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空曠，零零散散坐了不到二十個學生。他們大多十七八歲，身著帝都最先進的生物抗敏服，目光聚集在麵露戾氣的少年身上。

他叫藍航，十六歲，s級哨兵，精神體是一隻蒼鷹。

藍航的父親是這所帝國哨兵頂尖培養所的創始人，也是世界最強哨兵之一——帝國總指揮官藍寰宇。

近兩百年來，由於生活環境惡化，人類逐漸進化出新的身體類型——擁有極強五感的哨兵和能夠對其進行調控疏導的向導，他們具有超越常人的強大戰鬥力，作為對外戰爭的中堅力量占據統帥地位。

經過一場長達六年的星際戰役，帝都迎來了短暫珍貴的和平。人們的生活恢複正常，秩序重建，各司其職。

而新生的哨兵和向導則被送入各自的塔裡接受訓練匹配，作為後續準備力量。

藍航就是其中最優秀的一批。負責指導他們的老師叫洛琰，三天前才從外省考過來，是一名向導。

沒人知道新老師的來曆 ，對於見慣天才和高級軍官導師的哨兵學生們來說，毫無知名度的洛琰有些格格不入。

據說他是罕見的植物係向導。

雖然老師本人從未透露過自己的精神體，但是藍航還是輕易拿到了洛琰的資料。他得知洛琰沒有測過向導等級，平日獨來獨往，並無出彩之處。

他很少展露自己的能力，也沒有匹配的哨兵。

他的精神體是一顆蘋果。

蘋果。藍航簡直想在課堂上放聲大笑了。如此弱不禁風泯滅於世的食物，現在居然能給他這個未來帝都統領者上課。

豈有此理。

他目光一凜，從壓縮空間儲物盒中拿出一顆玻璃球，光滑的球體曲麵將他陰翳的臉龐扭曲重塑。他漫不經心地把玻璃球放到指尖，手指一彈，小小的球體帶起電流，以精準無誤的角度衝向老師的左眼。

同桌是個濃妝豔抹的大小姐，她蹙起眉：“用這樣的力度對待一個向導，是不是有些過分。”

藍航冷哼一聲，沒有回話。

洛琰正在講述哨兵向導精神海模擬訓練的基本規則，手握粉筆，在黑板上畫了一道橫線。他眉目清秀，聲音舒朗，語氣不疾不徐：“......在哨兵陷入失控狀態時，向導的安撫有武力和非武力兩種，之所以s級向導適配s級哨兵，就是因為他們需要具備基本的防止襲擊和武力安撫的精神力。”

他向左淡淡一瞥，粉筆在修長的手指裡一轉，舉至眉心，恰到好處擋住那顆如同子彈一般的小球。洛琰歎了一口氣，微微使力，小球如聽召喚，方向一轉，按照原軌跡筆直地飛去，速度更甚。

藍航來不及反應，慘叫一聲，捂住迅速腫起的臉頰。

“藍航！”旁邊的女生失聲大喊。

人潮裡發出竊竊的低笑。

洛琰宛如渾然未覺般繼續他的課程：“......雖然這個時代裡摒棄人文的趨勢正在提高，但是尊重自己的向導仍然是哨兵的必修課。”

“.......藍航同學，你有什麼事情嗎？”洛琰停下，望著麵前站在位子上咬牙切齒，一隻眼皮腫起來的少年，麵色溫和，“下次報告前請舉手。”

少年怒不可遏，惡狠狠地說;“洛琰，你給我等著。”

*

洛琰在午休的時候被一群黑壓壓的軍官帶走。他被塞進黑色的彆克，抬頭看見車窗外那個早上和他起衝突的小孩子正麵無表情地望著他。

他打了個哈欠，好奇地問司機：“上將先生用死帶來的和平是用來處理私仇的嗎？”

沒有人回複他，洛琰自覺無趣，躺到沙發椅上閉目養神。

“這是最高殿堂。”AP——洛琰的精神體蘋果先生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說。

洛琰的精神體是蘋果——也是迄今為止的帝都記錄裡唯一的植物精神體。他很小的時候就能與精神海裡的蘋果對話，後來蘋果形成了實體，飄到了自己周圍，陪他度過每一個人生的關鍵階段。他為它取名AP。

不知為何，蘋果先生比他淵博，也更有見聞經驗。這種情況本不會出現在精神體和宿主身上，不過AP的解釋是這可能是因為失憶或者輻射——畢竟洛琰也無法說明自己超出尋常向導的精神力以及體能來源於何。

AP的葉柄頂著一束粉紅色蝴蝶結，這是洛琰給它挑選的，AP抗議過，但是洛琰十分堅持，撒嬌威逼都用上了才勉強說服了AP。

紮著蝴蝶結的小蘋果跟隨洛琰一起被帶到了最高殿堂的電梯上。

［看起來我們受到了很高的禮遇。］洛琰在精神海不假思索地調侃，【或許是先禮後兵。】

AP未語，出於一枚智慧的蘋果的直覺，它隱約感覺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電梯門打開，保鏢側開通道，將富麗堂皇的高科技辦公室呈現在洛琰眼前。

【哇。】洛琰讚歎，他的目光落在雕梁畫棟的穿堂中央，那裡突兀地立著一座古樸的墓碑。

肅穆，華麗，沉靜。

“是英雄紀念碑。”AP說，“紀念所有在兩年前那場星際大戰中犧牲的哨兵和向導。”

洛琰略略點頭，雙手合十默哀十秒，睜開眼睛時一位士兵打扮的人正對著他微微欠身。

他畢恭畢敬：“洛琰先生，我們很榮幸接待您，下麵我將引您與最高指揮官藍先生見麵，祝您愉快。”

洛琰挑眉，心道這可不像是要找他茬的態度。不過很坦然地接受了，禮貌道：“好的，平身吧。”

AP很大幅度地上下晃了一下圓滾滾的身子，像是模仿人類的扶額歎息，無奈地說：“嚴格來講，平身並不適合這樣的語境。”

洛琰眨眨眼，無辜地辯解：【AP先生，您知道我自從生病後就對禮儀這方麵有缺失，我看電視劇裡都是這樣演的。】

AP歎氣：”我就知道不該縱容你看三百年前的甄嬛傳。”

它圍著士兵飛了一圈，做出判斷：“這應該是一個普通下士，你喊他軍官先生就好。”

洛琰抬起眼睛打量這個小下士。

下士先生吞了一口口水，很惶恐。

他發現麵前這個指揮官大人口中很重要的人說完“平身”以後就開始盯著空氣中一個固定的地點，半眯著眼，表情微不可聞地發生變化。

可是那裡明明什麼也沒有啊！

他微微直起身子，想趕快把人帶到好溜之大吉，然後就聽見洛琰溫柔的聲音。

他說：“不必平身了。”

下士心臟一顫，重新把腰彎了下去。

AP：......

一人一果到達辦公桌前，藍寰宇背對他們看著窗外。下士通報完鞠了一躬就快速跑開了。指揮官大人轉過身，問候性地向他們點點頭。

雖然是父子，藍寰宇的氣質和藍航卻是截然不同。藍寰宇表情嚴肅，身姿筆挺，溝壑縱橫的皺紋擴展在額頭，顯出滄桑沉著的威嚴。他目光如炬，緊盯著洛琰，仿佛要把對方灼穿。

AP：“不愧是最強哨兵之一，壓迫力很強。也不知道什麼樣的向導能和他匹配。”

洛琰：“是嗎。我沒感覺啊。”

AP：“你的精神體可是我，沒感覺也正常......”

AP：“！等等，你要在精神海和我交流呀，怎麼說出聲了！”

洛琰：【,,,,,,忘了，悲。】

“什麼感覺？”藍寰宇開口，聲音醇厚，莊嚴的神情不知為何緩和了些，“我倒是感覺很好，聽見您的聲音，我很開心。”

洛琰；？

開心?他想，指揮官的想法真是不同凡響。

這是自己兒子被揍該有的正常態度嗎——莫非他們這種老謀深算的高位者都喜歡笑裡藏刀先禮後兵？

伸手不打笑臉人，他亦客氣道；“我的榮幸。關於貴子受傷一事，我......”

“不必提他。”藍寰宇揮揮手，歎了一口氣，“逆子目中無人，需得有人治治他。也多虧他我才能知道你的存在。我找了你這麼久，沒想到你就在我眼皮底子底下當老師。”

他說：“洛琰，我們需要你。”

他走到洛琰身旁，用目光仔細描摹著他錯愕的臉，堅定道：“我希望你能幫助我救治一位重要的人。”

“我？”洛琰失笑，“指揮官大人，我隻是一個平常的老師，從未學習過醫術。”

“但你是一位出色的向導。”他頓了頓，“如果我沒有說錯，您的精神體是蘋果，天生與任何動物精神體無克製關係。”

“畢竟，蘋果不會感到害怕，它的基因如此。”

“謝謝您的認可。”雖然感受不到精神力影響，但洛琰還是有種在滔天權利下被迫裸奔的階級壓迫感，“這麼說，是有一個失控的哨兵需要一個不會害怕他的向導幫助嘍？”

“我有點好奇，什麼樣的人需要您親自來請我。”洛琰漫不經心地問。

藍寰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闊步走向中央的英雄紀念碑，將手掌按在紀念碑的上層，大理石微微震動，傳來機械的女聲：“已經得到最高權限。”緊接著石碑向左平移，原先的方形地麵被打開，出現大約四平方米的空洞密道。

他向後轉：“洛先生，請跟我來。”

洛琰和AP對視了一眼。

藍寰宇拍了拍手，密道內部的燈悉數亮起。

“我們想讓你幫忙拯救的人您想必很熟悉。就是在大眾新聞裡已經死去的，世界最頂級的黑暗哨兵。”他將手掌握成拳頭，放至胸口，“雲漣上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