也聞見血腥氣。
“你受傷了?”
齊一舟上前將人拉起,正要仔細檢查,林悅失神的眼睛找到焦距,她緊緊拉住齊一舟的手:“不是我,是嫂嫂,她出血了。尤婆婆,快去找尤婆婆。”
“娘去請醫生了。”齊一舟將人扶住,林悅渾身使不上一點力道,他穩住她的身子道:“尤婆婆是接生婆,不是大夫。”
林悅知道。她還知道,從這裡到鄉裡的醫院最近開車也要兩個小時,山路顛簸秀蘭熬不住的。
她還知道,娘去請的醫生就是村裡的赤腳郎中,頭疼腦熱沒有問題,這種大出血他沒有辦法的。
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
林悅忽然給了自己一巴掌,如果她今天不要兔子,也許什麼事都沒有。不過就是幾隻兔子,她為什麼非要今天來拿!
齊一舟來的路上已經聽堂嫂說了大概,他小心翼翼地將林悅圈在懷中:“不怪你,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仿佛這句話把林悅丟失的力氣悉數找回,她忽然就哭出聲。
“怎麼辦?現在怎麼辦?”
齊一舟也不知道,他隻能緊緊將她抱著。這一幕透過窗戶,落在春蘭的眼睛裡,她恨恨地攥了把土灰朝林生臉上揚去。
林生早在她動手前就跳開一步。
院子裡人來人往,春蘭就那麼坐在地上,她渾然不要臉麵,她就是不願意起來,林生打了她,林悅也打了她,不拿錢她絕不起來。
她想著隻要有人問一句,她便聲淚俱下哭訴這一切的遭遇。
她就不信沒人好奇的。
春蘭不了解簟村,更不了解齊家寨的曾經,加上一路上堂嫂的話你傳我我傳她的,誰都知道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
她就那麼坐在院子裡,來來往往的人不停忙碌,可誰也沒有搭理她,更沒有人多看她一眼。
村裡的大夫來得很快,但他能做的也不多,給秀蘭紮了幾針。
人醒過來,血也暫時止住了。
可方梅知道,秀蘭接下來的日子都是倒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