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靈真正收拾包裹,冷不防打了個哈啾。
楚芒道:“靈真姐姐莫不是著涼了?”
她搖搖頭,心覺奇怪。
兩人把包裹係在馬上,打算趁天黑離開桃源穀。眼下,天色尚明,於是坐在學堂樹下發呆。
忽然,一個婦人的喊聲從學堂外飄來,緊跟著,學堂的門被人推開。
燕靈真起身道:“這不是孫嬸子嘛,有事嗎?”
孫嬸子左顧右盼一圈,目光落在馬和包裹上,驚道:“你們今天就要走嗎?”
燕靈真道:“是啊,我們打算看親戚去呢。”
聞言,孫嬸子心裡譏笑一聲,什麼看親戚八成是跑路。但機不可失,她當即道:“嬸子家剛殺了一隻雞,請你們姐弟吃頓飯。不著急一時吧?”
“嬸子家可是有喜事發生?多謝您的好意,但我們卻不便蹭飯了。”
“瞧這話說的,嬸子是把你們當親生孩子看待,彆這麼客套。”
燕靈真差點憋不住笑,但看孫嬸子急不可耐地上前捉住她手臂,神色一瞬變暗。
孫嬸子道:“你們吃了便飯再走吧,馬兒也牽到我家去,免得一會兒再來回折騰。”
“說的也是。”燕靈真隨口答應,忽然袖子被人輕輕扯住。
孫嬸子見她答應,喜不自勝,忙對著學堂外喊一聲:“老不死的,快進來幫忙!”
於是四人結伴往孫嬸子家走去。
正是晚間,家家戶戶炊煙嫋嫋,孫嬸子走在前麵,忽然一拍腦門,問道:“範老先生呢?我都忘叫他了。”
楚芒出聲答道:“範老先生下棋累了,早就歇息,想是睡著了。”
“是嗎?”回答的卻是另一個嘶啞心虛的男聲。
到孫嬸子家裡,燈火漆黑,廚房裡一點煙火的氣味都沒有,更彆說殺雞焯水的味道。
燕靈真隨口問道:“芳芳呢?”
“她啊,被我支去她大姑家了。”
“真好。”
一聲獰笑響起,孫嬸子二人轉身,截然換了一副陌生猙獰的麵孔,向著兩人撲來。
燕靈真後退一步,驚訝道:“嬸子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殺了你們換錢!”孫嬸子丈夫握著一把菜刀直直劈來。
楚芒向前一跳,出劍格擋。
燕靈真這時再也忍不住,笑道:“楚芒,有人要殺我們換錢呢!你服不服?”
楚芒雖學了一點劍術,可麵對兩人圍攻卻也有些吃力,燕靈真柔若無骨地滑坐在台階上,單手撐額,吃笑聲:“楚芒,你不是說要學劍術保護我嗎?這兩個人都殺不了,我要你何用?”
燕靈真就是興致上來,隨口一說,沒想楚芒的動作一頓,立時狠厲起來。
孫嬸子夫妻驚恐地看著她二人,再沒了殺人換賞金的心思,轉身要逃,可這時楚芒殺到了興頭上,哪裡能放兩人走?一劍投擲,立即將兩人穿成一串。
燕靈真懶懶打了個哈欠,在楚芒的扶持下,站直了身。
“天黑了,走吧。”
至於這對夫妻的死,燕靈真絲毫不在乎,她的人頭若這麼好拿,豈會留到現在。不自量力。
兩人牽馬一直走到村出口。石碑旁,一個素衣老者正在撫琴,案上溫著一壺酒,一碟點心。
看到燕靈真二人的身影,楚芒白衣染血,老者微歎一聲,道:“天高路遠,珍重。”
燕靈真神色漸暗,和楚芒與那老者拱手行禮,再翻身上馬,一騎絕塵消失在林蔭中。
範不秋沒睡著,他什麼都知道,也什麼都不做。看來人到了一定年齡,就變得足夠冷漠。
燕靈真二人一路疾馳,待下了險峻的山嶺,就改換了路線,打算前往西天雲塹——傳說中雲宮的地方。
“雲宮一直是仙人住的地方,不染塵事,要是能得到雲宮庇佑,我們兩個也不用苦逼逼地躲藏了。”
燕靈真本打算提前避開蒼藍國官吏的搜查,不想對方來的可真快,兩人剛到山外,和一批打算進桃源穀的官吏撞個正著。
這一照麵,免不了腥風血雨。隨後,燕靈真和楚芒快馬逃走,身後追兵緊跟不舍。
“楚芒,我們去東邊的花勒多鎮一趟,那兒三國接壤,勢力複雜,人品參差,說不定能暫時甩掉後麵的跟屁蟲。”
楚芒並無異議。
接下來十天半月的時間,兩人一路逃亡,危險跌宕起伏,總算平安無恙地趕到花勒多鎮。
“快!快!”
顯然追兵們也知道花勒多鎮的複雜局勢,想要在她們進鎮前,把她們射殺。
箭雨密集,身下的坐騎突然哀嚎一聲,向前跪跌,燕靈真被騰空了出去。
數千支箭矢急射而出。
楚芒下意識伸手抓向她,霧蒙蒙的瞳孔驟縮。
“抓緊了!”燕靈真在空中彎身,一把抓住楚芒,兩人疾速翻滾著跌下山坡。
在一片彌漫著花香的空氣中,燕靈真眼冒金星地坐直身。等回過神,卻發現四周儘是半人高的奇異花草,粉紫色煙霧般氤氳在地麵。
不遠處,傳來追兵搜查的動靜。
燕靈真神情一凜,對剛剛醒來的楚芒做個噤聲的手勢,示意附近還有追兵。
兩人壓低身子,由傀儡帶路鑽進茂密的花叢中,悄無聲息地避開追兵。這片無垠花海儘頭是一條清澈溪流,無船,眼下是秋季,趟水過河,涼意入骨。
兩人過了花海,趕緊溜進鎮子裡。沿街民居林立,行人模樣著裝各異,多佩劍。
燕靈真帶著楚芒藏到一家落魄的客棧柴房裡後,派出傀儡打探消息。
“咕咕——咕咕——”
聽見自己的肚子餓得叫聲響亮,以及隨之而來,楚芒關切天真的眼神,燕靈真不由臉頰一紅,輕咳道:“我得去找點吃的。楚芒,你在這兒等我。”
楚芒卻拉住她袖子,低道:“靈真姐姐彆丟下我,一起去。”
半響,她輕歎:“好吧。”
雖說那些追兵沒有進花勒多鎮搜查,可是難不保鎮裡張貼著通緝令,萬一讓那些走江湖的人瞧去容貌,一個個見錢眼開,保不準把她們拿下換賞錢。
燕靈真和楚芒喬裝打扮一番,佯作乞丐,偷偷湊近路邊賣包子的攤點。
果不其然,那攤主看見兩個乞丐靠近,立即拖著一條長棍驅趕,惡狠狠道:“臭乞丐,滾滾!”
“我有錢!”楚芒不忿叫道。
“我管你哪裡撿的幾個破錢,滾!晦氣!”說時,一木棍迎麵重重敲下。
燕靈真忙不迭拉著楚芒躲開,氣憤不過:“你這人不賣就算了,打什麼人?”
“老子就打你們!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靠近老子攤點!”
本來秉持著低調行事的作風,燕靈真不欲和他糾纏,可這人真是狗眼看人低,欺負到她麵上來了!
燕靈真抓緊了楚芒的一條胳膊,兩人對視一眼,心領會神。
突然,楚芒佯作跌倒,嚎啕大哭,像是被打傷了。
周圍的行人紛紛被吸引過來湊熱鬨,攤主氣得臉色發青,拖著木棍狠狠打向楚芒,燕靈真趁機一滾,湊到攤點的蒸籠麵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端走了一整個抽屜的包子。
“快跑!”燕靈真大叫一聲,語氣幸災樂禍。
攤主發現自己的包子被人一鍋端了,氣得咬碎銀牙,丟下木棍就要追燕靈真。
不想,剛還在哭唧唧的楚芒突然一個鯉魚打挺,伸腳一踹,那根粗壯的木棍立時被震到攤主身上。
“哎呦!”,攤主吃痛跌倒,嘴裡還叫著,“我的包子,剛出籠的包子!”
那些圍觀熱鬨的人皆掩嘴而笑,沒一個打算幫忙。先前的事大家可都有目共睹,是這攤主自己先欺負人家乞丐,這會兒被惡整,大家也隻當看了個笑話,一哄而散。
可攤主不肯作罷,平白被兩個雜種欺負到頭上,立時叫了幾個平日交好的漢子追出去。
燕靈真和楚芒笑得嘴角合不攏,趁熱抓了幾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然後把其他的包子隨手扔到路邊乞討的真乞丐碗裡。
眼看攤主帶人追至,燕靈真把空了的蒸籠晃了晃,猛然擲出,大笑:“接住!”
“你、你個王八犢子!”攤主忙不迭閃身避開,嘴裡大罵。
燕靈真兩人笑著要趁機逃走。
不想,迎麵一個青袍人影施然落下,攔住她們。
燕靈真後退一步,神情緊繃:“你是誰?”
身後,那攤主已經惡狠狠地拖著刀大步追來。
青袍人忽然閃身掠過二人,又攔在攤主麵前,語氣溫和道:“得繞人處且饒人,攤主,這一抽屜的包子錢我付了。”
攤主看看青袍人,又蹬了眼燕靈真二人,最後拿了錢轉身離開:“既然這位公子好心,我便放你們一馬,日後不要再讓我見到你們!”
燕靈真看見這人幫忙付了錢,以為是個好心人,道謝一聲,也打算離開。
青袍人卻道:“姑娘且慢。”
燕靈真警惕地打量此人,忽然眸光一閃,恍悟道:“你是傀儡。你家主人呢?”
“你這姑娘怎如此說話?煙樹好歹也幫了你們。”
燕靈真二人驚訝,抬首,對麵屋頂上蹲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作江湖人士打扮。燕靈真二人道過謝,問其來意。
來人自稱是朱子安。
燕靈真道:“不知朱前輩有何事?若無,今日之恩,小輩銘記於心,來日若有需要,定當儘力相助。”
朱子安眼光炯炯,忽然道:“你們兩個就是通緝令上的人物吧。”
這話說的甚是肯定,讓燕靈真兩人猝不及防。咻地拔出一截劍刃,楚芒攔在燕靈真身前,渾身肌肉繃緊。
“敢問閣下來意?”燕靈真一瞬恢複鎮定,笑語盈盈,伸手拉住了楚芒的衣袖。
楚芒瞧她一眼,即刻收劍,仍立在她身前。
朱子安興趣起來,笑道:“你們兩個倒是默契十足。”
煙樹無奈道:“子安,這裡不是議論之地,我們還是先回客棧。”
“好。”
礙於朱子安身上強大的威壓,燕靈真兩人不敢隨意造次,迫不得已跟著朱子安去了客棧。
一路上,行人異樣的目光落在身上,燕靈真還頗有些不自在,要不是為了在滿鎮的搜捕下蒙混過關,何至於扮成這副臟兮兮的模樣。
朱子安在前麵道:“你們能逃避追捕躲到現在,實在讓我驚訝。玖皇朝的偵查軍可不是吃素的。”
燕靈真扭頭看了正在發呆的楚芒一眼,心歎,答道:“實不相瞞,我二人逃到蒼藍國躲了一段日子。”
“我在來的路上也知道這事。據說,當今玖皇朝皇帝向其餘二十四國都發出了通緝令。”
燕靈真聽聞,麵色微沉,心裡的那點僥幸頓時消失無痕。
她本還想到不了雲宮,就往其他偏壤小國逃去,可如今竟然四麵八方設下了重重牢籠。可是麵前這人為何不揭發她們,甚至還提醒自己呢?
朱子安輕輕一笑,像是早就猜出她心中所想,道:“一個人頭一萬兩黃金,確實很豐厚,可我並不缺錢。何況,從大義上講,玖皇朝皇帝做得的確不厚道,災禍本就從內生,沿根長,豈是一個所謂的災星所為?”
“前輩說的是理,但我和阿芒畢竟還在通緝中,不敢多擾,以至於牽連前輩。”
眼看燕靈真向朱子安拱手行禮,楚芒也趕緊有樣學樣。
朱子安搖搖頭,卻道:“你當真以為能在花勒多鎮甩開追兵。”
不等燕靈真張口詢問,她又接著道:“花勒多鎮有三個出口,分彆通往蒼藍國,玖皇朝西南鎮邊侯府封地,無旱小國。以這三個出口為據點,三國大軍已將花勒多鎮暗中包圍起來。”
燕靈真低呼一聲:“那我們豈不是被趕進甕中,隻等人來宰?”
一時間,兩人心若死灰,皆閉口沉默。
朱子安率先登上樓梯,推開一扇木門後,招呼小廝上熱水。
忽然,朱子安道:“事情也並非沒有破局之法。”
燕靈真眉梢微動,看向朱子安:“願聞賜教。”
“雖然大軍聯合,防密得水泄不通,但各軍實力大不相同,但挑得一麵薄弱之處,衝出去也不是沒有可能。”
燕靈真陷入沉思。
朱子安所言不假,這支聯合軍隊中屬玖皇朝和蒼藍國軍隊實力最強勁,特彆是鎮邊侯西南王的那支傀儡獸軍,威力可滅一國。而蒼藍國中奇人居多,常以幻術設陣,也是個麻煩。
而無旱小國嘛,更精於火器,雖也有傀儡部隊,但卻不會為了兩個通緝犯而拿出來用。甚至說,無旱小國巴不得玖皇朝因為所謂的災星覆滅,這樣自己的邊境可就安全許多。
想通前因後果,燕靈真不由舒了口氣,可一轉念想,無旱小國的火器也是鼎鼎有名的厲害,要是拚死拚活地衝出包圍圈,卻因此受了重傷,再被察覺情況的另外兩支軍隊包抄,這就算是神仙下凡也估計沒折。
朱子安看燕靈真二人愁眉苦臉,忍不住起了一點關愛後輩的心思,再說她這次來花勒多正是因為這兩人。
天上的星辰軌跡活動是有規律可循,在推算到災吉兩星衝破包圍後,又將陷入一場巨大的危難中,朱子安隻能趕來相助。若她不出手,沒準皇宮裡的那老皇帝就得逞了。
朱子安思量一瞬,笑道:“我有個人選可以助你二人一臂之力,不過,你們先洗漱換衣。我一會兒再帶你們去見她。”
燕靈真心中狐疑,卻也隻得應下。
待洗漱完畢,朱子安果真就領著燕靈真兩人去了走廊儘頭的房間。
敲門聲後,木門從裡打開,一個有些熟悉的嗓音驚訝道:“朱前輩。”
燕靈真冷不防身形一僵,直勾勾地盯著屋內之人。正是當日借她雨傘之人,宋祈!
宋祈目光越過朱子安,落在燕靈真兩人身上,神情大為吃驚:“你們不是——”
燕靈真眸色一狠,先發製人,奪她兩隻手臂往脖子掐去。忽一聲破空響,銀光閃現,楚芒拔劍迎上。
“放了公子!”一個低沉的男聲壓抑著怒氣。
燕靈真扭頭,一個挺拔的黑衣青年正和楚芒僵持不下,楚芒到底沒握多久的劍,臉色隱約發顫。
趁著她一分神,宋祈立刻反擊,燕靈真暗自訝異,向後一跳躲了開。
她二人這邊局勢一變,楚芒那兩人立刻撤身,各自站在了“自家主子”麵前。
朱子安扶額歎道:“彆打,都是朋友。”
燕靈真和宋祈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讀出不解和困惑之色。
朱子安連忙對一旁默然觀望的煙樹使個眼色。
數人進屋落座。
待聽了朱子安的解釋後,宋祈不由得驚訝出聲:“所以前輩你特意繞路來花勒多鎮就是為這兩人?”
朱子安笑道:“也不全是,花勒多鎮一向美名在外,我和煙樹困在島上多年未出門,自然想要欣賞一下名勝古跡。”
宋祈歎氣:“前輩您可以提前和我打聲招呼,這隨便領個人進來,真是嚇到我了。”
燕靈真一聽,不樂意了,可礙於宋祈曾借傘給她,隻好在一邊生悶氣。
楚芒不知所以,隻看燕靈真生悶氣是因為對麵那個宋祈,臉色一拉,麵無表情地盯著宋祈。
真是一對狗仗人勢的主仆。不知事心中暗想,恨不得拿匕首剮了楚芒的眼睛,教他眼睛沒處放放到公子身上。
四人間暗波洶湧,饒是朱子安這樣性情不拘小節的人也受不住,趕快說明來意。
宋祈聽後,想也不想拒絕了。
“我不能幫她們。”宋祈看向楚芒,心中有一陣複雜。
雖說楚芒現在是虎落平陽,可他到底貴為六皇子,且背靠東極勢力,要是讓他成長起來,亦或有人借助他背後勢力,楚熙在朝中的地位不可避免會受威脅。
人心都是自私的,她心中不忍,卻也隻能站在楚熙這邊。
當宋祈明確拒絕後,房間裡有一陣子的沉默。
很快,燕靈真輕輕笑了下,起身行禮道:“既如此,便不多叨擾了。楚芒,走吧。”
宋祈不肯幫忙自有她的道理,強人所難非燕靈真的一貫作風,隻是再留下卻是浪費時間。萬一宋祈把她二人具體行蹤透露給追兵,自己可不得直接玩完。
眨眼間,燕靈真二人已走出房門,朱子安忙向煙樹使個眼色。
煙樹追出門去,而她看著宋祈眼睛徑自開口:“你是為了那位好友楚熙吧?”
宋祈一怔,眼睫輕顫:“讓前輩失望了。”
“怎麼會?”朱子安笑而搖頭,“我隻是羨慕你那個好友罷了。”
話鋒忽轉,道:“可惜,千算萬算一切不如天算。”
不知外麵情況如何,朱子安起身告辭,忽然,宋祈叫住她。
“前輩,我寫封信,你轉交給燕姑娘她們。讓她們尋雲宮庇佑,自此不要再攪和進這渾水裡。”這是她能做的最大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