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琰踏入亮堂的地道，他沒有看明白燈光的原理，總之是舒適的亮度。走廊鑲嵌著滑動的虛擬屏幕，被格擋的玻璃櫃裡放置有應急備用抑敏素與降敏噴霧。

雲漣……洛琰在心裡默念這個名字，過去兩年，它曾無數次出現在紀念日的大屏幕和民間故事裡。

AP回憶:“雲漣是傳聞中最強的，不需要向導就可以自我疏導精神力的黑暗哨兵，犧牲於2376.9.5。”

AP揚起它的蘋果屁股，做出思考的態勢:“他居然還沒有死嗎?”

【目前的故事版本裡確實缺乏他死亡的證據，也沒有照片流出，說不定正是一場上層造神的敘述詭計。】洛琰聳聳肩，【我之前還懷疑過是否確有其人存在——因為黑暗哨兵聽起來像某些個人主義哨兵的瘋狂幻想，既想要超出常人的體能又不願意被他人束縛。】

【放心，我在教師公考考卷上絕對不會這麼寫。】洛琰被AP凜冽的目光掃射，立刻乖巧地自證。

AP晃了晃蝴蝶結，加速飄動:“我們馬上就能知道了。”

樓下是一個巨大的無菌空間，藍寰宇帶領他們穿上無菌防護服，走近橫亙著巨大營養液罐的高級實驗室。營養液半透明，咕嘟嘟的濁液上下飛騰，隻能勉強看清楚一個男人的輪廓。

“那就是雲漣上將。”

藍寰宇把手攤開放至胸口，微微欠身。

洛琰模仿的手停滯到半空，蹙眉回憶了幾秒:“藍先生，這個動作好像並非標準的致敬禮。”

藍寰宇搖搖頭:“您無需在意，這是我個人對雲上將表達敬意的方式。”

他意味深長地注視著麵前漂亮的，風輕雲淡的向導。那人仿佛從未經受過戰爭淩虐。他自由，平靜，天真，擁有著自己可能都未曾預想到的強大精神力，卻在象牙塔裡拋棄所有鋒芒淪落於優秀的平凡。

其實和記憶裡溫和幽默的少年也彆無二致，隻是多了幾分閃閃發光的棱角。

“我曾經也有一個妻子，她死在了戰場之上。”藍寰宇閉上眼睛。

“所以哪怕就個人而言，我也很佩服雲上將。他那麼年輕，卻做到了哨兵所能做的一切——保衛自己的國家，守護自己的愛人。”他的神色變得溫柔，“據我所知，他的愛人目前過的還不錯。”

……愛人?

洛琰沒有答話，他看著玻璃皿裡的人類形體，聯想到泡在實驗室福爾馬林的實驗動物。某種意義上也算殊途同歸。

戰爭裡的哨兵與向導，和訓練有素的動物也沒什麼區彆。

這種情況下，還會產生愛情嗎?

他們不應該永遠日複一日循規蹈矩地活著，麵對著如山海崩塌一樣搖搖欲墜的世界。噪音才是靈魂的底色，人們龜縮於人群之外靜謐的塔裡，接受命運不堪的垂吻——沒人知道是賜福還是審判。

死亡，兵器，戰爭，愛情，這些元素堆積在一起，像一出結局必然的荒誕劇。

他略顯惆悵地彆過頭，有些不忍。

到如今落入精神的泥淖，靠營養液維持生理機製的保持呼吸，簡直是另一種形式的漫長死亡。

“如果身體需要靠營養液維持，那他的精神海恐怕已經——”洛琰低聲說。

“支離破碎。”藍寰宇沉聲，“幾乎無法重塑。”

“但是，隻要是幾乎，就不代表完全沒有可能。”

“我帶您去看他的精神體吧，那小家夥也飽受折磨，但是所幸還活著。”藍寰宇走向一扇大門。

“我可以看見嗎?”洛琰斂去目光裡的歎息，隨口問。

“誰都可以，雲將軍現在沒有控製精神體是否可視的能力了。”

大門緩緩打開。

洛琰調整好情緒，向前一步。

“那麼，我很期待。”

這並非客氣，他確實想看看家喻戶曉的救世大英雄的精神體是何等威武。

被單獨封閉於這個巨大的不見天日的牢籠，危險指數可見一斑。

AP有些緊張:“我已經感覺到巨大的壓迫感了。”

洛琰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看了它一眼:“……是你的蝴蝶結擋到眼睛了。”

AP晃晃身子扶正蝴蝶結:“抱歉。”

也許是獅子，老虎，洛琰大膽地想，更厲害些就是饕餮，鳳凰，會噴火的惡龍。

門後是黑洞洞的一片，藍寰宇輸入密碼，黑色的屏障像碎裂一樣慢慢褪去，洛琰深吸一口氣，做好麵對猛獸心理準備——

猛獸在刺激的白光下露出凶神惡煞的眼睛。

“——小熊貓?！”洛琰哽住。

一隻擁有毛茸茸大尾巴的小生物蜷縮在空曠的精神育養室，鼻子微不可聞地顫動著。

“如你所見，這就是雲先生的精神體。”藍寰宇似乎早就預料到洛琰的大驚小怪，淡定地地介紹，“他現在在休息，平時很凶的。”

小熊貓趴在櫃子上，緊緊閉著眼睛，圓頭圓腦，麵露痛苦。

洛琰吞咽口水 ，質疑道:“他真的需要這種程度的防護措施嗎?”

“當然，他很瘋狂，無差彆攻擊過很多級向導，至今是最高警戒精神體。”

AP耳語:“真的假的?我覺得挺萌的。”

“可能可愛是它的偽裝。”洛琰嘟囔。

洛琰靠近透明門，觸摸冰冷光滑的玻璃。

“小能。”他喚道。

小熊貓像是忽然感受到什麼，緩緩睜開眼睛。

它愣了一下，黑漆漆的眼睛盯著玻璃門外，耷拉的耳朵豎了起來。

然後它慢吞吞地起身，像是忍受了很大的痛苦一樣顫顫巍巍地小步往前走，走到洛琰麵前，隔著玻璃嗅了嗅，小小的爪子貼到上麵，企圖觸碰到洛琰的掌心。

洛琰眨了眨眼睛。

小熊貓也學著他眨了眨。

洛琰用口型說:“你好。”

小熊貓隔著玻璃蹭蹭他的手。

【AP，它確實非常危險。】洛琰正色，【它在危險地勾引我。】

AP:……

【這怎麼可能是猛獸，一定是之前的向導嚇到它了。】洛琰當機立斷地轉身，莊重地問:“我要怎麼做才能救它?”

藍寰宇眼神複雜:“洛琰先生，首先我們要確定它是否喜歡你，接納你。”

洛琰若有所思，側過頭認真詢問小熊貓:“你喜歡我嗎?”

小熊貓聽不懂，呆呆地看著他。

“它默認了。”洛琰肯定，“它的眼神充滿了渴望。”

藍寰宇:……

藍寰宇扶額:“我會給你打開門，你近距離接觸它，如果它能夠在一分鐘內保持冷靜不暴走，那麼你就會被選中成為我們國家欽定的穿梭者。”

“穿梭者?”

藍寰宇解釋:“我們傾全國之力才弄清楚上將精神無法複原的原因。在星際大戰中對麵的人破釜沉舟使用了唯一一發靈魂武器，而上將使用精神海擋下攻擊，沒有導致擴散。但是代價就是他的靈魂四分五裂，精神碎片被破壞至另外五個世界線。”

“也就是說，平行世界的五個他因為這場戰爭，在精神海裡各自保留了一份屬於我們這個世界的雲漣的精神碎片，這對異世界的他們和現在的雲漣都很危險。”

藍寰宇沉聲道，“好在在我們已經初步有了固定坐標蟲洞穿梭的方法，隻需要一個足夠強大和有足夠耐力的向導分彆去這五個世界，探索他們的精神海，取回相應的靈魂碎片即可。”

信息量有些大，洛琰微微蹙眉。

“所以你們找到了我。”

“的確，你是最合適的穿梭者人選。”藍寰宇眼神閃爍。

“當然，我們尊重您的個人意見，雖然您的精神體百年難遇再無替代，但是我們不會強求。”他的語氣懇切真摯。

洛琰想了想，笑道:“沒想到有一天這種電視劇裡的劇情也會落到我身上。”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

“電視劇?”藍寰宇咳嗽一聲，“洛先生竟然對這種老古董頗有研究。”

“領略曆史，打發時間罷了。”洛琰言簡意賅。

又是一陣靜默。

AP飄過來，幽幽道:“”真的嗎?可是你看甄嬛傳看了三個月，哭了四次。”

洛琰:【這種事情往外說豈不是很沒有麵子。】

洛琰頓了頓:【不過我很好奇，我和上將沒有結合過，小熊貓為什麼看起來挺喜歡我的。】

AP:“也許隻是你自作多情了。”

洛琰:【我不信，重新說。】

AP:“上將是黑暗哨兵，本身就不需要向導，估計也不會產生排斥吧。”

洛琰:【有道理。】

他抱臂，故作冷淡地開口:　“我願意嘗試——如果你們能保證彌補我所有時間和利益的損失。”

“這是自然。”藍寰宇微微一笑，“你可以提任何我能滿足的要求，不會讓你失望的。”

洛琰點頭，麵上不顯，精神海裡心潮澎湃。

拜托，rua國家級保護動物的機會，穿越世界去其它世界線冒險的機會，升職加薪養老無憂的機會——

千古難逢！

“開門吧，讓我看看我是否能被上將的小……精神體接納。”他說

AP擔憂地望了他一眼，提醒道:“你鎮靜一些，外表再可愛它也是一個瀕臨失控的破碎精神產物，非常危險。”

門被打開，洛琰安撫地衝AP點頭，走進去，蹲下來，用手指觸碰那隻小熊貓。

“我的精神力也沒有那麼爛。”他輕笑。

小熊貓皮毛很柔軟，耳朵光滑富有彈性，明明是精神體卻仿佛能感受到溫熱。

它拿大尾巴輕輕掃著他的指尖，溫順地把頭埋在洛琰的手裡。

藍寰宇:“……真是乖的不可思議。”

AP在確認沒有危險後才小心翼翼地飄過去。

“他對你不錯。”AP說。

【羨慕嗎?】洛琰笑起來，【你剛剛不是誇它可愛嗎?】

“它是精神體，和我一樣，所以還是有些危險。”AP很警惕。

小熊貓似乎嗅到了蘋果的味道，它掙開洛琰，挪步向AP，端正地坐了下來

AP恐懼地躲到洛琰身邊:“這是做什麼！”

小熊貓什麼也沒做。

它就是這樣專注地，安靜地盯著AP。

【走吧，看起來我通過測試了。】洛琰向衝他們點頭的藍寰宇抬了抬下巴。

AP應了一聲，不過在洛琰身後又看了小熊貓一眼。

小熊貓哀怨地哼了一聲。

好可愛。

AP和洛琰一起去動物園看過小動物，也見過小熊貓。但是遠遠觀之和近距離被暴擊還是有很大區彆的。

而且洛琰一去動物園就要啃著巨無棉花糖，指著熊貓豹子一類，很幼稚地問AP能不能進化成它們。

AP:嗬嗬。

反正去動物園的體驗不怎麼好。

沒有被小熊貓可憐兮兮地看著好。

AP沒忍住，它飄過去，用表皮蹭了蹭它的頭。

“快好起來吧 。”AP搖搖頭。

小熊貓咕嚕嚕了一聲。

它剛剛打算轉身跟隨洛琰離開，忽然感覺自己身體一沉。

小熊貓烏黑的眼睛布滿血色，它尖叫一聲，用不符合外形的力氣緊緊抓住了AP。

用力地咬下一口。

前麵的洛琰走到一半大腦一陣劇痛，他捂著腦袋回頭，意識到情況不妙，想奪回被鉗住的AP，卻感覺一陣雙腳發虛，漆黑一點點占據侵襲了他，他無法支撐身體，跪倒在地。

在他意識未消之時，高高在上的藍寰宇緩慢地走到他麵前，蹲下來，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

“對不起。”中年男人喃喃，

他似乎是在和洛琰說抱歉，但是目光卻越過他，看向了那隻咬了蘋果一口，昏迷不醒的小熊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