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傭人趙姐說有客來訪。
我以為是宋揚,沒想到是金叔。
金叔看著媽媽,臉上是不自覺的沉重,我心裡預感不好。果然,金叔說昨晚董事會開到半夜,大家舉手表決,同意李家注資接手集團。集團資金鏈完全斷了,再拿不出一分錢。說白了,現在是誰有錢誰做主。而李氏,早就預備好了。
媽媽說:“好。”
金叔驚訝地看著媽媽,好像不能相信。他似是斟酌再三,然後開口道,“本來這不是我能過問的,但是……”
趙姐把客送走。
我仍在震驚中。金叔剛剛說他昨天聽爸爸說我們家在海外還有一筆信托基金,爸爸昨天臨時改變行程,就是準備去基金公司動那筆錢來救集團。家裡什麼時候設立的海外信托?居然金額龐大到可以讓集團渡過這次難關,那為什麼出事至今我從沒聽爸媽提起過。
我看著媽媽,她閉目倚在沙發上,已沒有前一晚的崩潰。我忍不住開口,“媽媽……”
我手機響了,是宋揚。
“你現在在家嗎?”他直截了當地問。
“在。”
“那我過來找你,你先彆出門。”
什麼事這麼急?我下意識想拒絕,我和他還沒熟悉到可以相互登門的地步,他直接過來有點唐突。
“是關於裴叔叔的,我還有十多分鐘到。”他似乎看穿我的想法,馬上又補充道。
關於我爸爸?我心下疑惑,有種麵對迷霧的感覺,好像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知道點什麼,就隻有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掛了電話,告訴媽媽宋揚要來,沒想到媽媽說和我一起等他。
很快宋揚就到了。傭人從他手裡接過花束和禮盒,他向媽媽問好,很有教養的樣子。沒有過多寒暄,他開門見山道,說爸爸的車禍是人為,而且製造車禍的人現在盯上了我家隱匿在海外的信托基金。想等我家注入資金到集團後,再把我們踢出局。
“連你都知道了。”媽媽語氣裡透出一絲蒼茫。
我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到底是什麼情況,為什麼每個人好像都知道點背後秘辛,而我卻像個傻子一樣,知道的並不比新聞報道出來的多多少。
宋揚接著說,他敬佩我爸爸的為人,知道我家現在處境艱難,如果我們信得過他,他願意幫忙。他今天上門,也是表示他的誠意。
媽媽上下打量他一眼,“你父親知道你這麼做嗎?”
宋揚遲疑一瞬後道,“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這麼做?”媽媽說,“彆人都避之不及,你怎麼還上趕著來。不怕惹上麻煩?”
我有點意外,媽媽似乎話裡有話。
我看他一眼,神色如常。
宋揚注意到我的目光,對媽媽說:“謝謝您的關心,我能處理好。”
宋揚沒坐多久就走了。
媽媽隨後把我叫到書房。在此之前,我從來不知道生意可以做得這麼複雜。活在富貴裡時,人心險惡於我如浮雲般遙遠。如今落敗了,才切身體會。最後媽媽說等爸爸情況穩定了,就帶他去境外治療休養,讓我也一起出去。
我不願意。
如果放在今天之前,對媽媽的這個提議,我不會有異議。但現在知道了一切,我做不到若無其事離開。我雖不認為自己能讓裴氏東山再起,但也不甘心就這樣讓爸爸半生的心血拱手讓人。
媽媽了然地看著我。
“那你打算怎麼做?”她問。
“我……”我一下子卡住,腦中空空如也。是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心裡隻有憤恨的情緒和想要複仇的瘋狂,但顯然複仇計劃並不能這樣沒有實質。
媽媽語重心長道,“心心,你的一生還長。這些爭鬥是我和你爸爸需要麵對的,我們也希望結束於我們,不要把你牽涉其中。”
“可是爸爸現在躺在醫院,那些人有想要放過我們嗎?不然金裕今天怎麼會上門。他們是想趕儘殺絕、不留後患,媽媽。”我說。
媽媽剛剛說海外信托這件事隻有她和爸爸知道,昨天早上爸爸要去信托公司也沒有告訴任何人。所以金裕怎麼可能會知道?但他今早信誓旦旦說是爸爸講的。那隻有一種可能,就是李氏已經探聽到我們的底細。而金叔,也已經不可信。
宋揚今天上門說的也應證了這一點。連他都知道了,可想而知我們現在已是四麵楚歌。
爸爸在車禍一個月後終於轉入普通病房,第二天我們就把他接回了家,請專人上門協助康複療養。
四個月後,邵哲和李婉婉風光完婚。媒體流水席般前後跟蹤報道一個月,從新娘的百萬婚紗扒到億萬嫁妝。大家無不感歎,邵哲可真會娶。
在裴家風光正盛時,與裴家千金好到就差一紙婚約。轉眼裴家倒台了,邵家不僅撇得乾乾淨淨,邵哲還不負厚望又搭上李家明珠。要真論起來,李氏集團家底比裴家還深厚一些。兩次戀情,讓邵家受益良多。
當然了,大喜之日,這樣的酸言酸語是上不了大版麵的,但我專撿這種新聞看。
頁麵往下滑,我意外地看到一則消息。說是邵哲最好的兄弟,同時也是伴郎團裡最被矚目單身貴公子——宋家次子宋揚,昨天居然缺席了婚禮。
此處媒體又誇讚邵哲的人際交往能力,不僅婚姻攀高枝,連交的兄弟也是背景顯赫。
宋家是真正意義上的名門世家,家族史可以追溯至明清。在這片土地上幾經風雨後,宋家建立起了龐大的商業帝國,如今的地位已是不可挑戰。因此我之前才說,如果不是邵哲,我和宋揚之間不會有交集。真正的豪門貴族,和我們這種民營富二代還是有無形鴻溝的。隻是不知道邵哲是怎麼跨越那道鴻溝,和宋家公子熟識的。
他們兩人認識十多年,誰缺席他的婚禮,宋揚都不可能缺席。從我和邵哲戀愛起,他就說以後我和他的婚禮如果隻能有一個伴郎,那必定非宋揚莫屬,他最幸福的一天希望能有最好兄弟的祝福。
結果現在,不僅新娘換了,伴郎也沒了。我撇撇嘴,默默為宋揚點個讚。儘管不知道他為什麼沒出席,但這肯定會讓邵哲不愉快,於是我就愉快了。
我拿起手機,約宋揚見麵。是的,在這幾個月內,我和宋揚的關係突飛猛進。彆誤會,我們真的隻是純粹的、不含男女之情的男女關係。
宋揚很快接起電話,聲音有點低啞。
難道是生病了?
我來到宋揚的住處。這裡是城東前幾年新開發的富人區,遠離市區,地方僻靜、安保齊全,已經成了我們默認的會麵地點。
我和他雖然關係純潔,但畢竟孤男寡女。一開始我不想上門的,但奈何對於媒體來說,我和宋揚都是潛在的“熱門話題”人物——想拍他私生活的狗仔和想看我落魄樣子的記者一半一半吧,我厭倦了在娛樂版麵看到自己,也不想給宋揚添麻煩,便接受了他的提議。他說他在城東有套房子,在那裡見麵不會有人打擾。
宋揚打開門,臉色不太好。
“你身體不舒服?”我問。
“沒有。”他說。
“那你昨天怎麼沒去參加婚禮啊?”誰的婚禮不言而喻。
“身體不舒服。”宋揚說。
我:“……”
“哪兒不舒服?”我問。
宋揚不答,往客廳走去,“找我什麼事?”
進了房間,我聞到一股還沒散儘的煙草味和酒精味。台麵上乾乾淨淨,我看了一眼垃圾桶——酒瓶滿滿當當。看來他昨晚在這留宿了,自從這裡成為我們的“辦公地點”,宋揚便很少住這裡了。
“你這是……借酒澆愁?”我故意道,但問出來自己也不信。
果然,“能有什麼愁值得我用酒澆的。”
宋揚看著我,“畢竟堂堂宋家少爺,有什麼問題不都是一兩句話的事。”
我:“……”
這是我之前對他說過的話。
“事情進展怎麼樣了?”好吧,我說明真正來意。
“已經和死者家屬聯係上了。”宋揚說。
偽造審計報告的事被曝光後,審計公司也被立案調查。一番調查下來,疑點叢生。
審計公司半年前有個員工突然辭職,辭職後沒多久的一個清晨,便被發現死在了他家旁邊的一個公園裡,據說是在晨跑中猝死。
我和宋揚後來查了,那個審計員從來沒有鍛煉的習慣,因為他有嚴重的心臟病。誰會冒著猝死的風險去晨跑?而他的家屬在他死後去醫院開具了一份屍檢報告,報告上說他確實死於心臟病突發。人都死了,又不是死於非命,正常人誰會做屍檢,這報告顯得欲蓋彌彰。
審計員的兒子在他死後一個月突然轉學,轉去哪兒了沒人知道,而他嶽父的賬戶上又突然進賬數百萬。
突兀的事情接連發生,就不是尋常了。而更巧的是,這個審計員,恰好參是我家那份虛假審計報告的主要編寫者。
之前不是沒有嗅覺靈敏的媒體找過審計員家屬,但尋上門去時,卻被告知那家人早就搬走。搬到哪裡去了,沒人知道。
我想了一會兒,讓宋揚查一查本地以及臨市最好的中學在這半年內有沒有新轉入的學生。果然,五個月前臨市中學接收了一名來外地的插班生,而那個插班生剛好和審計員一個姓氏。
宋揚問我怎麼想到的,我說資料裡說審計員有個快中考的兒子,他替罪閉嘴了,他的家人必然受到“厚待”。搬家隻是避人耳目,不會離本市太遠——否則不好被控製。他的家人必然知道些什麼,而控製了他兒子自然也就控製了他老婆,一舉兩得。陌生的城市,孤兒寡母無所依,自然就不敢有所妄為。
隻是要說動他們卻不是易事,我問宋揚用了什麼辦法,宋揚說給他們看了張樹清老婆“猝死”的新聞。張樹清仍然不知去向,他老婆卻在洗澡時暈厥溺斃在浴缸中,顯然讓他逃亡的不止是我家。
宋揚還說了一個讓人意外卻又意料之內的消息,據他那邊的可靠消息,當初匿名舉報我家集團審計報告一事的,正是李家。
我其實後來隱隱有猜測。這種事牽扯重大,參與的人員一定是萬分謹慎。但是除了集團和審計公司,誰還知道這件事呢?而如果這件事曝光,誰的受益最大呢?統統指向李氏。可審計公司有他們行賄的證據啊,這操作不也是損敵一千自損八百麼。
宋揚看著我,我霎時明白了。是啊,就像財務總監可以瞞天過海,他們也可以協商後,推出一個替罪羊來攬下所有。
我正思考著。
“你呢?”宋揚看我一眼,”最近怎麼樣?”
我被打斷思緒,“就那樣唄,那幫老東西今天一個提案、明天一個決議,每個人都裝著八百個心眼。我一去集團,他們見了我就跟狗見著肉似的……呸呸呸,這什麼用詞。”
宋揚動了動嘴唇,似乎是想再問什麼,但沒再開口。見他那樣子,我回過神來,有點驚訝道:“啊!難道你想問的是我的私人近況嗎?”
宋揚:“不是。”
“哎呀!關心我就直說嘛!不是,你居然會關心我,哈哈哈哈哈,宋揚你……”我刹住笑聲,咳嗽一聲清清嗓子。
宋揚一動不動看著我,又是那種我看不太懂的眼神。
我被他看得莫名認真起來,而後又有點低落,“我挺好的。”
“對不起。”他迅速說,仿佛看穿我內心起伏,後悔不該問。
他有什麼對不起我的,真要論起來,反而是我對他感激不儘。在我一無所有、孤立無援的時候,隻有他在我旁邊。
想了想,我又問:“你為什麼沒去參加婚禮?”
“……怕你不開心。”宋揚猶豫後說。
???
為什麼要怕我不開心?那可是你十幾年兄弟的婚禮,就因為怕我不開心你就不去了?再說有必要考慮我開不開心嗎?我這麼重要嗎?
不過我還是隱隱開心,為了宋揚這份義氣,看來這短短幾個月的並肩作戰已經讓我們建立起深厚友誼。
或許是我的表情太受寵若驚,宋揚微微彆開臉。
這個角度顯得他側臉線條非常好看,老天真是不公平,給了一個人金字塔尖的家庭環境,還同時塑造了一副賞心悅目的皮相給他。隻可惜……
“你為什麼不交女朋友啊?”我問。
宋揚轉過臉看我。
“禮尚往來,我也關心關心你啊。”我坦誠微笑。嗯,我就是關心他,不是八卦,絕不是。
“想知道?”宋揚說。
“當然。”我說。
宋揚看著我,“她不喜歡我。”
“……”
我不知道我此刻嘴角抽搐是否明顯,但這個回答簡直比剛剛的“身體不舒服”更敷衍。
“不相信?”宋揚問。
“信,當然信。縱然宋少爺身價上億,但也總有他得不到的女人。”我嚴肅道。
“也不用這麼篤定。”他突然笑了笑。
我一愣,他平時不怎麼笑,現在這一笑起來真特麼好看。我突然為宋揚感到些惋惜,這麼好的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