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淵殿中,數位皇子聆神屏氣,聽完帝人鈺的報告後,不由抬首望向帝座上的男人。
楚軒的身體裹在不合時宜的寬大龍袍中,孱弱得近似個嬰孩,他支著頭顱,沉吟許久:“對邊境幾個受災郡縣的事就交由你們幾個兄弟決議吧。”
“兒臣遵命,父皇。”
“咳咳,朕近來身體健康愈發下滑,也要開始著手處理後事。”楚軒滿臉疲憊,並不管底下各懷鬼胎的皇子,直道,“帝人鈺,你上書說機械戰艦的失敗原因是因為核心和'頭腦'不匹配。”
帝人鈺抱拳:“是的,陛下,機械戰艦的核心是能量源陣,但頭腦是一種超密度集成的數據和神經控製裝置,在聯導時,核心產生的電流過大毀壞了'頭腦'的神經電路。”
“咳,這個專業術語朕不懂。依你之見,如今要怎麼辦?”
帝人鈺如實答道:“其一,放棄研製機械戰艦。其二,再找一艘'頭腦'保存相對完好的機械戰艦。”
毋庸置疑的楚軒自然會選第二條路,機械戰艦耗時耗力,已經暗中研製數十年,花費巨大,如今要他放棄還不如挖走他的心頭肉。
帝人鈺也明白,所謂的選擇通常隻有一條路,那就是心中想選的那條路。
但未等到楚軒的答案,帝人鈺就被請了出去,估計有什麼密談不能讓外人知道。
眼看楚軒陷入沉默,四皇子忍不住道:“父皇,機械戰艦研製已近成功,萬不能半途而廢啊。”
楚熙笑道:“四弟,莫高聲喧嚷,父皇自有主斷,我等聽命吩咐便是。”
四皇子聞聲恨恨瞪了他一眼,一個賤婢之子也敢支使他,但被五皇子眼神示意製止,最後還是閉上嘴。
楚軒思慮半刻,才道:“數十年心血就此放棄,太過可惜。可是要去哪兒再找一艘可以用的機械戰艦呢?”
這時,五皇子楚夏略上前一步,提醒道:“父皇,當年戰亂結束,無極城可是收走了現世的所有戰艦。”
楚軒瞥他一眼,道:“夏兒,無極城已經百年沒有現世。何況去往無極城的路充滿未知的危險,誰可以去呢?”
楚夏立刻心領會神,略思考一會兒答道:“能登上這條路的人必定要有凶悍的命格和豐富的經驗。”
“父皇,就讓楚芒那個災星去吧。死在路上也就罷了,萬一成了豈不美哉?”四皇子突然明白過來,喜道。
“嗬!”卻這時,楚熙輕笑一聲,引得父子三人齊齊看向他。
“三哥你這是何意?”
楚熙搖搖頭,意味深長道:“楚芒可是個呆子,你讓他找出一艘機械戰艦出來?”
“楚芒雖是呆子,但有一個人不是啊。”楚夏再次出聲。
大殿裡,眾人皆一沉默。
楚熙念出那個名字,意味深長道:“燕靈真,你是說她。”
“這麼危險的事情,十之八九沒命回來,她恐怕不會去吧。”四皇子摸摸下巴,“再說她不是五弟你的手下?”
楚夏微笑道:“能為父皇辦事,犧牲一些人又算什麼?”
這話可是說進楚軒的心裡去了,他越看越覺得楚夏滿意。
其餘兩個皇子瞧見楚軒的表情,暗地裡冷嗤,既然楚夏要出風頭那就讓他去吧,自己到時候再想辦法漁翁得利就是!
雖然楚軒認可了這個做法,但還有一事讓他不安,於是道:“把燕靈真召進來。”
楚夏卻站出來,勸阻道:“父皇且慢。這點事兒臣可以替父皇分憂,敲打她一番。”
“也好。咳咳!”楚軒剛站起身就覺得身體疲憊不堪,又在宮人攙扶下坐回帝座,忽而問道,“楚夏你那個丹藥可是從哪兒得來?”
“回父皇,這是兒臣在浮浪潮海遊曆間無意得到,但最初來源,兒臣也不清楚。不如等浮浪潮海的使團抵達後,再詢問他們的祭司。”
“可。”
一場密談總算結束,三位皇子走出龍淵殿,看見外麵天色晦暗竟愣了下。
楚熙一言不發,快步走出重重宮門,果然在一株枯枝花樹旁見到心心念念的人。他眼神一亮,邊快步走近,邊喊道:“阿祈。”
宋祈轉身,向他笑了笑,神情卻若有所思。
“楚熙,我剛和帝人鈺撞見聊了一會兒。陛下怎麼決斷?”
楚熙想了想,答道:“自然是繼續找機械戰艦。”
“那必然隻能去無極城找了。”
“是,但最終人選還未確定。”他說道,回頭看了眼遠遠走來的四、五皇子,轉身先登上馬車,“阿祈上來再說。”
目前還是不要讓宋祈知道陛下派燕靈真和楚芒去無極城的事,免得她於心不忍。
楚熙撩著一角簾子,坐看著馬車外熱鬨的景象,心思浮沉不定。
雖說自燕靈真拜入楚熙府中,宋祈便和她漸漸斷了來往,但誰知道日後會不會友誼死灰複燃,還是讓燕靈真早點消失得好。
想著,楚熙眸色漸暗。
另一邊,燕靈真突然被五皇子叫過去,還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
兩人坐在客廳中,楚夏卻不告訴來意,自顧自地喝著茶。燕靈真忍了忍,決定敵不動我不動,也開始氣定神閒地喝茶水。
突然,楚熙嗬嗤笑了聲:“好定力。”
見燕靈真不解,他又歎道:“不愧是我欣賞的人。”
“機械戰艦失敗了,我們還需找另一艘機械戰艦。陛下派了楚芒去無極城尋找機械戰艦。”
聞言,燕靈真不禁握緊了茶壁,淡笑道:“無極城在哪兒?為何要派楚芒去?”
“在極北之地,過了蒼台和青門兩山,地底下有座無極城。”楚夏悠悠道,“至於讓楚芒去無極城,自然是因為他的命格和豐富的逃生經曆。”
啪地聲,燕靈真擱下了茶盞,麵色倏冷:“楚芒他什麼都不會,你們讓他一個人去?”
“不,自然還有大批隨從。”
可饒是如此,燕靈真還是不放心,以為她沒聽說過無極城的傳說麼?傳言,去往無極城要過生死潭、斷頭崖、陰陽噬魂村、淹神索……想去無極城的人曆來都有,卻無一人能夠生還。
楚夏看著她,笑道:“彆急。本來有皇兄要你也跟著一起去,但我想你還是留下的好。”
燕靈真絲毫不信:“不了,我還是和楚芒一起去。為何一定要楚芒去送死?”
“楚芒生來就是災星,即便父皇不再追究,可是到底心裡有根刺。所以他必須去無極城。”
“我不知道你們哪兒得來的結論,楚芒就一定是災星。若是中宮活下的人裡隻有我和他,我也可能是災星。”
“不,按前任祭司的話,活著的必然是災星和相伴的吉星。燕姑娘是吉星。而楚芒出生時,西南百姓起義,生母慘死;兩歲,帝陵崩塌;四歲,異族來犯,損失兩城……他不是災星,怎麼可能?而且和他親近的人無一有好下場,除你之外。”
“就因為這個,他被叫作災星,而我就是所謂的吉星?天災人禍本就是自然之力所致,其中亦有人心積累緣由,強加在一個手無反抗之力的小孩子身上,實在可恥!”燕靈真緊皺眉心,隻覺得可笑。
楚芒打小從未做過真正的惡事,卻要被當作災星對待,燕靈真不禁攥緊了衣袖中的手掌。這群道貌岸然的人看的礙眼極了!
楚夏清楚地瞧見她眼中簇簇的怒火,忽然笑意加深,繼續道:“這不是我一人認為,是天下人都這樣想。”
燕靈真暗自鄙夷,這年頭什麼東西都能自稱代表天下人?公子昧不是天下人之一?他為何沒有看不起楚芒。村頭不認識楚芒的孩子也從沒有說楚芒是災星。
說來說去,楚夏的心思昭然若揭,就是想借著她和楚芒的關係激怒自己,讓她堅定去無極城陪楚芒送死的決心。
很好,燕靈真明知是坑,也要咬牙往裡頭跳!
“好,我會陪著楚芒一起去。但是,雖然像是去送死,也要做足事前準備,一些需備就勞煩五殿下了。”
楚夏笑著答應:“自然。”
“何時出發?”
“還未定下具體日期,估計要到壽宴之後。”
等燕靈真走後,他緩緩坐進貴妃椅中,似乎在思考什麼,神色幽暗不定。先前在龍淵殿中,楚熙的表現很是讓人玩味,難道說燕靈真在哪裡得罪過他?
又曾聽探子稟報,燕靈真和宋祈走的近,要是借著這個機會構陷楚熙一筆也是劃算。
正當楚夏暗地琢磨著陰謀時,皇宮卻起了一陣軒然大波。楚熙與宋祈在外麵商議了一會兒有關邊境鄉民賑災的事務,剛回到皇宮,便有個宮婢哭哭啼啼地跑來求救。
“你說什麼?”楚熙的神色倏然變得森冷,語氣陰鷙,“我妹妹竟然被抓了!人在哪兒?”
“嗚嗚,公主在學堂被禁衛軍抓走,剩下的奴婢也不知。”
“行了,你下去。”楚熙煩躁地擺手,眉眼間流露出一抹擔憂。他轉身坐回椅中,吩咐侍從:“去查查楚杺被抓到哪兒,為何被抓。”
“遵命。”
待侍從和宮女都退下後,諾大的皇子宮殿陷入一片寂靜,黑暗中,楚熙雙手抱頭縮在椅中,神情焦慮暴躁。
突然哐當一聲,他伸手一撩,杯盤悉數傾倒砸在地上。楚熙定了定神,滿麵怒容地跳下地,又到門口停住,轉身在殿內徘徊。
不消片刻,先前那個侍從又再度趕回來,守在門外稟報:“回主子。公主殿下現在摘星樓,人暫且安然無恙。”
楚熙聞言稍鬆口氣,神情漸漸恢複正常,追問:“人為何被抓到摘星樓?”
侍從將打聽到的來龍去脈簡略講述,卻聽咯吱一聲殿門打開,下意識抬首,對上一條目光炯炯的六爪蟒蛇,那豎眼瞳極大極冷,嚇得他心臟一滯。
楚熙吩咐道:“去摘星樓走一趟。”
戌時,本是到了點燈時分,往常宮女們提著燈魚貫而入,桃色裙袍翩翩若蝶,麵帶淺笑,很是賞心悅目。
可惜今夜這些宮女們戰戰兢兢,生怕有一絲差錯而惹得殿下大怒。
楚熙去了一趟摘星樓,但沒能將楚杺帶回來,心中正烏雲陰鬱怒氣翻滾。想到摘星樓長老的話,他不由冷嗤一笑。
“長老們是何意思?杺兒再有不妥,也由我這個做兄長的自己懲戒,不勞煩長老們了。”
一位白衣長老搖頭道:“不,三殿下你以為我們是因山陰公主犯了學堂的戒規而把她抓來。其實是,我等懷疑山陰公主身上懷有天生靈力,所以請她來做個測試。”
見楚熙目露不解,另一個長老笑嗬嗬地解釋:“天生懷有靈力者,可與天地草木走獸蟲魚通話,實在是修煉的好苗子。若公主的確是這類人,那麼便能成為我國的聖女,成為摘星樓的主人。”
楚熙蹙起眉,一張俊臉不耐煩道:“此事當看我妹妹的心願,她若願意,也罷。若不願,你們豈能逼著她去當聖女?聖女一生不得嫁娶動情,也不能離開國都,跟個囚犯一樣。”
他自不希望妹妹過一輩子這樣的生活。
在他強硬地威逼下,長老們無奈讓他和楚杺見麵。
楚杺尚不明白自己被抓的真實原因,縮在房間角落裡,整個人瑟瑟發抖。
“妹妹。”瞧見此幕,楚熙不忍輕聲呼喚,手死死捏緊成拳,心中有一絲悔恨。若是自己早點來,也許楚杺就不會吃這些苦。
“哥哥!是你嗎?”楚杺不敢相信地抬頭,欣喜非常,快步小跑來,輕攥住楚熙的衣袖,“哥哥,他們為什麼要抓我?”
“他們說你有聖女的潛質,問你要不要留下來當聖女?”
楚杺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過一會兒,才堅定搖頭:“哥哥,我不想當聖女。”
楚熙笑摸著她腦袋,語氣似承諾道:“既然不想當,那哥哥一定會幫你。你在這兒等我。”
思緒漸漸回歸,楚熙揉著眉心,隻覺頭疼。若是等明日測試結果出來,杺兒若真有當聖女的潛質,自己想保下她是難於登天。
不能再等了。
楚熙起身,提筆寫了封急信,讓飛鴿傳給宋祈,但願從雲宮出師的宋祈能有辦法。
直到半夜,飛鴿才又傳回他手中,胖嘟嘟的身體蹦著跳下書桌。楚熙急忙打開密信,上麵寫著:讓你妹妹在測試前吃些葷腥,便能糊弄過去。
在玖皇朝靈根測試與祭祀鬼神一般,講究齋戒沐浴,意為洗去俗塵,要是犯了忌諱,那便是測不準的。放下紙條,楚熙立時有了個主意。
翌日,楚熙帶人給楚杺送早飯,將葷腥味重的食物藏在袖中蒙混過關。
楚杺忍著不適將東西一點點吃完,心中有些擔心:“他們不會看出來嗎?”
“不會。”楚熙遞給她兩片有清新效果的薄荷葉,低聲囑咐, “杺兒,那時你要自己注意及時應變。”
“哥哥,你不在我身旁嗎?”
“陛下下達了賑災的命令,我今天得和四皇子五皇子議事,恐怕趕不過來。”說完,他揉了揉楚杺的腦袋,以示安慰,卻沒看見她失落的眼神。
總是這樣,哥哥待她很好,可卻總是把她放在可以丟棄的位置。楚杺吐出一口氣,腦海裡忽然浮現昨日遇到的那個青年。
這時,門外有人道:“山陰公主有人來看您。”
“請進。”楚杺很快恢複正襟危坐的姿勢,又把衣服和頭發快速整理一番,心中卻猜著來人的身份。不是哥哥,那會是宋祈,還是彆人?但她熟悉的人屈指可數。
門口倒映出一條修竹般的人影。
“山陰公主殿下,昨天是在下連累你了特來請罪。”
聽聲音是昨天修傀儡的那個青年,楚杺有一瞬驚愣,抬首看到那張有點熟悉的俊臉,這才徹底確認自己沒聽錯。
“公子昧,你來做什麼?”她很好奇,這個和自己沒半毛錢關係的人怎麼會來看她?分明從他清澈的眼底看不到任何一絲仰慕或是不懷好意的惡劣。
公子昧在她對麵坐下,支吾半天,才道:“要不是在下學藝不精,也不會害得公主您惹上麻煩。在下向您道歉。”
楚杺轉了轉眼珠,笑道:“哦,我知道了。但是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啊,”公子昧似乎震驚,很快又好聲好氣道,“不管怎樣,您希望什麼補償我儘力做到。”
“補償?”楚杺忽然望向窗外,眼神一亮,“好啊,等我測試完,你就請客帶我去吃鬨市的豆腐腦、烤羊腿、福聚堂剛出爐的桂花糕!怎麼樣?”
公子昧沒想到這位山陰公主看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怎麼知道外麵有這麼多好吃的?
“可我一個未婚男子帶你去吃,恐怕不合適。”
剛想要拒絕,公子昧瞥到楚杺的神色變了,頗有些恨恨的樣子,立時愧疚難當。本來是自己挑起這個話題,卻臨時找理由拒絕真是不該,大不了自己再多找幾個女性朋友陪同。
“你不想也罷。”楚杺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眼中閃過一抹落寞,轉頭道,“這是我小時候哥哥帶我偷出宮吃的玩意,這麼久了,也估計很少有攤子再做。”
公子昧驚訝:“你這麼多年都沒再出宮嗎?”
“我已五年沒出宮。皇女沒有通行令牌,不能出宮,可是哥哥總是忙,身邊總是有人要格外關注。”楚杺突然一愣,急忙閉嘴,勉強笑道,“不好意思,你當我沒說吧。”
公子昧一向心軟,看她傷心,忙道:“怎麼會?我答應了你就會做到。”
楚杺麵上很高興,和他做好約定,心中卻想估計又是一個會放她鴿子的人。可是她真的很想再出宮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