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老師……

洛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被這張在教科書和論文網站裡上反複出現的臉喊老師，饒是宣誓永遠熱愛人民教師這一光榮崗位的洛琰也沒法貫徹落實他溫柔可親的職業道德。

他褪去有些傻氣的震驚，捋清邏輯。

所以，這人從自己表演就開始聽牆角，直到被發現才出聲嗎?

那怎麼還一口一個“公共區域你無權乾涉”這樣理直氣壯的！分明是有意看他笑話！

陰險！卑鄙！心裡陰暗！

他深呼吸，克製住繼續唾棄雲蓮的念頭，把重心放到瑟瑟發抖的阿紙身上。他遞出一個眼神，示意阿紙來他這邊。

阿紙遲疑少許，抿住嘴沒有動彈，反而低下了頭。

洛琰微微蹙眉。

他看了一眼雲漣

雲蓮保持著冷漠的姿態，並未言語。

洛琰向前走兩步，抬高聲音:“阿紙，過來，他很危險。”

一個沒有絲毫道德束縛，冷漠高傲的頂級黑暗哨兵，無論是否有傷人的傾向，都需要普通人保持距離。

就算他對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人怎麼會湊在一起一無所知，保護更加弱小的阿紙也是他天然的義務。

畢竟，洛琰沒有把自己納入“普通人”的範疇。

而阿紙是。

雲蓮並未把洛琰身上散發的敵意放在心上，反而淡淡重複了一遍:“阿紙?”

他的目光像一滴墨水點在小姑娘的臉上，阿紙如同被毒蛇攥住脖頸，猛地一抖，把頭低的更深。

“喂，”洛琰看不下去，歪頭麵向雲蓮，一臉憤憤，“你一個老大不小的人了把人家小姑娘嚇成那樣，很沒有愛幼的基本素質啊。”

“在評判我之前還是多反省自己吧。”雲蓮很輕微地搖搖頭說，“你的判斷力和年齡同樣很不相稱。”

“總比神出鬼沒說話就讓人生氣的人好吧。”洛琰看見那張波瀾不驚傲氣十足的臉就來氣，“我的判斷力沒什麼問題——”

他頓了頓，目光一閃，露出那個常見的，起了壞心思就會不自覺流露出的狡黠表情:“哦——我知道了。”

把領子重新拉高，覆蓋到嘴唇上，他緩步向前，行至雲蓮身旁，避開對方審視的眼神，恍然大悟道:“你連續兩次往返，特地回來找我——”

“該不會是暗戀我吧？”他說，眼睛亮晶晶的。

暗戀兩字被咬的很重，似乎是生怕雲蓮沒法理解自己的意思，停頓幾秒，洛琰遺憾地搖搖頭:“可惜，我暫時沒有這方麵的想法。”

阿紙驚異地抬頭來回看了兩人一遍，又哆哆嗦嗦地收回視線。

雲蓮沉默。

同樣陷入沉默的還有係統。

它並無和洛琰作對的意思，但是憑他聰明的麵部數據分析係統和智慧語言情感判斷——

說麵前這個處變不驚獨來獨往的青年暗戀洛琰，簡直就像在寡婦門口造謠寡婦。

太冤枉了。

洛琰一副拒絕他人傷春悲秋的猶豫樣子，煞有介事地安慰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我一枝花，不要再試圖通過往返來引起我的注意了。”

語氣隨意，還是隱約聽得出怨氣。

係統:『哦不。』

經過分析，覺得雲蓮怒起對洛琰進行攻擊的概率飆升到百分之90。

好在過了一會兒，雲蓮隻是平靜道:“最好不要擅自貶低我的審美。”

係統想，其實這個任務目標脾氣挺好的不是嗎。

“喂，什麼叫貶低?！”洛琰眯起眼睛。

『我更想知道什麼叫暗戀。』係統非常不解，向一旁見怪不怪的AP求知，『他這樣說除了自欺欺人還有什麼意義嗎?』

其實係統想說的是“自取其辱”，但是他在短暫的0.1s內分析出自取其辱的貶低含義遠大於自欺欺人，考慮到它是真的疑惑而並非想侮辱洛琰，就選擇用0.01s更改了發言的詞彙。

它不太清楚這種臨時更改的主觀欲望來源於何，可能隻是語言學教授知識庫影響程序的一種體現。

AP落到了正在和雲蓮據理力爭咬定對方暗戀自己的洛琰頭上，晃晃身子:“你可能難以理解，但其實是這是洛琰很久之前就自創的一種理論。”

“叫預想被愛原則。”

『預想被愛原則?』

“沒錯，這套理論的主旨是:永遠懷疑對方在愛自己。”

AP非常認真——因為他鮮紅的果皮更紅了些。

“這在對待自己不喜歡的人身上非常管用，比如吵架時馬上要落下風了，你就可以突然轉移話題，指責彆人暗戀你。”AP解釋道，“如果對方真的暗戀你，他就會大驚失色感覺心事被看穿，獨自亂了方寸無法繼續跟你理智吵架。”

“當然，如果對方討厭你。他就會被“你誤以為他暗戀你”這件事惡心的頭昏腦脹痛苦萬分，可能半夜都要爬起來大喊‘你有病吧。’”

“無論如何，都能讓對方心理防線被狠狠擊潰，洛琰卻不用付出任何代價。”AP說。

係統喃喃:『居然是這樣，人類太難理解了。』

AP笑起來。

它安靜地看著洛琰劍拔弩張的隨口吵了幾嘴就停下，斂去誇張化的神色，走到雲蓮身邊，牽起阿紙的手想把她從雲蓮身旁帶走。

阿紙囁嚅著嘴不置一詞，如同焊在地麵上一般沒有挪動分毫，稚嫩的臉頰上有幾分愧色。

“不過，在絕大部分時候，這個理論不是為了惡心彆人。”AP歎了口氣，“是洛琰用來保護自己的。”

“總是在預想，幻想自己被愛……就不會被殘忍地傷害，也不會為自己的絕大部分選擇感到後悔。”AP溫柔地說，“也許洛琰完全明白彆人是否真的愛他，不過他更樂意一廂情願地自作多情，那會讓自己活的幸福一些，他一直都是這樣，樂觀的有些理想主義。”

*

阿紙沒有跟著洛琰走，反而深深地鞠了一躬:“對不起！”

她欲哭無淚，雙手緊緊鑽攥成一團。

洛琰低下睫毛，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說:“沒關係。”

阿紙微愣，茫然地抬頭望著洛琰。

雲蓮在旁邊不輕不重地發出“哼”的聲音。

“你都不知道我做了什麼，為什麼說沒關係……”阿紙語氣顫抖。

“能是什麼——”洛琰嘟囔道。

他蹲下來，平視麵前誠惶誠恐的小姑娘:“你媽媽生病的事情，是騙我的嗎?”

小姑娘用力搖搖頭 。

洛琰歎了口氣:“那就沒關係。”

對方是普通人，他對精神力的敏銳程度已經達到可以迅速判斷她語言真假的地步，所以並沒有感到太多的驚異。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小姑娘母親生病是真，偷酒是假——恐怕不想進酒館另有原因。

沒有戳穿也隻是因為沒必要。

看透他人謊言的能力像一種無中生有的特權，非必要時刻，他不想拿其做高人一等的資本。

隻要不會必然招致惡果，洛琰就無意去在意和糾正。

和宏觀的未來與戰爭比起來，這種為了生活耍的小小詭計實在太微不足道。

洛琰瞥了一眼酒館的公告欄，想了想，說:“你說對不起，是不是因為你打算把我是王子的事情告訴酒館，賣線索賺錢?”

他上樓時也注意到了那塊提供線索給獎金的木板。

阿紙麵色蒼白，算是默認。

“所以酒館老板也不是什麼聲音好聽愛吃蘋果的人，你隻是為了證明你的話才故意把我帶過來，對吧?”

洛琰痛心疾首:“我說阿紙！你這個腦子但凡不坑蒙拐騙乾點什麼不能大賺一筆啊！”

阿紙撲通跪下:“對不起王子殿下！我知道你想隱匿身份不叫人知道——可是我真的急需用錢！您承諾要給我錢，卻久久不出來，我以為你隻是嘴上說說……實在是心急如焚才去賣的線索啊！”

她擠出幾滴眼淚，浸濕了二樓的地板。

空氣寂靜須臾，AP飛到地板表麵觀察她。

AP評價:“她演技沒你好，哭的好假。”

洛琰:【我什麼時候演過哭戲了?看甄嬛傳掉眼淚完全屬於真情流露！】

洛琰咳嗽一聲，摸了摸阿紙的頭:“起來吧，沒關係。”

“而且你猜的對，我確實沒錢給你。”他沉痛道。

跪著的阿紙:……

“隻是”洛琰環顧四周，頗為詫異，“都知道我是王子了，為什麼沒人來帶我回宮殿呢?”

阿紙被洛琰扶起來，軟綿綿地立著，癟了癟嘴說:“因為，因為他們不相信。”

在洛琰上了樓後，阿紙就躡手躡腳進入酒館。走到櫃台處揚言自己要提供王子的線索。

櫃台的店員認出她來，不客氣地擺擺手:“你不是那個手腳不乾淨的小乞丐嗎?去去去，彆想來偷東西！”

“我不是來偷東西的！我是真的有線索！”阿紙急道，“我知道王子殿下現在在哪裡！”

對麵的店員嗤笑:“彆異想天開了，騙錢也要講基本法吧！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怎麼可能知道王子殿下的位置。”

他把桌子上稀稀拉拉的零錢悉數收入櫃盒

“我就是知道！”阿紙辯白，“隻要你答應給我錢，我現在就帶你去見他！”

“見，上哪見?”店員瞪著她，“我說你不要無理取鬨！”

“他剛剛走進來了，穿的藍白色衣服，我可以帶你們指認。”阿紙咬咬牙，雙手握到一起，艱澀地說，“我見過王子殿下，不會有錯的……”

誰知聽完她的話，店員非但不信，還臉色一變，轟蒼蠅一般揮揮手:“少說瘋話了，喂，你們兩個先彆掃地了，把她弄出去！”

兩個正在掃地的彪形大漢迅速起身，敏捷地抓住小姑娘，毫不留情地往外拖。

“喂，你們相信我啊，”小姑娘嘶吼，“我提供了線索，把錢給我！那個樓上穿藍衣服的……”

“是誰?”

她背後一涼，聽見一個冷淡的聲音。

扭頭望去，麵色冷傲的青年一襲白衣，眉目冷冽地盯著她。

“客官，你不要聽他說胡話，王子身處險境，哪裡容得她一個小丫頭造謠！”店員忙說。

雲蓮安靜地看著對方，強大的壓迫力讓幾個彪形大漢不約而同停止了動作。

“有異議就對證。”雲蓮轉身走到樓梯口，斜睨想要跟上的彪形大漢們一眼，冷聲說，“讓她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