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琰的手蓋在雲蓮冰涼的手背之上，涼意滲過來，緩慢地沿著皮膚機理遊走至大腦神經。

他有些疑惑，雲蓮的皮膚怎麼如此之冷。

根本不是哺乳動物淌出的溫熱血液所容許的溫度範疇。

而對麵的雲蓮沒有聽對方絮絮叨叨的廢話，也不在意“洛雅”突然的釋然。他的眼神從對方狡黠的眉眼下移，如鈍刀般劃過他的脖頸和喉管，落在貼到一起的兩雙手上。

雲蓮冷冷地盯著它們，抬起下巴，目光凜冽。

桌上的茶水不知為何晃了晃，掀起漣漪。

似乎昭示著茶水主人的不滿。

“有精神力……”雖然隻有極輕的一縷一閃而過，AP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雲蓮在這個世界也能運用精神力。”

它飛到兩人的雙手前蹭了蹭:“如何，你能靠普通接觸探測到對方精神域嗎?”

【完全不行。】洛琰在精神海裡歎氣，【我開始懷疑係統所說的99.99匹配度是否屬實了。】

“99.99?確實很高。”AP沉吟，“不過平行世界影響因素很多，大概做不到如此理想化。”

它停頓，詫異地問:“既然接觸也沒有意義，你為什麼還要抓住他的手?”

總不至於是變態想摸人家小手吧。

AP覺得自家洛琰不是那種人，不過仔細想想也不能確定。

雖然作為主修哨向關係處理的教師洛琰總在寫教案的時候怒斥憑什麼試題庫裡全是雲漣上將的事例分析，雖然他老在刷牙的時候口齒不清的抱怨憑什麼世界上存在雲漣這樣的黑暗哨兵，給他的“論哨兵和向導社會意義的不可替代性”課題帶來不少爭議和質疑，雖然每到期末洛琰對雲漣的怨氣排山倒海勢不可擋——

但是萬一他其實是雲漣深櫃呢?

畢竟每次論文引用他都隻編雲漣的名言不編其他人啊！

【那是因為隻有雲漣他不會找我麻煩……】洛琰把死亡說的委婉了些，在它屁股後麵咬牙切齒，【我的小蘋果先生，麻煩你不要把心理活動碎碎念出來好嗎?】

AP:“……抱歉。”

【你都想哪去了？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他煩我啊，我偏不鬆手。】洛琰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眼神充滿了智慧，【你看他說話氣人的，還有暴力傾向——】

【“我沒有你那麼弱”——】他在精神海皺著鼻子，惟妙惟肖地模仿雲蓮那股高高在上的神態——語氣倒是他自己杜撰出來的，【還有“你要試試嗎”——】

洛琰撇撇嘴。

【好在他是個啞巴，隻要我把他的手控製住就相當於說不了話了——再交流下去我們真要打一架了。】

係統覺得好笑，插嘴:『你一直按住他的手才容易打架吧……』

AP反而充滿震驚:“洛琰，你怎麼忽然如此有智慧！”

洛琰謙遜:【一般，偶爾。】

係統:『……』

不愧是一個精神領域出來的呢。

洛琰沒聽見係統對救人前程感到悲哀的心碎聲，注意力兜兜轉轉饒了一圈回到雲蓮身上。冷傲的青年保持著脊背挺直，麵色不虞，好在並未發作。

卡了一會兒殼，洛琰不太情願地回歸正題。

“雲蓮先生，雖然你已經知道了正確的方位，”他在正確兩字上加重了語氣，“但是此行凶險，一邊屠龍一邊救王子難免力不從心。”

“所以，我真誠建議您帶一個聰慧，勇敢，了解惡龍習慣的人一起去。”

洛琰輕咳:“不瞞你說，其實我學習東方神秘武術多年，曾和惡龍朝夕相處足足五天全身而退，而且心地善良，堅強勇敢，極為熟悉山林生活的環境——”

“唉，你覺得你的同行者該選誰呢？”洛琰拋了個媚眼，故作為難。

他在心裡嘔了一下，暗念:獲取信任完成任務，人不要臉萬事大吉。

“當然，如果你沒有辦法完全信任我，也可以和我同行兩天，若是真理念不合，再分道揚鑣也不遲。”

洛琰瞪圓瞳孔，語氣真摯。可惜他的臉型和五官都帶點柔媚的傲氣，裝乖時並不可憐，反而有些小狐狸一樣欲蓋彌彰的狡猾。

雲蓮若有所思，似乎在考慮。

洛琰忙加大火力賣慘道:“不瞞你說，我從小父母雙亡，沒有親人，孤苦無依，是王子殿下救助了我，他對我恩惠有加，如今他被抓，我不能坐視不理！”

情到深處，他虛空抹了抹眼淚:“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沒有王子殿下我就沒有現在的生活，他若有難，我必八方馳援！我看你相貌堂堂，想必身手不凡，不如我們合作共贏，你屠你那龍，我救我的人。”

“你看如何?”洛琰楚楚可憐。

雲漣趁洛琰裝可憐抹眼淚的空擋毫不留情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淡然抱臂，麵無表情的臉上隱約可見幾絲嘲意。

他拿起茶杯，飲下最後一口，閉上眼睛。

然後忽略洛琰字字斟酌的懇切哭訴，用手指敲了敲桌板，清聲道:“結賬。”

洛琰:?

AP猛然一驚:“就是這個聲音！當初買走我那個聲音就是他！”

係統:『看來你當時也應該遇到了雲漣。』

在洛琰灼灼的眼神攻擊下，雲蓮拿出幾枚硬幣，放到前來收茶杯的店員手裡，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沒有和彆人同行的興趣。”

“想要從獎金裡分一杯羹還是另謀高就吧。”他漠然轉身。

洛琰在原地錯愕了幾秒，站起身來，快步走到他前麵攔住他:“你……會說話啊?”

而且確實如AP所說，挺好聽的。

他鬆了口氣，雖然滿腹疑惑，但還是釋然地笑起來:“我以為你是啞巴呢。”

雲蓮比他略高些，站起來才能隱約感受到不容小覷的威壓感。

雲蓮麵對洛琰幾乎稱得上坦蕩的笑容有些不適，停頓幾秒，欲言又止，側身打算離開。

“哎——”洛琰抓住他的手腕，“我真的不是為了獎金的騙子——雖然你硬要給我我也不會拒絕，所以你為什麼會要用文字和我交流啊?”

洛琰眨眨眼:“是害羞了嗎?”

“想多了。”雲蓮瞪他。

“因為 ”他輕輕一甩掙開洛琰，似笑非笑道 “我剛剛不想和你說話。”

說完就無視愣在原地的洛琰，毫無愧疚地揚長而去。

一分鐘過去了。

五分鐘過去了。

十分鐘……

洛琰冷靜地坐回座位，扶額沉思片刻，然後拍案而起，怒道:“他是不是有病啊！”

AP頭大:“淡定，淡定——”

“淡定?誰能淡定?什麼叫不想和我說話，哎他哪來的優越感啊！怎麼了和我說話委屈他了嗎?他根本不知道我背負著怎樣偉大的——”

他話說一半戛然而止，因為雲蓮不知為何中途折返，他走到桌子後麵，拎起放在椅子上的書本。

雲蓮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因為被當事人撞破在說壞話，此時此刻滿臉通紅，嘴抿成一條線，心虛看向天花板的洛琰，嘴角不易察覺的上揚了一點點弧度。

堪稱三個像素點。

“彆在意我。”雲蓮淡淡道，“你繼續吧。”

目送雲蓮背影再次消失在視線後，洛琰長了個心眼，先是耐心等待片刻，接著下樓確定對方已經不見蹤影，才放下心來。他重新上樓，坐回椅子，扶額思考。

然後重新拍案而起:“他就是有病！”

AP安慰他:“你知道的 ，實力強大的人都比較有個性。”

洛琰冷笑:“那都是高位者粉飾他們睥睨態度的說辭，你看，我這麼厲害，性格卻非常好。”

AP沉默。

洛琰斜睨他一眼，一副“你最好不要在我屁股上點火”的威脅姿態。

AP歎了口氣，憋了一肚子乙烯氣體，努力擠出一個“對”。

“哼。”洛琰陰沉沉地點頭，“等著吧，我可是負責拯救他靈魂的穿梭者，我……”

係統弱弱地提醒，企圖喚回洛琰大概所剩不多的良知:『請不要把個人感情代入工作，如果你產生不想救雲漣上將的想法，我是，是有權剝奪這個身體控製權的……』

不過因為洛琰臉上怒火中燒的“你完蛋了我屁股著火了”的神色太熾熱，還是悄悄息了音。

【這種邪惡的隨時配備plan b的方案確實很有領導人的作風。】洛琰想起藍寰宇，不禁警惕，【係統，你們領導階級這麼黑心，萬一我有三長兩短，還沒來得及簽保險……】

係統似乎愣了一下。

『你不會有三長兩短。』它頓了頓，嚴謹地安慰洛琰，『在這次縝密的項目方案裡，尊重你的意願為第一位，保護你的安全為第二位。』

『是命令。』

洛琰目光微凜，但很快用漫不經心的笑意掩飾過去:【這麼重視我啊?放任我暴露在危險精神體下時可不是這個態度。】

他伸了個懶腰:【算他們有點良知。】

【不過那個雲蓮！】洛琰又拍桌板，並沒有因為話題的偏離忘記記仇，恨恨道，【太過分了！他等著吧，我現在身負重任，為了進入精神領域可以忍氣吞聲，待我把他救醒，我肯定要站在他旁邊，按住他的氧氣管逼他痛哭流涕重新悔過！】

他沉溺於想象，掐著嗓子:“到時候他肯定眼淚汪汪地說‘洛老師您救我於苦難，過去的我太不是東西了，那麼居高臨下還汙蔑你是為了錢財，我要為您鞠躬儘瘁死而後已，我所有的財產分你一半！’”

然後他轉了個身，咳嗽一聲，刻意挺了挺身姿，頭發一甩，模仿雲蓮那副目空一切的樣子，低低地說:“然後我就回答他‘想多了，我隻是見不得苦難，以德報怨，看不上你那一點點小錢——’”

AP:“不太像你的風格，你至少會先同意拿走一半財產。”

洛琰:“喂，我也沒有那麼貪財啦，太多金錢也是負擔，恐怕他1/3的財產就夠我下輩子逍遙了……想想就心情愉快哈哈哈哈——”

AP:“洛琰，先不要笑，你轉身。”

“哈?”

他轉過身後就僵住了嘴角。

雲蓮站在對麵，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旁邊還有一個哆哆嗦嗦的阿紙。

洛琰噤了聲，緩緩把身子轉了回來。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

那股子唯我獨尊的臭屁樣不是雲蓮還能是誰?

這人怎麼陰魂不散的……

絕對有病吧！

“嗬嗬，你是劉備嗎？三顧茅廬的。”洛琰在重創心靈的尷尬之下說了個古早的冷笑話。

“我不知道劉備是誰。”雲蓮聲音平靜，“但是酒館是公共區域，你沒有權利乾涉我的往返。”

“而且，”他頓了頓。

“與其幻想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用毫無意義的精神勝利自我麻痹。”雲蓮又抱臂，微微揚起下巴，語氣像一個冰冷的機器人，“不如先處理一些更重要的事。”

“對吧——洛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