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風凜凜的戰艦上麵竟然有老鼠夾,難道老鼠還會在銅牆鐵壁裡麵鑿洞建窩?這聽著就很不著調。
燕靈真心中浮起一絲狐疑,叫住楚芒:“你彆弄了,等我們停落後再說,小心搞出什麼問題。”
楚芒哦了一聲,卻抱著一隻通體泛紅的兔子,扭轉身子道:“可我剛才就已經拔下來了。”
聞言,燕靈真眉心一跳,又看那兔子除了全身是血汙外,與平常兔子彆無二致,也就無話可說。正要放下心,突然,整座機械戰艦一陣劇烈顛簸,緊跟著刺啦一聲斷了電。
楚芒被颶風一掃,闖出艙室牆壁的一個破洞。
而那隻紅兔子用力一掙,和燕靈真擦肩而過,竟從破開的艙室窗戶跳了出去。
底下是萬丈高空,燕靈真來不及想那隻兔子的古怪,改跑為躍,猛撲向破洞,幸好自己的傀儡也跟著上了艙室,方才那一下傀儡接住了楚芒。
燕靈真抓緊楚芒的手腕,拚儘全力,將他拉進艙室,滿麵怒容:“楚芒,你要死彆拉著我一起!再有下次隨便動東西,你完蛋了!”
斷電後的機械戰艦直直往下墜落,速度奇快。
楚芒嚇得臉色慘白,抖如篩糠,一個勁兒地點頭。
燕靈真在顛簸中爬到方才救出兔子的地方,看見一個巨大的金屬框,鑲嵌的玻璃都已碎掉不見,隻剩一個金屬框架形似夾子,可不是“老鼠夾”?
又看那金屬框架遺留著斑斑血跡和一些細小的白骨,燕靈真轉而想起一些關於機械戰艦的知識。
雖說那些禁書早已明麵上被銷毀,可實際上皇家內部存有藏書,她曾經偷偷看過一點。這金屬框架連同玻璃的部位恐怕是備用電池,用活物的生物電刺激儲存在巨大電池裡的電流。
但這個法子十分血腥,會讓備用電源裡的活物生不如死,直到真正死亡。而活物被放進備用電池前,會在體內注入一種芯片,那種芯片會控製活物的動作不讓它們逃出備用電池。
恐怕這座戰艦墜毀時,備用電池還未損壞,那隻兔子就是備用電池裡其他兔子繁衍的後代之一。如今芯片壞了,楚芒又恰巧搭手救了它,它這才頭也不回地跳出艙室,想要逃離這個魔鬼之所。
可惜了。燕靈真輕吐一口氣,發覺衣袍被人揪住一角又放開。
她回首,楚芒咻地鬆手,一道颶風襲來,他差點又被掀飛出去。
燕靈真抓住他衣袖,道:“你在那兒扭捏什麼?”
“阿芒做了錯事,怕靈真姐姐會不理我——”他低著腦袋,聲音沮喪。
然而尾音未落,又一道颶風掃來,這次兩人皆被摜飛出了艙室。
燕靈真有些恐高,嚇得視野昏昏沉沉,一片灰色暗影中有具溫暖的身體貼上來,把她腦袋按進胸膛。
緊跟著,黑暗如潮水沉沉湧來。
龍淵殿朝會,百官群集,議論著昨日傳入京師的急報。
“那是百年前才會有的機械戰艦,難道說無極城在背地裡搞些小動作?”
“我看不是,要真是無極城弄出來的動靜,怎會如此興師動眾?這不合那些地下老鼠的作風!”
正當群臣七嘴八舌猜測紛紜之際,一披甲戴盔的將軍急奔入大殿,朝龍座之人單膝跪伏,稟報道:“陛下,我等奉命追查那艘戰艦直抵鳳鄔城外,那艘戰艦居然墜毀了,墜落的位置正好在炎江附近。臣已派人押送遺骸回國都。”
半響,冠冕後的一張臉微微起了動靜,楚軒問:“那嫌疑人呢?”
“未曾瞧見。”
眾官將隻聽上首之人發出一聲輕輕的笑:“退朝罷。”
炎江發源自玖皇朝境內海拔最高最險峻的山嵐,整體自北往南流,有些河段落差,水流湍急奔騰,饒是追兵想要下水捕撈屍體也是個問題。
就這樣一直漂流,終一日,燕靈真睜開雙眼,天光揮斜打在她身上。
她怔了好一會兒,力氣才從冰冷的身體裡漸漸恢複,霍然一聲,破水站起。
這是一處淺水河灘,鵝卵石遍地,河道兩岸是嶙峋岩壁,千仞矗立。
這是哪兒?燕靈真扶著額頭,一陣蹙眉,忽的驚叫道:“楚芒!楚芒!”
暈死前,她還和楚芒在一塊兒。
向四周搜尋一圈,卻沒能看見楚芒的一片衣角,燕靈真渾身一個激靈,難道說楚芒他已經被水流衝走了?
就在她沉默之際,突然,一陣沉悶的咳嗽響起。
燕靈真猛地抬頭,循著聲音方向找去,到水裡扯出了即將溺亡的楚芒。楚芒咳出吃進肚子裡的冷水,胸膛上的傷口已再次崩裂,血液泅染一片衣襟。
兩人一直在逃亡途中,幾經生死,傷口總不見好轉,燕靈真拉開他衣襟看了眼傷勢,又伸手觸他的額頭,眉心皺得更緊了。
果然是在發低燒,楚芒的傷已經在惡化,若再找不到安定的地方養傷,他恐怕沒多久也要因炎症去世。
燕靈真覺得心口一陣憋悶,可又不好對著楚芒發脾氣,遂狠狠踢了一腳麵前的鵝卵石。
楚芒默默坐著等她發泄完情緒。
沒一會兒,燕靈真恢複鎮定。看了一圈,這附近估計沒什麼人家,隻好道:“你在這兒等我,我去撿些柴火生火,你把濕衣服換下來。”
說完,她人已匆匆跑進山林裡,隻餘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兩隻傀儡跟去了一個,還剩一個濕漉漉的蹲在不遠處。
不知道她們在水裡漂了幾日,這會兒燕靈真升起火堆已經是天黑了,燕靈真扭過身子,背對他道:“把濕衣服脫了,放到那衣架上烤。”
身後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傀儡阿薄回來,手裡攥著一隻剝好洗淨的野雞,燕靈真把野雞串在木棍上,回身放在火堆上烤。
然而,楚芒卻像尾巴著了火似的,呲溜鑽進了衣架後麵,露出一雙不安躁動的眼眸看著她。
“你是在害羞嗎?”所謂彼弱我強,燕靈真看見他這副好欺負的模樣,頓時哈哈大笑。
楚芒垂下眼眸,耳根子卻是連著臉和脖子都紅了。
可惜,茫茫黑夜,縱使星河璀璨,也難以發覺他的這點異樣。燕靈真仍是把他當小孩、寵物看待的。
楚芒盯著火堆,餘光黏在她身上,她把野雞放上烤架就背過身,順帶把傀儡也扭過身。
兩人休息一夜,翌日天不亮,燕靈真就背著楚芒繼續趕路。
昨晚上楚芒就開始發起高燒,估計是重傷不愈又著涼的緣故,燕靈真給他擦了大半夜的濕帕子也不見好轉,心中急得直差跺腳。
這不,早早熄滅了火堆,帶著楚芒去求醫。
她一路飛奔,走了近十裡路,總算看見一點村落的影子。燕靈真摟緊手臂,把壓得她下滑的人往上推了推,扯出一絲笑:“楚芒,我們就要到村子,可彆睡了。”
背上的楚芒開始像個燙水袋一樣,隔著厚厚的衣服都能感受到他異常高的體溫。
聞言,楚芒意識半昏半醒地哼了聲。
燕靈真加緊速度,不想自己連日積累的傷勢還未好,又餓著肚子跑了十裡多路,這會兒竟然眼前發黑,兩人一帶一地往前跌倒。
這一摔砸得她額頭刺痛,可能是被石子砸破了腦袋。燕靈真暗氣,強撐著兩條胳膊想把人重新背起來。
可是楚芒真的太沉了,睡得太死了。無論她怎樣嘗試,楚芒牢牢地趴在她背上,圍著她脖頸,像是生來就是一體牢不可分。
突然間,燕靈真停下動作,眼眶一紅,鹹鹹涼涼的東西流進嘴裡。她抽了下鼻子,想要再次爬起來。再這樣下去她就隻能看著楚芒死掉。
車輪子軲轆的聲音從遠方小道上靠近,燕靈真抬首一看,卻是一隊馬戲班子。
一個紅衣細腰頭戴翎羽的少女正在車轍上向遠方眺望,突然,她驚叫道:“快停車!這裡有人!”
紅衣少女跳下車轍,小跑過來,她身後還跟著一個十三四歲容貌相近的少年。
“這位姐姐,你們怎麼樣?”少女招呼其他幾人上前,自己幫忙扶起燕靈真兩人,因為楚芒抓得死緊,幾個身強體壯的漢子廢了很大的勁兒才把二人分開。
楚芒下意識伸手一抓,就被扛著放到車上,一個行走江湖的赤腳閬中過來給他治病。
燕靈真看著那邊,忽然掉頭,蒼白著臉色對少女一拜:“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不用,舉手之勞嘛。姐姐你孤身一人帶著傷患,恐怕是遇到難處,我理應出手幫你們一把。”
燕靈真微微一笑。
紅衣少女轉而介紹起自己和隨行的一眾人。
原來少女名叫林雲雀,如今已十八歲,她弟弟林百靈,其他的人都是林雲雀的手下。
燕靈真微笑道:“我叫燕靈真。雲雀姑娘年紀輕輕,竟然能有條不紊地管理整個馬戲團,實在令人佩服。”
麵對這樣心善的人,燕靈真說起寒暄話也不禁帶了幾分真情實意。
雲雀聽得不好意思,但她性格向來熱情豪爽,轉眼間就放下此事問起:“冒昧相問,那位是靈真姐姐的夫婿嗎?”
燕靈真眼前一黑,否認:“不是。”
“靈真姐姐可是哪裡人?怎會落到如此境地?”
燕靈真早已有準備,當下把編造的謊話拿出來用。
雖然她對這位雲雀姑娘頗有好感,又受她照拂收容,可是畢竟自己身份有異,而且這位雲雀姑娘管理馬戲團定然也不是好糊弄的主兒。於是瞎編了個逃婚的謊話,又定定保證:一等楚芒身體好轉,兩人就此離開馬戲團。
得了這番保證,雲雀自然打消大半的疑心,將兩人安排在馬戲團的車隊中。
燕靈真覺得自己白吃白喝也太不夠意思,想要摸出一點細軟當做路費,可是在江水裡一泡,什麼都沒了。
雲雀瞧見她悻悻的表情,不住噗嗤一樂,爽朗地笑了起來。隨又拉住燕靈真的手腕,道:“不必了,我可不缺錢。權當你我行走江湖,結交個朋友。”
燕靈真微紅著臉答應。
那邊,閬中施完針法,扭頭對燕靈真道:“他的傷很嚴重,總有三處,一處是胸口的劍傷,二是傷寒,三是後背被撞的傷。”
燕靈真聞言一愣,前兩處的傷病她是知曉的,可第三處傷是怎麼弄出來的呢?
閬中又道:“我看他年紀輕輕,和你又不像是姐弟,好生對待他吧。若他今晚熬的過去,這便無大事了,休養幾天便可。”
後麵的話閬中沒再說下去,可是燕靈真等人已經知曉,雲雀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真主會保佑這位公子。”
燕靈真微訝:“雲雀,你信什麼教?”
“我是一個堅定的無教派,但是這種時候還是信一下好。”雲雀找出一條毛毯塞給她,語氣輕快道。
燕靈真輕揉了揉額頭,道聲謝,一躍跳到楚芒所在的騾車上。
周圍的人眼神暗驚,繼續默不作聲地趕著騾子。
燕靈真用餘光瞥了眾人一眼,方才是她勉強蓄力故意露的一手,為了將這行人震住,免得小人隨便打心思到她兩人頭上。
用毛毯包住楚芒,燕靈真將他攬進懷裡,兩條腿自然垂在車轍下方。
前麵的騾車上,忽然傳來一陣悠揚婉轉的歌聲,正是雲雀所唱。一陣笛子聲附和著歌聲,悠悠向遠方飄去。
燕靈真稍鬆口氣。
忽然手掌被人握住,燕靈真微驚,以為是楚芒醒來。急急低頭一看,不過是楚芒下意識的行為罷。
他總是沒安全感,喜歡牽著燕靈真的手或是衣角。
這一夜,是如此漫長。
儘管喝了雲雀幫忙熬的藥湯,楚芒身上的燒還是沒退下。他意識模糊,抓緊了燕靈真的手,兩隻掌心相貼冒出黏黏的汗液。
燕靈真時不時拿冷帕子給他擦汗,甚至借來了雲雀的酒,進行物理降溫。
楚芒嘴裡呢喃:“靈真,靈真——”
雖不清楚,這廝心裡是直接叫自己名字的,燕靈真低下頭,問:“阿芒,我在這兒。”
楚芒聽見這聲熟悉的呼喚,緊皺的眉頭忽然舒展,緩緩露出個笑來。
燕靈真不明所以,但他已揪住自己衣角沉沉睡下了。
直到晨光熹微,燕靈真握著濕帕子的手一抖,猛然驚醒,伸手再觸他的額頭,燒已經退下。
騾車隊緩緩停下,炊事夥計開始生火做飯。春日的早上,空氣微冷,馬戲團的夥計都跳下騾車幫忙撿柴,或是到路邊草地上眯會兒覺。
那赤腳閬中走來,替楚芒把脈,理了理胡須道:“不錯,人應該很快要醒了。”
果然,土灶裡的火升起不多久,楚芒就睜開了眼。那雙茫然的眼神在空中逡巡一掃,忽然急迫起來。
燕靈真湊上前,語帶驚喜:“阿芒,你醒了!”
楚芒呢喃一聲,突然撲進她懷裡,將額頭貼在她心口位置。他本就比燕靈真高個個頭,這下得彎著身子,才好做出和小時候一樣的動作。
燕靈真自然而然地輕拍了拍他的背脊以示安撫,從小到大,楚芒一旦脆弱的時候總是會鑽到她懷裡,跟個要取暖的寵物似的。
這番動作落進其他人眼裡,可不是這麼簡單,明顯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黏糊糊的意味。
眾人眼觀鼻鼻觀嘴,雖是挪開了視線,可耳朵卻直直豎起,聽那個大難不死的少年向年輕女子撒嬌。
沒錯,雲雀聽得一雙杏眸都瞪大了。
虧她之前對這個美麗異常的少年存了點不可告人的心思,誰料這人一醒來,竟是此般柔弱地投入另個人的懷抱。
她的滿腔想象立時化作泡影,全然對一個柔弱少年沒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