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民坊林立,客肆群集,可謂是鱗次櫛比,熱鬨非凡。
然而,一路上若有若無的視線總是黏在兩人身上,燕靈真若說沒察覺,那隻能說她是個傻子。就好比她身邊這位,睜著好奇的眼睛,東張西望,恨不得拉著燕靈真沿街閒逛。
“行了,阿芒,彆看了,這是非常時期。”她暗地提醒一句。
楚芒頗為失落地收回視線,輕道:“什麼時候能和靈真姐姐肆無忌憚地走在街上,不用整天躲來躲去?”
“總會有那一天。”
“燕姑娘,阿芒公子。”身後追來一陣腳步聲。
燕靈真警惕地回首,見是傀儡煙樹,不由暗鬆了一口氣:“煙樹公子,可是前輩有話要說?”
煙樹點點頭,抬頭看了眼熾烈的天色,勸道:“這會兒太陽烈,我們先回客棧再說。”
三人正要往回走,突然,前麵衝出一隻巨大的燃火的項圈,緊隨著是人群驚慌的喊叫。
燕靈真兩人急忙向旁側撤身。煙樹縱身一躍,伸腳把那火項圈踢進路邊麵條攤的水缸裡。
一個惡聲惡氣的粗獷男聲喊道:“喂,閣下好威風,是要搶我的獵物嗎?”
此話一出,像是點燃了某個煙花的引火索,街道兩旁無聲湧出許多江湖人士。
燕靈真暗自心驚肉跳,她們被包圍了這麼久,卻連一絲動靜都沒發現。
煙樹顯然也沒料及,清秀的臉上錯愕一瞬。這些江湖人士這麼快就聞著味兒找過來,不可不說,一個人頭一萬兩黃金的魅力真是大。
燕靈真臉色發白,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她忽一出手,整個平靜的局麵立即破碎,眾江湖人齊齊使著神通衝上來。
煙樹猝不及防被人猛踹了一腳屁股,騰空飛了出去。再回首,燕靈真已和楚芒背靠背,與那些江湖人士交起手。
這般動靜之大,客棧裡的人豈會不知?
朱子安暗叫不好,一等宋祈寫完信,連毛筆都還沒擱上筆架就一把奪過來信,跳窗奔出。
宋祈搖搖頭,麵色凝重。
朱子安躍下窗戶,連奔數十米,便看見煙樹揉著屁股站起身,忙上前扯住他胳膊,問:“煙樹,沒事吧?”
“沒有,就屁股摔了下。”
“你怎麼不上去幫忙,任由兩個小輩被圍攻?”
煙樹歎道:“我就是被她倆一屁股踢飛出來,明擺著她們不想讓我們摻和進去。”
朱子安點頭,轉身拿著信衝進包圍圈,佯作想取人頭地對燕靈真喝道:“看劍!”
燕靈真看見她提劍刺來,摸不著頭腦,反手舉劍一格。
兩人就此交上手。
朱子安用內力傳音:“帶著信去西天雲塹。快走!”
一封皺巴巴的信被塞進手中,燕靈真不再多待,立時挑開另個人的攔擊,拉著楚芒從朱子安特意搗亂開出的缺口逃走了。
燕靈真把信塞進胸襟中衣內,急道:“去花勒多鎮西麵!”
身後浩浩蕩蕩追著一群見錢眼開的江湖人士,身前又將是嚴密陣待的軍隊和一旦開啟便死傷無數的火器。
死到臨頭,燕靈真反倒不怕了,笑道:“這次我們又要硬闖了!還是老話,誰先死,後死的人給先死的埋坑。”
楚芒輕應:“嗯。”
“轟,轟,轟轟——”
炮火衝天而起,煙塵四揚,身後突然一個飛旋的毒鏢而至,燕靈真側身一讓,不料腳踝被東西一絆,連帶著楚芒一同跌進泥水裡。
“快走!”燕靈真從泥水裡爬出,啞著嗓子催促。
楚芒悶哼一聲,踉蹌著起身,實在是方才為燕靈真抵擋偷襲的次數太多,他自個體力漸卻不支。
燕靈真忙扶著他胳膊,一點點往鎮外挪。
在炮火的嘶吼聲中,硝煙彌漫,無旱小國的守軍一看見燕靈真兩人的身影便不管不顧地開啟炮火攻擊,至於那些追上來的江湖人士也被迫吃了頓炮彈攻擊,死的死,傷的傷。
反倒是燕靈真兩人除了被偷襲的武器傷中外,也就隻被炮彈的衝擊波震撞了幾次,不至於要了老命。
眼看白茫茫的硝煙籠罩住這方出口,四下裡怒罵和慘叫不斷,燕靈真不住地咳嗽,又欣喜道:“趁著現在,我們趕快離開,讓那群人咳咳狗咬狗咳!”
又是一陣密集的炮火轟擊,燕靈真兩人再度被震飛出去,砰地砸地。
“啊你——”一個穿著無旱小國軍服士兵驚叫聲,突然聲音戛然而止,脖子從中折斷。正是方才探路回來的傀儡阿笑所為。
阿笑一身勁裝,肩上落了一些細鹽般的灰燼,臉色慘白,嘴角掛著意猶未儘的笑容。
燕靈真抬首之際,她已蹲下扶著燕靈真手臂。
傀儡已探出一條可行的生路,燕靈真當下召回另一隻攪亂戰局的傀儡,繼續照傀儡的指示出發。
一隻傀儡在前帶路,順便保護主人,另一隻傀儡則扶著楚芒跟在後麵。
穿過炮火連天的防鎖線,中途殺掉一些攔路人,燕靈真一行竟有驚無險地度過難關。
突然,楚芒掙脫傀儡的手,跪到地上,捂著胸口一陣猛咳。
燕靈真焦急地蹲下,給他喂了點水,問道:“身子可還好些了?”
楚芒平定一會兒呼吸,點頭:“靈真姐姐,我們還活著?”
“暫且是這樣。”燕靈真瞥一眼他通紅的臉色,飛快道,“但追兵馬上要趕來,我們得趕快走。我們沒有馬,你若受不住,我讓傀儡背著你。”
楚芒搖搖頭,撐劍起身:“我自己可以,讓傀儡保護靈真姐姐。”
燕靈真一想也是,萬一路上和追兵撞上了,免不了一陣廝殺,那時候傀儡又豈能護在楚芒身側?要是楚芒真的受不住,還不如早些死在路上,免的真到危險之處給自己惹麻煩。
“那好,你堅持住。”當下,燕靈真命令傀儡一前一後護著兩人,自己扶著楚芒,馬不停蹄地趕往西天雲塹的方向。
卻說,等到兩人跑出數裡外,那陣毀天滅地的炮火聲總算停止了,鎮邊侯和蒼藍國軍隊趕至西出口,和無旱小國的守將會麵。
“咳咳!好重的硝煙,這次貴國可是花了大力氣,有沒有抓到人?”當先開口的是蒼藍國將軍雪浪。
他年紀尚輕,被派來抓玖皇朝的逃犯心中尚有不滿。可是一連追擊半月,那兩個逃犯像是泥鰍一樣從他布下的天羅地網中硬生生逃走了。這倒讓他起了一點興趣,覺得此行也不是那麼無聊。
無旱小國的守將聽出雪浪看好戲的口氣,當即不滿道:“在重重炮火之下,豈有逃脫之地?我已派人下去找人頭。”
雪浪聞言,輕輕頷首,忽鳳眸轉向對麵的鎮邊侯世子庾重山:“不知世子有何高見?”
庾重山聽到話題轉到自己身上來了,當下笑道:“我就是受父親之命過來抓人。既然兩位將軍已有論斷,次子不敢造次。”
說話間,庾重山毫不顧忌地打了個哈欠,起身拱手:“為了以防萬一,我且帶人往西天雲塹的路上搜查,靜候兩位將軍好消息。”
然而,他人還未走出營帳,立時一個無旱小國的士兵通報,說是找遍了死者,也沒發現那兩個逃犯。
與其猜測這兩逃犯被炸得粉身碎骨,還不如猜她們已經逃之夭夭更來的妥當。
庾重山忽的一笑,道:“看來不能偷懶了。”
另兩個將軍臉色鬱鬱地盯著他背影離去,尤其是無旱小國的守將,他方才那頓自誇全然化作巴掌狠打在他臉上了。
數十裡之外,燕靈真兩人又餓又累,傷口隱隱作痛,再也受不了似的一個接一個倒在地上。
“靈真姐姐,今晚追兵會追上來麼?”楚芒躺在樹下,望著樹葉縫隙間的日光。
燕靈真嗓子又乾又啞,說不出話,心念驅動傀儡到附近找野果子。好在這還是秋天,山林裡有些成熟的野果還能充饑。
傀儡找來野果後,見主人沒有命令又重新鑽回土裡。
燕靈真用衣袖擦乾淨野果表皮的雜葉,當下吃了口,酸甜可口清脆多汁,隨後丟給楚芒幾個果子:“快吃,吃完了趕路。”
午夜,枝葉橫生交錯,皎潔月光灑落到地上投下參差不齊的暗影。
一路上,有點風吹草動都能引起燕靈真的警惕之心,可等她凝神細聽,隻是風吹草葉或是走獸行動的窸窣聲。
燕靈真不禁腹誹,是自己太過緊張,腦子糊塗了吧?
可是轉念一想,這都到子時了,那些追兵還沒出現,莫非是誤以為她們已經葬身炮火中收兵回營了?
不,不,她趕緊搖頭,把這荒謬的想法甩出腦袋。這群追兵要真是好糊弄,自己豈會在追兵手中吃了幾次大虧,曆了幾次生死?
“靈真姐姐。”
燕靈真猛地回神,側眸看向楚芒,他正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
燕靈真勉強笑了笑:“怎麼了?”
“靈真姐姐在想什麼,臉色很不好看。”
“我在想——”燕靈真微微一笑,突然麵色劇變。
一點銀亮的寒光從大樹後激射而出,直逼楚芒的心門,嗖嗖幾聲,又是幾道寒光飛射來,燕靈真猛地拉住楚芒往地上一滾。
鏗鏘數聲,箭頭泛著幽藍的箭矢斜插入地。
額上冷汗滴落,燕靈真抬首,隻看樹林後麵湧出一隊披甲傀儡人,個個手持弩箭,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二人。
又是一陣窸窣聲響,隱約的馬兒嘶鳴後,一隊騎馬的軍士持著火把靠近。
數了數人數,將近十多個人。突然,感覺手腕被人攥得死緊,燕靈真輕蹙眉心,低聲道:“等會兒,楚芒你先跑。”
楚芒一愣,脫口而出:“我不要。”
“彆任性,不然,我們兩個都跑不了。”燕靈真打氣似地捏了捏他的手,隨後站起身,擋在楚芒身前。
領頭的軍長瞧見她動作,冷哼一聲:“你們一個也彆想跑。”
燕靈真風輕雲淡道:“那就試試。”
倏忽間,一道劍光自她腰間疾速射出,劃破淒迷的夜色。
楚芒瞳孔微縮,想要上前幫忙,但肩膀卻被一隻冷冰冰的手扣住。他一驚,隨後身體一軟,被一具冷硬的身體扛著從上十隻圍聚過來的傀儡中殺出去。
劍器的嗡鳴聲割裂夜風後,飄入耳中。劍光如虹,宛若天幕無聲降下的雪白閃電,落點即是一道淒厲的慘叫。
楚芒想回頭看一看,卻不能挪動脖子,揣著一顆恐懼不安的心臟,隨傀儡在密林躍上躍下。
等楚芒被傀儡帶走後,燕靈真一個體力不支,被右上方偷襲的傀儡刺中一劍,噗呲聲,吐出一口血,癱軟在地上。
一個軍士冷道:“難得你竟護著那小子離開。不過,你死了,你的傀儡也就報廢,那小子遲早也要死。”
燕靈真內力不穩,又哇地吐出一口血,聞言,笑嗤:“還多謝你提醒我,可我是不會乾虧本買賣的人。”
那軍士聽得一驚,就要命傀儡砍下她的頭顱,哢擦一聲,那刺了燕靈真一劍的傀儡突然麵色扭曲,脖子被硬生生扭斷扔下。
夜空中,一道纖細的影子掠過林梢,輕飄飄墜下。
燕靈真笑著抬首,右手握劍,左手手心卻刻畫了一個詭異的符陣。那是用劍刃一刀刀劃出來的傷痕,鮮血湧注,符陣閃爍著血色紅光。與之相互呼應的是傀儡阿笑的血色雙瞳。
阿笑落在地上,身體像一片單薄的影子隨風搖曳,四肢發出哢噠哢噠的扭曲聲。
“祭五臟之神……去吧。”燕靈真喃喃念完咒語,忽喟歎一聲。
阿笑的身子突然僵硬,緊跟著猛躍而出,像撤了項圈的瘋狗一般,抓住旁的傀儡暴力扯斷對方的頭顱和四肢。
時間發生的太短,暴走的傀儡儼然如一隻惡魔降臨。幾個軍士嚇得臉色青白,又因傀儡術反噬,狂吐血不止,眼看局勢危險就想要逃走。
不想,傀儡對著他們逃離的背影咧出一個笑,待把全部傀儡扯爛後,不緊不慢地追了上去。
不遠處,一陣淒厲的慘叫震徹荒山密林,令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燕靈真捂住胸口,正要慢悠悠地趴起來,忽然,一隻沾滿鮮血的蒼白之手扶住她。
“主人,我扶你起來。”那聲音清脆動聽,隱約帶著細細的陰森。
燕靈真心臟猛地一跳,道:“你以後不要隨便說話,嚇人。”
傀儡發出一陣鈴鐺似的笑,果然不再說話了。
冷月高懸,楚芒被傀儡安置在一片開闊平坦的坡地上,神情憂鬱。
突然,嗒嗒的響聲從林子後麵傳來,楚芒立時警惕地抓緊劍柄,緊盯著響動傳來的方向。
他已經不抱希望去找燕靈真,隻是頑固地等她回來,等她履行自己的承諾。
傀儡阿薄迎風而立,長長的辮子在風中搖動,很像是一條墨色的魚。聽見動靜,它絲毫沒有反應。
楚芒想問它燕靈真的情況,它卻一言不發。聽說,傀儡不能開口說話。
楚芒隻好一個人全神貫注地盯著那東西出來。
嘩啦一聲,楚芒跳將起來,拔出一截劍柄,月光所照之處鑽出一個畸形的黑影。
看清那黑影正是傀儡阿笑背著受傷的燕靈真後,楚芒驚呼一聲,收劍回鞘,立時衝過去把人從傀儡身上扶下,語氣慌張:“靈真姐姐,靈真姐姐,你有沒有事?”
燕靈真為這聒噪的聲音吵醒,睜開眼縫,睨他一眼:“我想休息。”
“好,我不打擾靈真姐姐。”楚芒說罷,半抱半扶著她坐回方才的位置,兩隻傀儡見此,也各自打個哈欠沉入地表。
翌日,燕靈真被咳醒,腦袋昏昏沉沉,像是受涼感冒了。
她想要起身,卻後知後覺自己被抱在一個溫暖單薄的懷裡,那人的頭顱垂靠在她頸上,柔順的烏發垂落在她衣襟前。
一種異樣的感覺如針般,快速紮了她心臟一下,燕靈真霍然垂下眼瞼,那點暈乎的感覺霎時消散。她趕緊掙脫了這個令人古怪的懷抱,嚴肅道:“楚芒,起來了。”
楚芒被她吵醒,神思還留在昨夜的夢裡,唔地一聲,下意識摟緊胳膊道:“乖,讓我再睡會兒。嗯?”
頭頂響起一陣獰笑。
他猛地驚醒,和燕靈真大眼瞪小眼,忽然臉頰一紅,低頭起身,匆匆跑進林子裡,任燕靈真怎麼喊他都不回應,像是身後有洪水猛獸在追趕。
燕靈真嘀咕:“奇怪?”
但她沒想到彆處去,隻當是楚芒這廝抽風,徑自帶著傀儡到附近的山溪洗漱。
約莫半個時辰後,燕靈真在坡地上等到要發芽了,楚芒終於珊珊出現,衣衫儘濕。
燕靈真心裡咯噔一下,狐疑道:“你怎麼弄成了這樣?”
楚芒心虛:“方才洗漱,不小心掉到河裡。”
“哦,”燕靈真意味深長地應一聲,突然,抄起身邊的包裹向他砸去,“你騙我!”
楚芒躲也不躲,讓包裹砸中吃了痛,低呼聲。他走上前,可憐巴巴地看了燕靈真一眼,卻不解釋。
這般反常的舉止引得燕靈真不禁懷疑,是自己太嚴苛了,導致向來乖巧的楚芒生出反叛之心,還是說楚芒長大了進入叛逆期?
燕靈真打量楚芒幾眼,忽然擺手,決定放他一馬。眼下,兩人還處在被追殺的危險階段,不適合揪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