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天氣漸涼,國都卻是一掃夏季萎靡奄奄的氣勢,開始恢複繁榮,不論白晝或是午夜,走在的街上的行人仍是大把可數。
各國勢力奔赴國都,將城中客棧全部擠得滿滿當當,在此時,燕靈真就不得不感慨自己的動作夠快,不然她指不準要和外麵那些晚來的俠客一樣睡大街。
楚芒聽見她的嘀咕,湊上窗沿道:“不會啊,我外祖父會收留我們。”
燕靈真輕嗤:“那是你的外祖父,不是我的,我自然得考慮最壞的情況。”
正談話間,長街上突然湧起一陣騷動,人群呼喊,烈馬嘶鳴。
“駕!閃開!”
緊跟著,一個身穿白袍的年輕男子縱馬當街而過,神情睥睨。
底下人紛紛唾罵:“這人誰啊,好生囂張!此地這麼多人,他也不放慢些速度!”
“你們沒注意他衣襟上的花紋嗎?好像有些眼熟……”
“是白塔族的人!”一個聲音忽然叫出。
眾人渾身一震,麵色變幻不定:“是那個蒼藍國的白塔巫族。”
燕靈真趴在窗邊,一邊盯著那白袍人影遠去,一邊將底下眾人談話聽入耳中,眉尖微蹙。
楚芒怔然道:“白塔的人不會發現吧?”
看來他也記起了四年前發生的事,白塔一族高傲狂妄,世子慘死他手連屍骨都找不回來,白塔族人怎麼可能不追究。也不知道當初的那支馬戲團商隊的人怎麼樣?
燕靈真隻覺心口被一塊沉重的大石頭壓住,麵上卻微微一笑,安慰道:“也許他們是來參加傀儡武會。不是說武會的評委都是來自各大勢力嗎?”
楚芒點點頭,可是心中卻籠上了一種不安的預感。房門忽被人扣響,燕靈真問道:“是誰?”
回答的是客棧小二:“兩位客官,方才有位名叫公子昧的公子過來,讓小人把東西送給二位。”
楚芒應聲去開門,小二低垂著腦袋,雙手托著一物而入,把東西放好後就迅速鑽出屋外。
燕靈真示意楚芒一眼,他已拉開包裹在外麵的絲巾,麵上怔然:“是一瓶治療傷勢的丹藥。”
燕靈真從丹藥瓶底下抽出一張折疊的信紙,攤開讀道:“一點小心意,祝燕姑娘取得個好成績。”
她嘻嘻一笑:“公子昧這人還真夠意思,送的禮物一下子送我心坎上來了。”
傀儡武會可不是光憑傀儡打架就得了,還要參賽選手親自上場,傀儡的意義就跟刀劍一樣,隻是武器工具。
“看來等到武會結束後,我得請他吃頓大餐。”
在傀儡武會舉辦前夕,東極侯也過來送了一頓禮物,一些往年選手的背景資料和優劣勢分析,可謂是乾貨滿滿,最適合燕靈真臨時抱佛腳。
一連數日,她除吃喝拉撒外,一直躲在國都外的野郊訓練傀儡,誰也不見,也並不知道有人已經盯上了她。
隨著燕靈真清喝一聲,五隻糾打在一起的傀儡立時鑽入土中,打鬥的聲息戛然而止,隻剩蟬鳴聒噪。
燕靈真拿帕子擦了額角的汗液,轉身準備回去,突然風聲一激,她已本能地跳開數米遠。
一支支箭矢刺入泥土,箭尾嗡鳴震動不止。
樹林後鑽出一批人馬,五個人和二十個傀儡,皆穿著白袍,衣襟處用金絲繡著一朵古怪花紋,好像是“鬼仙子”。
燕靈真向來人拱手行禮:“不知白塔和在下有何仇怨,竟要暗箭傷人?”
這附近的林郊不止有她一個人訓練,許多沒有私人地盤的江湖散客也會到這兒練習,但彼此並不侵擾。
事到如今,燕靈真不想硬碰硬,隻好把主意打在其他江湖俠客身上,讓白塔的人忌憚兩分最好。
其中一個容貌秀致,年紀約莫二十八九的白衣女子冷笑道:“你彆打小主意。誰敢與我白塔一族作對?”
“好威風啊,”燕靈真忍不住鼓起掌,笑道,“原來白塔之族不僅在蒼藍國耀武揚威,到了玖皇朝的國都也不加收斂,狂妄得叫人以為是天下第一勢力呢!”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可惜,嘴上功夫再好也得有命說!”
燕靈真渾身肌肉緊繃,麵色卻一派鎮定,眼珠在幾人麵前轉了一轉道:“就算想要我的命,也得告訴我一個理由吧。”
“理由?殘害白塔世子的名頭夠不夠!”似這話激怒了這幾人,他們一窩蜂湧上,各種招式齊齊招呼到她身上,傀儡們受主人的激烈情緒影響,一個個眼瞳深紅地殺了過來。
燕靈真轉身就逃,傀儡們也紛紛從土裡鑽出,和其他逼近的傀儡糾打在一起。晚霞漫天,落葉在激蕩的氣流中攪成碎片。
身後一道勁風襲來,燕靈真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擊,摔倒在地上。
實在是對方以四倍數量多打一,贏得完全不費吹灰之力,何況燕靈真心思本就沒在打架上麵,一心想著保留實力逃跑。可這一下,卻是徹底擊垮她心裡的那點僥幸。
燕靈真吐出一口血,氣喘籲籲地翻個身,麵朝青天。
自己的傀儡們因她挨了內傷,動作突然一慢,被凶神惡煞的傀儡紛紛擊得倒飛出去,下餃子似的砸到地上,四肢關節扭曲地掙紮著爬起來。
燕靈真看著自己的心血被人如此糟踐,心中怒火滾滾。
這時,白塔的人走上前,手中橫著一把長劍,冷光射在她麵上:“你竟是如此脆弱。世子為何會死在你手上?”
燕靈真不動聲色,眼中詭光一閃,傀儡們在指示下迅速潛伏進土裡。
白塔的人見此生出一絲警惕,把長劍交給一隻傀儡,那傀儡持劍朝燕靈真麵門直直劈來。
突然,腳下土地開始劇烈震動,眾人一驚,燕靈真的傀儡們卻是一躍而出,直逼白塔人的心門。白塔人的傀儡想要搶身攔下,卻是為時已晚,傀儡被阿薄和漠扯住了脖頸和四肢,一陣陣哢擦聲,軀體被暴力撕扯得四分五裂丟下。
而另三個傀儡已笑嘻嘻地擁抱住了白塔人的後脖頸,在其驚恐地回頭一瞥中,扭斷了對方的骨頭 。
慘叫聲貫徹密林,驚起一陣鳥雀。
夕陽漸暗,夜風蕭索,燕靈真看著滿地殘屍,召回了所有傀儡,隨後把屍體堆疊到一起用一把火給燒了。
這裡鬨出的動靜很快就會吸引旁人過來查看,燕靈真放完火後,檢查了火勢不會燒到樹木就急急走開。
燕靈真忍著胸口的內傷,急匆匆往城裡趕,生怕錯過城門關閉的時辰。
晦暗的夜色中,兩扇笨重的鐵獸門搖搖晃晃,即將合攏,燕靈真忍不住大叫聲:“等一等!”
突然,鐵獸門合上的趨勢停下,一道暗色人影從城門內衝出,直奔向她。
“楚芒!”燕靈真被拉入一個懷抱中。
楚芒心有餘悸:“我還以為靈真姐姐找不到回家的路。”
燕靈真眼中浮現一絲好笑,她看楚芒分明是怕自己甩了他離開。
“靈真姐姐,你今天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他話還未說完,守城門的士兵不樂意了,不耐煩地催促:“快進來,城門要關了!”
真是的,老子辛辛苦苦站了一天崗,還要被喂一坨狗糧。再摟摟抱抱,就把這兩個丟在城外喂狼。
燕靈真一聽,立馬掙脫懷抱,和楚芒手拉著手衝進了即將合攏的城門後麵。
這一跑,體內未調息好的傷勢又隱約複發,燕靈真趕緊捂嘴扭到一邊,強自壓下。可是楚芒向來心細,又和她相處多年,對她的小動作可謂熟悉得比本人還清楚,立即臉色大變,抓住她手把人強硬地搬正過來。
看見燕靈真嘴角還未來得及擦掉的血絲,他突然失聲,隻剩麵上無比驚訝。良久,楚芒吐出幾個字:“你受傷了,誰傷的你?”
燕靈真不答,向他伸出一條胳膊,楚芒乖巧地扶住。兩人走過燈下,相互依偎著朝客棧方向而去。
路上,燕靈真把事情經過全告訴楚芒,叮囑道:“在國都裡麵,他們應該不會如此囂張,你我日後出門小心,千萬彆獨自去人少的地方。”
楚芒抓緊了她胳膊,字字道:“他們傷了靈真姐姐,這仇不可不報。”
“你彆衝動,當下武會就要開始了,我們先關注這個。”
“嗯。”楚芒輕應一聲,眸光卻是晦澀幽深。
與此同時,一隻海東青翱翔在郊外一片林子上空,那兒有滾滾黑煙衝天而起,時不時有路過看熱鬨的俠士停駐觀望,滿地的傀儡屍首在火光中化作焦灰,夜風中積攢了一聲聲不甘的□□。
一陣馬車軲轆聲逼近,海東青倏然收攏雙翅,翱翔著滑下天際,落到一隻強勁有力的修長臂膀之上。
冷豔的麵容在火光映照下恍如鬼魅現世,許久,一個陰鷙而華麗的嗓音響起:“看來,不用我們出手了。”
三日後,堪堪養好傷勢的燕靈真就收到傀儡武會正式開始的戰貼,和楚芒收拾小吃點心屁顛趕去摘星台。
傳說摘星和望月的兩座樓台是用太空隕石雕刻製作,其上布刻著上古陣法,可使笨重的雕閣樓台懸浮於半空,四麵八個方位則用精鐵礦鍛煉的寒索係進地底,懸梯則建造在寒索上。
傀儡武會的比試則是由幾位會幻術的巫師構造一個真實的幻境,觀眾則坐在摘星樓盤蛇曲折的階梯上,可以看見幻境中的場景。
這些都是燕靈真道聽途說,反正到了上場,就知道是個什麼東西。
兩人拿著戰貼順利進入內場,先尋個視野相對開闊的位置坐下。
不遠處,真正的摘星樓閣中已坐了一些貴人,最頂上一層樓蒙著紗簾,看不清楚有人沒有。老熟人宋祈和楚熙坐在三樓的一個位置,公子昧竟然也和他們是一桌,但他正背對著廣場,在和角落裡一個紅衣女子搭話。
宋祈瞧見有人在看自己,扭頭發現是燕靈真,便對她點頭打氣。
燕靈真點頭回應,發現楚熙臉色不妙,立即挪開頭,假裝去看新進場的選手。
“楚芒。”
“嗯?”
“你說你好歹也是個六皇子,怎麼混成這樣呢?”
“……”楚芒拉了下她的衣袖,“開始了。”
廣場中央立著一個身穿玖皇朝官袍的男子,手持名冊,典型的文雅書生。他朗聲宣布:“時值金秋,萬物興隆,誠邀天下豪傑相聚摘星一樓,切磋武藝……我宣布武會正式開始。第一輪,北極離門孫浩然和浮浪潮海南桓!”
廣場上一片人聲呼和,似浪潮般拍打眾人耳郭。燕靈真頭一次參加這麼有趣的比賽,立時看的投入,津津有味。
楚芒和她不然,他對這些打架的樂子毫無興趣,又覺得廣場上的觀眾吵得他耳朵疼,隻好左右各一根手指堵住耳朵,時不時偷瞧燕靈真一眼。
日上中天,終於輪到燕靈真上場。
燕靈真摸摸楚芒的腦袋,縱身躍向廣場。本不想以這樣招搖過市的姿態出現,可她坐的位置離廣場遠,不得已裝了一回逼。
燕靈真輕輕落在廣場上,向對方拱手行禮,但對方卻看見她是個女人,又見她輕功了得,不耐發出了一聲不可掩飾的輕嗤。
燕靈真沒料及,眼珠微微一轉。
此人穿著玄黃色校服,腰間懸著一枚令牌,想是某個宗派的弟子。可是吐出來的話卻高傲狂妄,令人嫌惡:“我勸你早早投降,否則一會兒,我可不會憐香惜玉。”
燕靈真微微一笑,並不應答。
那人被人如此冷落,心中又是一激,麵色微惱。
站在二人中間的官吏左右瞧瞧,道:“燕靈真,步木弟,你們兩人準備好沒有?”
“請便。”燕靈真輕輕揚起眉梢,答道。
眨眼間,廣場上的兩位選手平白消失,緊隨著出現的是個囊括所有人的幻境。
一陣扭曲的窒悶感從腦海裡消退,燕靈真睜眼,發現步木弟正立在她對麵十幾米遠,但觀眾席卻都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座座連綿起伏的青翠山脈。
這是基於五行中“木”構造的幻境。
同樣的發現這個事實後,對手立時露出一點得意和勢在必得的笑容,想必此人是木性質偏多,木性質幻境更有利於他。
倏忽間,兩人又移身到一片竹林之中。
燕靈真側耳聆聽,卻沒有聽見任何細小的鳥鳴蟬聲。
“燕姑娘,你可要小心了!”步木弟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笑。
隨著這一話音落下,整片竹林開始活動,像是活了般,密密匝匝的,朝燕靈真湧來,可是卻不見對方的傀儡現身。
眼看,暗藏殺氣的綠竹已逼近身前,燕靈真突然縱身一躍,抽出腰間軟劍往靠攏的竹子砍去幾劍。
忽然,她素手一招,土中即刻鑽出一隻傀儡,疾速掠向步木弟。
步木弟本是在看熱鬨,察覺一抹殺氣靠近,迅速往後退了數步,鏗鏘一聲,一棵綠竹從土中鑽出攔在他身前和傀儡的劍撞擊在一起。
燕靈真瞧見此幕,猛一騰空踢翻麵前的綠竹,輕笑:“阿薄,回來!”
眼看傀儡阿薄又迅速撤回,步木弟眼中精光一閃,喝道:“起陣!”
一陣狂風從竹林四麵八方吹來,燕靈真迅速跳上阿薄的後背,心念吩咐幾句,阿薄便背著她在竹林裡縱掠,刀光劍影中,鏗鏘聲不斷。
“全找到了,殺吧。”突然,燕靈真無緣由地吐出一句話,隨後身影若鬼魅般消失,步木弟瞪著活動的竹林,想要尋找逃走的身影。
餘光忽然瞥見一道白光,無形的陣法被白光猛撞,發出哢擦一聲,無數晶瑩的碎片飄散在空中化作白煙。
步木弟暗驚不已,手慌忙扶上佩劍,卻覺得背脊一寒。扭頭一看,燕靈真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步木弟發現自己被點了穴,不能動彈了,隻眼睜睜看著那片幻化出的竹林消失,四個身穿黑衣的傀儡暴露在空蕩的視野中。
傀儡們見主人被燕靈真擒住,紛紛上來要奪,冷不防腳下探出數隻蒼白長手,抓住它們的腳踝猛地往地下扯。
一陣尖嘯聲響起,被抓住的傀儡縱身往上躍,帶動土壤塵屑紛紛揚揚,數條青衣勁裝的傀儡桀桀一笑,鬆手,往下猛墜。
眨眼身影消失,待黑衣傀儡反應上來,要追擊時,青衣傀儡又無聲地輕飄飄落到對方身後,伸出一隻手,在反對方應過來前哢擦一聲扭斷了傀儡的脖子。
步木弟看的額流冷汗,不敢置信。
傀儡之術最精妙之處在於主人和傀儡間的心意溝通,越是心意相親密,傀儡的動作就越是流暢越像真人一樣。可是這也存在一個嚴重的弊端,那就是操控傀儡之人容易瘋。
青衣傀儡處理完,又立即鑽回土裡待命,隻剩下對峙的二人。
殺光他所有傀儡不過是瞬息的功夫,步木弟腦子裡徘徊著這件事實,臉色越發蒼白。
燕靈真適時攀住步木弟的脖頸,輕問:“你剛才起的何陣?還蠻厲害的。”
步木弟心跳一驚,答:“竹影陣。”
“竹影陣?看來各家秘術真是千奇百怪。”燕靈真喃喃,忽問,“你可認輸?”
提起這茬,步木弟麵子掛不住,反問:“明明這幻境更有利於我,你如何這麼快就破除我的竹影陣?”
“你先認輸。”
步木弟咬牙切齒,點頭:“我認輸。你快說——”
豈料,他剛認輸,周身場景迅速扭曲,再睜眼二人已被彈出幻境。
裁判官朗聲宣布:“燕靈真勝出!”
燕靈真迅速躍出場地,趕回楚芒身邊,真是忍不住想和他分享剛才戰鬥的感受。可是一到兩人原來坐的位置,人卻已經不在,燕靈真微皺眉頭,心中暗生一絲失落。
好不容易打了一番漂亮仗,結果連個可以炫耀的人都沒有一個。她悶氣坐下,心思全然不在水鏡中的打鬥中。
這時,身旁響起一個少年聲音道:“燕姑娘。”
燕靈真回頭,對上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你是?”
“我是散修,全名慕瑟,是特地跑來見見世麵。”
這叫慕瑟的少年一臉崇拜地看著自己,十分讓燕靈真享受,因此不免對人和顏悅色。
慕瑟說著問道:“那個,燕姑娘,剛才步木弟的問題在下也很好奇。”
燕靈真想了想,微轉眼珠,答道:“他失敗是竹影陣練得不到家。再天時地利人和,若是自己沒有那個實力,也未必能穩操勝券。”
得虧步木弟是在武會比賽中,不然平常的時候,他的腦袋可就不保了。
慕瑟聽後,深表讚同,又沉吟一下道:“燕姑娘,你剛才是不是在找那位楚公子?”
“他方才被宮裡人請走了。”
直到“宮裡人”三個字蹦入耳中,燕靈真才收起這副漫不經心的態度,奇道:“宮裡人請他做什麼?我還道是他嫌吵,跑出去玩了呢。”
慕瑟回道:“不知道,但我看為首那人拿著禦龍金令,猜是宮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