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希醒來時,已是後半夜。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藥物殘留讓她還不甚清醒,她遲緩地打量周圍,然後看到靠在沙發上睡覺的祁銘。
她想叫他,一張口發現喉嚨乾澀。
祁銘本就沒睡熟,隱約聽到動靜一下睜開眼,然後對上粟希的視線。
“你醒了?”他幾步走到床邊。
“這是哪兒,我怎麼在這裡?”粟希聲音暗啞。
“喉嚨不舒服?先喝點水。”祁銘把吸管杯遞到她嘴邊。
粟希慢慢啜飲,杯子裡的水溫熱適宜。她喝了幾口後,示意祁銘把杯子拿開。
“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祁銘看著她。
“沒有。”粟希感受了一下,“頭有點暈。我這是在醫院嗎?”
祁銘點點頭,然後把下午的事慢慢講給她聽。
粟希聽完自己短暫又驚險的遭遇,腦中隻有四個字——遇人不淑。而後便是慶幸,幸好被施愷撞見了。
施愷帶著徐茵先回去了,他把從徐茵包裡找出來的東西都給了祁銘。
他的態度明確。
現在人贓俱在,隻看粟希想怎麼處理。
“我看看照片?”她說。
“嗯?”祁銘一下沒反應過來,而後明白,“都刪了。徐茵手機上是施愷刪的,回收站、雲盤他都看過了,保證一乾二淨。徐燁手機上的他也自己刪了。”
粟希又沉默了,藥效讓她思考緩慢。
憎恨或討厭一個人,都需要緣由。
昏迷讓她沒有留下被擺拍不雅照的記憶,醒來後身體也沒太多不適,再加上沒看到照片,所以她很難說清此刻內心對徐茵的感受。
明明幾個小時前還和自己相談甚歡的人,怎麼突然就成了給自己下藥的凶手。是她演技太好?讓她絲毫沒看出她以為的“江南女子”竟是蛇蠍美人。她應該是要憎惡她的。
理智上知道這不可原諒,但情感上卻還踏不滿那一步。
“你如果要報警,我陪你去,照片沒了不會影響太多。”祁銘看她沉默,以為她在擔心報警後的影響。
他當然知道留下照片也是關鍵證據之一,但他不想再讓任何人看到那樣的粟希。
粟希打了個嗬欠,護士給她輸的液裡有鎮定劑的成分,雖已睡了大半晚,但此刻她還是覺得有點困倦。這種時候不適合做決定。
“我好困,等醒了再說吧。”她語氣無力。
“嗯,你先休息。”祁銘說。不管粟希是選擇報警還是其他,他都有途徑,也都有對策。
粟希再次醒來時,時間已快接近中午。祁銘依然在第一時間發現她醒了。
“餓不餓?”他溫聲問。
粟希搖搖頭,“想上廁所。”
她掀開被子,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被換了病號服。
“護士幫你換的。”祁銘在旁道,然後慢慢把她扶起來。
雙腳觸地,緩了一會兒,她才感到實感。
從衛生間出來,祁銘正在往桌上擺吃食,他專門叫人送來的清淡午餐。
“徐茵進醫院了。”他把飯盒打開,遞給粟希。
“她怎麼了?”粟希問。
祁銘一邊擺食盒,一邊輕描淡寫道:“嗑藥過量。”
施愷一早打來電話告訴他,徐茵昨晚送去搶救了,現在正在醫院觀察。
施愷是在半夜接到的電話。徐茵那些狐朋狗友都知道她有個“前姐夫”,這些年一直對她照顧有加。昨晚她昏死過去後,友人把她送到醫院便打了施愷的電話。
施愷聽到消息的一瞬間以為是自己晚上說話太重,她想不開了。後來到了醫院,見到了送徐茵就醫的朋友,他才知道,又是自己想多了。
昨晚他把她送回家後就走了。從在酒店被撞破到現在,她絲毫沒流露出心虛、不安,過往無數次“化險為夷”的經曆早讓她有恃無恐。她甚至在他車裡就開始約人晚上出來玩。
施愷忍無可忍,掐掉她手機。徐茵毫不意外,撇撇嘴等待他發作。就像過去一樣,他會狠狠罵她,罵完之後依然儘心儘力幫她善後,善後完了再罵她一頓。
她輕快地等著,早罵早完事。結果都到小區樓下了,施愷依舊沒有開口的打算。
“不說話?那我可走咯~”她解開安全帶。
“我以後不會管你了。”施愷靜靜地看著前方。
徐茵動作頓住。
“隨便你怎樣,你喜歡怎樣就怎樣。以後再有麻煩,讓你朋友彆給我打電話。”
“你什麼意思?”徐茵冷冷道。
“我是徐媛的男友,我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徐茵一眼不眨地看著他,過了良久,她吐出一個字,“好。”然後摔門下車。
她氣極了,乾嘛作出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她求過他管嗎?難道不是他自己非要念著和她姐的舊情才會理她的嗎,現在嫌自己是個麻煩了,他是第一天認識她嗎?
她怒氣衝衝,進了小區家門都沒進,直接去地庫把另一輛車開走了。
朋友早在包廂裡等她,大家發現她今晚異常興奮高亢。剛坐下沒多久,就連乾了一排混合了多種“調料”的洋酒,然後在朋友遞給她小糖丸的時候,她就著酒精一飲而儘。
她等著飄飄欲仙的時刻到來,早已忘記自己上午吃過藥。二十四小時內忌飲酒,更忌那些東西……
她仰靠在沙發上,眾人以為她是睡了過去。直到又開始轉圈喝酒,大家準備叫她,輕輕一推,徐茵歪頭倒在了沙發上。一時間在場的人都嚇得不輕,不僅是被她的昏迷嚇到,更懼怕腦中的警鈴——徐茵母親家有黑白兩通的勢力。
其他人瞬間鳥獸散,隻剩與她關係最近兩個。那兩人硬著頭皮送她去醫院,然後找來了施愷。在施愷到了後,那兩個人也趁機尿遁了。
施愷已向醫生了解完情況,他們已經給她洗了胃,但效果不理想。徐茵“吃藥”多年,身體機能非常脆弱,況且她這次用藥實在過量,他們暫時還不能確切預估她具體醒來的時間,最快兩三天,最遲……醫生沒有再說話,隻說看她自己的求生意誌。
施愷看著病床上的徐茵,類似的場景,他剛剛才在粟希那兒見過。
醫生已介紹完病情,但卻沒有立刻離開。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施愷讓他但說無妨。
“你是她什麼人?”醫生先問。
“……她姐夫。”施愷說。
既是姐夫,那就無妨了。
“她長期服用治療精神類疾病的藥物,你知道嗎?”醫生問。
施愷一時沒聽懂,或者他聽懂了醫生的意思。
如果醫生說是違禁藥品或軟性毒品,他都不意外。但……精神疾病的藥物?徐茵怎麼可能有精神病?即便有,照她那種醉生夢死的性子,巴不得早死早解脫,還會自己主動吃藥醫治麼。
見他顯然不知道的樣子,醫生繼續道:“她今晚之所以昏迷,很大原因是她在二十四小時內才服用了相關藥物,然後晚上又飲酒、服用其他藥,因此誘發了嚴重的副作用。”
“我查了她在我們醫院過往的就醫記錄,她最早的開藥時間是在五年前。那雖然是她第一次拿藥,當然,我不確定她在此之前是否在其他醫院就診過。但就我們醫院的接診記錄來看,她第一次拿藥的劑量顯示她當時已經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這說明,她的病情出現得更早,她是受不了了才來的。”
施愷坐在醫院的長凳上,時間早已過了零點。他白天緊張忙碌了一天,身體已提示他需要去休息了。可他腦子脹痛,毫無睡意。
他一直等在醫院,徐茵始終未醒。到天亮時,他撥通了徐母的電話。
他準備好接受她的指責,豈料徐母比他想得要鎮定。
她看過徐茵後,找來醫生了解詳細情況。醫生再次複述早前對施愷說過的話,但見徐母麵色蒼白似有恙在身,他用詞便斟酌起來,怕刺激到她。
徐母看懂他的顧慮,她說,“你儘管說就是,我無妨。”
醫生於是毫無保留。
徐母全程都很冷靜,即便在聽到“精神病史”、“長期服用致幻藥物”等字詞的時候,她依舊沒表現出任何波瀾。長期病弱使她身形消瘦,但此刻看上去卻另有一種淩厲。
醫生交待完病情便離開了,徐母把施愷留下。
“謝謝你。”她對他說,“茵茵給你添麻煩了。”
她知道施愷對她的“波瀾不驚”感到疑惑,她淡淡道,“我都知道。”
施愷看著她。
“我隻是病了,腦子沒傻。”徐母看著他,目光平靜無波。
她看了看病床上的女兒,又看看窗外。
施愷感到她有話要說。
良久,徐母緩慢開口。
“我家有遺傳精神病史,我母親遺傳給我,我又遺傳給茵茵。其實一開始我以為她和媛媛一樣,沒有被遺傳到。畢竟她都十多歲了,從沒表現出那些我熟悉的異常,更沒發過病。可後來我才知道,是她太聰明了,也是我太大意了。”
“茵茵從小性格就執拗偏激,也很任性,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我平時對她太放縱,導致她無所顧忌。其實後來一想,這些都是異常,隻是那時我根本沒有往生病那方麵想。直到有次她爸爸打了她,她發了瘋似的要去撞牆,被攔下來後又衝去廚房要拿刀自殺,我才意識到問題嚴重。”
“也是這個時候,她爸爸才知道,我騙了他。他娶了一個精神有疾病的女人,那女人又給他生了一個有病的小女兒。他知道真相後,很緊張地把媛媛也送去檢查,然後長出一口氣,媛媛沒有遺傳到。”
徐母看向施愷,“你聽出區彆了嗎?”她笑笑,“我給他生了兩個女兒,但我前夫卻偏心到好像他隻有一個孩子。他很喜歡媛媛,即便後來茵茵出世,也沒有分走他更多父愛。而自從知道茵茵有病後,他對她就更加視而不見了。”
“於是我對茵茵更加好,她爸爸越討厭她,我越縱容。媛媛夾在中間很為難,她求她爸爸不要離婚,又像半個母親般,替我履行對茵茵的教導。我想,還好,我還好還有個正常的女兒。”
施愷從不知道這些,徐媛沒跟他講過。難怪她很早之前就透露出不想要小孩的想法,看來她是怕自己攜帶了隱性基因,也受夠了家庭不睦的負累。
他正陪徐母坐著,忽然聽到監護儀器發出報警聲。
他立時起身走到徐茵床前,下一秒,護士就帶著醫生衝進來了。
徐茵突然心臟停跳,他們把她推去搶救了。
施愷和徐母跟著過去。
不一會兒,一個護士從裡麵出來,“你們是徐茵的家屬?現在我們正在對她進行搶救,需要你們簽個字。”
護士看著施愷和徐母,“你們誰簽?”
“我來。”徐母接過她手中的筆。
護士拿到簽完字的告知書,飛快跑回搶救室。
祁銘是在送粟希回家的車上接到施愷的電話。
粟希再次醒來後,他叫醫生來看了看她的情況。醫生說不用再輸液,下午就可以出院了。
電話裡,施愷的聲音很疲憊,祁銘沉默地聽著,過了很久,他才結束這通電話。
“是施愷打的嗎?”粟希問。她聽到祁銘提到了“出院了”、“正送她回家”的語句,於是判斷電話那頭應該是他。
“徐茵進ICU了。”祁銘說,“施愷說她突然情況惡化,心臟停跳,現在人搶救回來了,但還在ICU觀察。”
“……醒的幾率大嗎?”粟希問。
“不清楚。”祁銘把施愷給他講的又轉述一遍給粟希。
粟希聽完沉默,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她是受害者,她還沒收到害她的人對她的道歉和補償。
而現在,那個人卻已躺到了醫院,很可能不會再醒。她受到懲罰了嗎?好像有,又好像沒有。