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琰的麵前是一片荒蕪的原野。

荒蕪，這個詞很準確。因為空無一物。

隻有乾涸的土地。裂紋攀沿，像血管一樣漫至遠方。

層層疊疊的皸裂之上，是如火的夕陽。

他很快調動精神力對荒原進行鏈接和疏導——作為一個向導，他判斷出這裡應該是某個人的精神圖景。

一個能在向導非自願的情況下侵占其精神意識的強大精神世界。

洛琰糟糕地發現自己不能有效與精神圖景溝通，因為此處沒有可以稱之為生命的東西。

空氣很重，灌入心肺如同鉛水澆喉，周遭的一切都詭異而悲涼。

洛琰沒有在精神海尋覓到AP，心下擔憂，獨自向前走去。他需要找到這片荒原的突破點，比如一顆仙人掌，一片綠洲。

他轉了兩圈，一無所獲。

洛琰閉上眼睛，眉頭緊蹙，試圖調動精神力將自己強行抽離，他努力地與桎梏自己的強大力量對抗，但是如鐵般重的空氣堵塞了所有精神交融的入口。

在掙紮之中，一陣無法忍受的劇痛襲來，他捂住心臟咳嗽了幾聲，狼狽地睜開眼。

麵前有一個小男孩。

這種危險的地方怎麼會有孩子……洛琰蹙起眉頭，探測後卻發現類似生命的“小男孩”並無法深入交流。

孩子，是這個沉重的精神圖景的一部分嗎。

男孩大概七八歲，眼睛很大，嘴唇抿著，亂糟糟的劉海和一汪深不見底的黑色瞳孔讓洛琰聯想到了那隻小熊貓。

他心裡有了猜測，卻不著急問。

小男孩走過來，拉了拉洛琰的衣角。

洛琰柔軟地看了他一眼，蹲下來，與其平視。

“你好。”

“你好，哥哥，”小男孩說，“我一直在等你。”

洛琰微微一愣。

小男孩像在自言自語:“我和乾枯的河流，禿頭的先生，一直在等你。”

“好的。”洛琰沉聲問，“你等了多久?”

小男孩想了想，搖搖頭:“我不知道多久要怎麼回答。不過我在等你的時候，哭了323次。”

“可是夕陽從來沒有落下過，所以我想，我等你的時間，應該不超過一個黃昏。”

洛琰低下睫毛，拉起他的手:“辛苦了。”

男孩望著他，緩慢地露出笑容:“因為等到了，所以就不算辛苦。”

“我帶你去見枯河和禿頭好嗎，他們是我們的鄰居。”

他拉著洛琰走過硬邦邦的土地，乾涸的河床像一道長長的淚痕，通向大地的眼睛——那是小男孩口中的禿頭先生，一棵光禿禿的，徒剩枝乾的樹。

洛琰立刻檢測其生命特征——無。

他有些頭疼，試圖為這棵樹注入精神力。

小男孩愣了一下:“哥哥，你在做什麼?”

洛琰摸摸他的頭:“我在找帶你出去的方法。”

小男孩不解:“出去?是離開這裡的意思嗎?”

洛琰點點頭。

小男孩後退一步，小聲說:“我不要出去。”

他仰起頭:“我不能背叛禿頭先生，哥哥，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洛琰看了他一眼。

“你為什麼不回答我?”小男孩似乎有些難過，“你不喜歡我，對嗎?”

“你不想留下來，對嗎?”

他開始喃喃自語:“你不想留下來——你不想留下來……”

洛琰忽然被一股巨大的精神力壓迫——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感受，他眼睜睜看著剛剛還完好無損的小男孩的身體從光潔的脖頸裂開，爆炸，變成一片片碎片，緊接著整個世界開始塌陷。

他驚呼，試圖用手阻止小男孩變成碎片，但是額頭間忽然傳來一陣電流般的痛麻。

眼前的景象開始淩亂，小男孩破碎的身軀慢慢變大，最後呈現了一張熟悉卻從未見過的臉。

洛琰張嘴，無法發出聲音。

本來就乾裂的地麵直接碎落，洛琰跌進黑暗的，底層之下的漩渦。

他已經可以確定，這裡是雲漣將軍的精神圖景。

和小熊貓給他的感覺一致，縱然可愛無害，但是其實泛著濃濃的，死亡與毀滅的氣息。

他答應要救小熊貓固然有可愛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他無法抑製地好奇，究竟收到了何等摧殘，才會讓如此強大的靈魂臃腫流膿。

來不及細想，上下顛倒，他迅速向上浮起。

緊接著，身子被緊緊攥住，一顆華麗璀璨的寶石置於穹頂——他的五臟六腑都向那處被牽引。

很痛，他的肌肉無法自控，每一個細胞都在互相擠壓，撕扯，頭顱仿佛是皮球，被瘋狂地踢來踢去。血管在身體內部絞成一團重重撞擊胸腔。

洛琰閉上眼睛，用精神疏導自我調解過度的痛苦。

他想，他現在所感受到的窒息與痛苦，可能隻是雲漣上將兩年如一日裡折磨的萬分之一。

他是一個共情力很強的向導，所以此時此刻想起了那個哭了323次的小男孩，他忍耐漫長的等待，夕陽卻從不落下

洛琰覺得小男孩很可憐。

他的意思是。

應該有一位老師來救他。

那是老師肩負的使命。

*

『歡迎來到第一世界。』

洛琰是被腦海裡的聲音吵醒的。

他的眼睛很重，像墜了個千斤墜，一睜眼就是崎嶇嶙峋的岩石天花板。

洛琰坐起來，。

他揉了揉酸痛的身體，搓搓臉頰，微微一動骨骼就會嘎吱嘎吱地響。

環顧四周，他的目光定格在洞穴深處。

“我不是在做夢吧……”他愣住，“那些是——”

金光閃閃的金幣，赤紅張揚的紅鑽，五光十色的水晶——

『寶石。貨真價實。』一個電子機械男聲響起。

洛琰微怔，警惕地蹙眉道:“你是誰?”

沒有回音。

“AP，是你麼?”他試探。

『……』

『不是。』

『禁止代餐。』

洛琰:……

洛琰:【你是誰，為什麼能與我精神對話?】

係統:『我是係統，你可以理解為輔助你取回靈魂碎片的高科技精神程序。在你意外昏迷期間，總司令將我植入了你。』

『你現在就處於第一個世界線。請大展身手，儘快獲取信任，進入雲漣的精神海，取回遺落在這個世界的精神碎片吧。』

說的和遊戲ai服務語音似的。

洛琰咳嗽兩聲，打斷對方喋喋不休的提示音:【等等等等，在此之前，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趁我精神被困給我植入精神病毒……我們需要重新考慮一下信任關係了。】

『首先，我不是病毒。』係統抬高聲音，有些不滿，『其次，那是個意外，在你昏迷的時候啟動蟲洞隻是為了救你，否則你就會被雲上將可怕的精神圖景永遠困住了。』

『至於信任，我不需要。隻要你完成任務即可。』係統冷漠道。

【不需要信任……這是屬於最高科技的傲慢嗎?】洛琰輕笑。

他還想說什麼，腳下卻傳來一陣振動。

『不好！』係統沒有來得及反駁就驚呼道，『惡龍回來了！』

洛琰:……?

【這種拙劣的轉移話題方法小學生都不好意思用了……】他抱臂吐槽。

係統翻了個白眼——他並沒有實體，純靠洛琰的腦補——無語但敬業地科普:『我不是開玩笑。您會進入不同的世界線，這裡就是其中之一，由於靈魂適配性，你隻能穿越到這個世界的你自己身上。』

『這個世界很像三百年的童話故事，』係統解釋設定，『有國王，王子，公主，騎士和惡龍——我們暫且不知道這個世界的雲漣是什麼身份，不過我已經分析出這個世界裡您的身份了。』

洛琰放下的芥蒂，湧起好奇:『是什麼?』

係統:『王子殿下。』

洛琰揚起嘴角。

『毫無武力值輕輕鬆鬆被惡龍綁架的廢柴王子殿下。』係統詳細補充。

洛琰放下嘴角。

『目前可知的情況是，五天前你在宮中玩耍，被來自幽暗森林裡臭名昭著的惡龍綁架。國王悲痛欲絕，派出了和你一起長大，負責守護你卻失職了的騎士去斬殺惡龍，拯救你。』

洛琰沉思:【可是按照童話故事的正常套路，惡龍不應該對公主更有興趣嗎?】

係統:『可能是因為公主從小練習跆拳道，驍勇善戰，不太好惹。但你身嬌體弱一拍就倒，比較好抓。』

洛琰:【……】

他並還有來得及思考為什麼自己在這個世界這麼窩囊，眼前就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皮毛反光的龐然大物。

“我去，真的有龍！”洛琰驚歎。

『是惡龍。』係統瑟瑟發抖。

惡龍收起巨大的翅膀，他的眼睛是寶石一樣晶瑩剔透的紅色，通體漆黑，隻有額間有一抹白。

他走進來，站在剛起床的洛琰身旁，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不知為何，麵對這樣一隻氣勢強大的龍，洛琰並無懼意。

他和惡龍對視了一會兒，試圖用精神與其鏈接，可惜失敗了。

洛琰搖搖頭——他的精神力有一部分儲存在精神體AP身上，隻有和其在一起的時候才能發揮出他最大的精神壓迫，現在AP不知所蹤，他的力量也大打折扣。

他在顧影自憐時，惡龍低下頭，拱了拱他。

然後凶神惡煞地呲起牙。

不過對方的動作很輕，僅僅力度而言，更像一隻前來討歡的寵物。

『啊啊啊他是不是打算吃了你！』係統尖叫『快跑快跑快跑，我在你的意識裡你死我也活不了啊啊啊啊——』

洛琰沒找到屏蔽係統的開關，隻好裝聽不見，用人類的方式踮起腳尖，摸了摸惡龍的頭。

『你在乾什麼！』係統尖叫。

【你不覺得他很可愛嗎。】洛琰麵無表情，【他衝我撒嬌啊。】

『你確定是撒嬌?』係統欲言又止。

在他看來惡龍完全是在垂涎欲滴地盯著身前白皙精致的小人，目光貪婪，口水都要滴上去了！

他有點懷疑自己主人的認知能力了。

【再凶惡的外表也可以有柔軟的內心。】洛琰一本正經，【這是頂級向導的直覺和安撫技術，你作為科技病毒當然無法理解。】

係統:『我不是病毒！』

惡龍猛地張開翅膀，不重不輕地吼了一聲。

係統:『看吧看吧他要吃你了！』

他筆直地盯著麵色溫柔的小王子，喉嚨發出了一陣陣咕嚕。

小王子笑起來，眯著眼睛說:“怎麼啦，出門遇見好玩的事情了嗎?”

他拍拍對方的爪子:“乖哦。”

對方沉默了十秒鐘。

然後惡龍驀地俯身，在他麵前張開血盆大口，哈的氣直直打在洛琰臉上。

他紅色的瞳眸不知為何豎了起來，湧起滔天的怒意。他逼近無辜的洛琰，獠牙幾乎要貼上他的麵頰。

“怎麼還生氣了……”

洛琰摸了一把滿是口水的臉，疑惑地想。

不應該啊，縱然精神體殘缺，他剛剛展開的安撫領域也應該足以使大型動物安靜下來了，怎麼惡龍反倒怒意更甚。

馴龍滑鐵盧了。

現在弱不禁風的小王子洛琰可不是惡龍的對手。好在惡龍雖然發了火，卻並未大動乾戈，和洛琰對峙一會兒就驕傲地收起獠牙，退後幾步，再次離開了山洞。

洛琰長舒一口氣，驚魂未定地坐到床上。

他開始思考。

他是一位王子——加了許多限定詞的落魄王子。現在被惡龍綁架，不過凶惡的惡龍似乎暫時不打算殺他。

傳說騎士要來救他，但是目前還是一個懸在天上的餅。

雲漣會在這個世界擔任什麼角色呢，毫無線索的情況下眾裡尋人如大海撈針。

【係統，我有一個疑問。】洛琰說，【就算在這個世界上，我和雲漣同時存在，我又如何找到他呢？】

【也有可能我是王子，而他隻不過是一位平民。】

【係統?】

他沒找到那個聒噪的小病毒，頗感詫異。

洛琰站起來，走到一邊觸摸潮濕的岩壁，彈了彈受傷的灰塵。

惡龍現在沒有殺他，不代表以後不會。

他不能坐以待斃。

『對，必須逃跑！』一個熟悉尖銳的聲音傳來。

【……】

【你怎麼才出現?】洛琰好氣又好笑。

係統語氣心虛:『剛剛收到巨大刺激強製關機了。』

洛琰:【……】

他暗想——原來係統也會被嚇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